不知性,无以为君子也――性善论微论余东海【天眼】《三体》中叶文洁认为,人类文明已无力解决自己的问题,需要外部的力量介入。这是她对人类文明的绝望判断,堪称《三体》的一个核心观点。可惜这个观点是错误的,是不明生命本质、人性真相导致的对人类文明的短视和误判。因为习性易恶,人类文明发展艰难,挫折不断,甚至发生倒退现象;因为本性至善,人类又有能力解决文明发展中出现的种种问题,有能力将历史从据乱世、升平世升向太平世。这个能力就是良知的力量。良知才是人性的核心、生命的本质。文明与野蛮的拉锯战,本质上就是良知与恶习、正善与邪恶的拉锯战。无论邪恶势力多么猖獗,邪欲恶习多么顽固,良知终将取得最后的胜利,文明终将彻底战胜野蛮,实现大同大平。太平世是地球文明的巅峰,又是星空文明的起步。【人性】性善论是儒家主流和正宗,也是唯一正确的人性论。儒门中凡主性恶者,必非中道儒君子儒。或为伪儒,或为小人儒,或为儒门外道,因人而异。性恶论者必然滞于自身习性、而且是恶习的层面,未能自反其本。有性恶论者大谈反求诸己、反身而诚、逆觉求证、良知主体等等道理,令人失笑。真能反身而诚,焉能不知本性至善?性恶论者必不知性,人格天论者必不知天,此铁律也。注意,各门各派的人性论都是就本性而言。人性有恶,习性易恶,这是傻子都知道的,根本用不着讨论,用不着上升到哲学和本体论的高度。傻到以为天下无恶的程度的傻子,莫须有,吾未之见也。相反,认为古往今来人人本质上都是恶人的傻子,吾倒是常见。不仅朝与野,客厅也常见。【人性】性善论也是儒佛道三家主流共识。不理解、不承认性善论,三家之门都进不了。如荀子,虽然号称大儒,实乃儒门外道,既无内圣功夫,又无外王能力。荀子和荀家学者,即使位高权重,也建不起王道政治。性恶论者别说学儒佛道不行,学自由主义,也很容易学成半吊子。像五四派中的西化派,非半吊子者几希。莫须有,吾未之见也。盖自由主义固然不识本性,但其主流对人性之善颇有认知,吾称之为准性善论或西式性善论。换言之,民主自由并非建基于性恶论,两者没有必然联系。对于习性中恶的一面,所有人性论都能认识到。只有傻子才会认为人性纯善无恶。【人性】性善论是把人的本质看成一块金子,坏人是金子蒙尘。性恶论是把人的本质看成一堆狗矢,好人是狗矢包金。所以两者的功夫论不一样。孔子说克己复礼,孟子说反身而诚,《易经》说穷理尽性,《大学》说明明德,张载说大其心,程朱说存天理,阳明说致良知,都是为自己洗尘。洗得越干净,越是金光灿烂,越能成德成仁。性恶论者相反,不能本质见人,必须加以包装。荀子说:“性善者,伪也。”善是人为的装饰。谁能把本质包得厚厚实实,就可以成为圣贤君子。荀学虽有功夫论,但没有内圣功夫,没有心之力,吾称之为无根学问、无本生意,原因在此。外包装再美好,与本性不相通也。【儒联】吾尝有联曰:善恶皆天理,烦恼即菩提。有人认为错了,其实无误,上联出自《二程集》,大程子说:“天下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非本恶,但或过不及便如此,如杨墨之类。” 王阳明也说:“故善恶只是一物,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本非恶,但于本性上过与不及之间耳。”(《传习录下》)吾尝言:“人之性善,其恶者习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超善,发而中节谓之善,发而不中谓之不善。”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善恶皆天理,完全成立。下联出自于《大乘庄严经论》随修品第十四:“由离法性外,无别有诸法;是故如是说,烦恼即菩提。”【天子】天子一词三义。论人爵,天子最高,为帝王、元首,“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洪范》)论天爵,圣贤最高,为道德天子;论本性,人人都是乾坤赤子,人人都是潜在的天子。乾坤赤子而不能即身成为道德天子,堪称人生大遗憾;沦为乱臣贼子,更是生命大浪费!【击蒙】百年来,对儒家的曲解误会无数无量,很多曲解误会幼稚之极,只要略有儒学常识,就不可能发生,堪称文盲式或蠢猪性的误会。例如,常有名家学者蠢猪式地认为,儒家倡导性善论,缺乏惩恶罚罪的制度重视。殊不知,儒家对人类习性易恶的特点和恶习深重的认知特别深刻,对于罪恶的防范制约具有多重性,强调自律和他律、礼律和法律并重。儒家对法律的重视可以追溯到尧舜时代。自班固《汉书》编有《刑法志》后,此后正史大多数附有《刑法志》。儒家将德治建立在礼法并重的制度之上,主张义刑义杀义战。义刑就是正义的刑罚。2022-11-23【击蒙】有一个流行颇久的误会,以为儒家持性善论,就是对人性之恶缺乏深刻认识,所以重视道德教化,轻视制度建设和制约。这不是小看儒家而是傻看。不知人性有恶,以为人性纯善,那不是一般蠢,那非蠢得惊天动地泣鬼神不可。其实,性善论性恶论都是就本性而言,儒家性善论并不否定人性有恶,而且认识特别深刻,深知人性易恶和制度制约之重要。自古儒家王朝无不重礼法制度。《袁子正书》说:“治國之大體有四:一曰仁義,二曰禮制,三曰法令,四曰刑罰。 四本者具,則帝王之功立矣。”家天下时代之儒家,未能将皇权制约于刚性的制度中,非不愿也,实不能也,条件不允许也。这是历史性的无奈,即历史局限性。我们不能以现代文明的标准苛责古代制度。【答客】张裕群友言:“文明的道德伦理,无论主张本性善或恶或其他,都是对善行不问动机,对恶行才究动机----动机不恶者轻罚。”对善行不问动机,对恶行才究动机,这正是儒家的道德伦理。董仲舒说:“《春秋》之所听狱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恶者罪特重,本直者论其轻”( 《春秋繁露》)这就是《春秋》断案的原则,原心定罪。注意,儒家赏善罚恶,主要还是以行为结果为据,动机仅供参考。对于重罪,即使从宽,也很有限。【答客】大牛厅友言:“中国的古典思想家的思想比较偏颇,缺少从人的本性出发而作的全面理性思考,多是感性议论,在这一点上他们明显输于西哲,这也是依他们思想的路径只能导出中国古典文明、中华古典文明的思想原因。中华古典文明的成就很大但缺漏缺憾很大,这些都是从孔孟老庄来的”云。东海曰:这段话有三昧:一、昧于孔孟和老庄的原则性区别,说老庄思想偏颇没错,说孔孟思想偏颇大错;二、昧于孔孟的圆融和对本性的圆证。孔孟的道德思想和政治思想,都是从人的本性出发而作的全面理性思考,是一种德性思考;三、昧于中华文明和历史。中华古典文明之所以有缺漏,要因是实践问题,是历代王朝实践中偏离中道和王道要求所致,这也是历史和人性的双重局限所致。【开蒙】醉雪群友言:“本性善良的人,无论信仰什么,她都善良;本性邪恶的人,无论信仰什么,都不会善良。”东海曰:此言两大错:一是不明本习之别和本性至善之理,二是不知邪教危害之大。即使正善之士,一旦信奉邪教,思想观念和道德都会邪恶化,再好也有限,坏起来无底线。邪教中的善良人,再善良也是小善,而且往往很愚昧。【答客】李健厅友问:“儒家道德以仁为本,那仁以何为本、以何为源?”东海答:仁就是天性、天命和天道,就是宇宙生命的本源,自本自源,自古以固存。孟子说:“仁也者,人也。”仁是人的本性。又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明言性即天。董子说:“仁之美者在于天。天,仁也。天覆育万物,既化而生之,有养而成之,事功无已,终而复始,凡举归之以奉人。察于天之意,无穷极之仁也。”(《春秋繁露•王道通三》)明言天即仁,仁即天。可见,李健的问题,孟子董子都有明确的回答。【儒眼】邪教也会出善人,恶人也会发善念。只要是人,就有良知,再怎么泯灭,也很难彻底。要找一个一辈子不做坏事的人不容易,要找一个一辈子不做好事更不容易。即使盗贼奸邪暴君恶棍,也有发善念和做好事的时候。这就是良知不死的证明。浩然厅友言:“人必有仁义的精光,宗教和政治不能屏尽本性的善。”对于本性的善,是扩充还是遮蔽,是培养还是摧残,是衡量宗教正邪、政治善恶的关键标准。【善良】善良有大小之别。圣贤君子大丈夫大善良,小人和一般民众小善良。在非正常社会,小善良的作用非常有限,既不足以救助他人,也不足以保护自己,基本上难逃韭菜人矿的命运,而且很容易邪恶化而沦为三帮分子。善良要大起来,离不开圣经贤传的滋养和正知正见的建立。《系辞传上》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这里的见之是见性。见性者自有正确的知见和健美的人格,可以成为仁者知者大善良者,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邵雍《一等吟》:“欲出第一等言,须有第一等意。欲为第一等人,须作第一等事。”只有大善良人,才能成为第一等人;欲为第一等人,就必须明道见性。日用而不知的百姓,再怎么善良,也大不起来。【悟道】知道生命的渺小,更要知道生命的伟大。生命渺小,很多人知道,傻子都知道;生命伟大,很少人知道,悟道才知道。悟道悟个什么?归根结底是觉悟性天。性即自性,天命之性,生命主体;天即天道,天地之性,宇宙本体。悟道者自然知道生命伟大。那不是一般的伟大,而是神圣的伟大。故《中庸》说,人可以参天赞化与天地参。对此老子也认识到了,说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知道生命本质的伟大,必然珍惜生命。既珍惜自己、也珍惜别人的生命,珍惜所有人类的生命。仁者爱人,此之谓也。仁者自明本性,洞察生命本质,必然自爱爱人,亲亲仁民,进而爱物,爱自然万物。民胞物与,大爱无疆,天地万物,一体之仁。故曰仁者无不爱也。【悟道】仁者必有智,无智不成仁。无智之勇是暴虎冯河的莽勇,无智之仁是盲心瞎眼的小仁。以正确的道德、政治知识为主的各种正知正见,都属于智的范畴。悟道者有可能大智若愚,但不会真愚,不会不明道德、政治常识。道在伦常日用中,不明伦常,不明常识,焉能悟道哉。或自以为悟道,所悟必然有误。道虽唯一,所悟所得有虚实、真伪、正邪之别,因人而异。【性善】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东海曰,不知性,无以为君子也。天命之谓性,本性即天命。不知性,就是不知命。不认同性善论,不明本性至善,就是不知性。性即天道,是无善无恶、超越善恶对立的至善。这是儒家经典和历代圣贤君子的共识。不知性,无以为君子也。不知性,其言必有问题,其礼必无根本。礼本于天。天者,天道、天命、天性也。天性者,于宇宙为天地之性,于生命为天命之性。不知性,就是不知礼。荀子就不知礼。【儒眼】理之是非,不妨直论;儒之真伪,殊不易言。一则人心难测,二则标准难定。一些儒生,义理扞格不通,言论错漏百出,但若真诚信儒,吾以为就不愧为真儒。若是高标准严要求,说荀子为伪儒亦不无道理,不明本性真相和内圣真谛,不配为真儒也。以非中道的错误标准衡量他人,正是荀子一大毛病。他在《非十二子》中,斥子思孟轲为儒门罪人,责子张子夏子游为贱儒,太过分了。【荀子】荀学无功夫。仅仅重学,不是功夫。儒家功夫建基于内圣,侧重于诚正。只有诚正到一定程度,才能上达性天。上达性天者,必然实证本性至善。荀子误认本性为恶,误以性善为伪,这就从根本上自绝了上达的可能。性天观错误是根本性、方向性的错误,具有不可修正性。如果立足于荀学,学习越努力,方法越高明,后患越深重。荀子两大弟子沦为法家,根源就在荀子身上。荀子弟子也有儒生,但境界都很有限,就是因为内圣功夫的严重缺乏。当然,荀子很多话说得不错,方法论不无可取,仅供参考,自有价值。【荀子】荀子说性说天,其实不知性天,就像杨万江说余东海,其实不了解更没见过东海 。荀子说性天,止于形而下。说性,停留在习性层面;说天,停留在天的现象、作用和功能层面,都是隔靴搔痒,远不如释尊和老子。释老于性天实有所得,虽说不全,但颇深刻。学佛学道有望见性,学荀则不可能。倒有可能越学越昧性失礼,沦为法家。【孟荀】孟荀都倡导王道礼制,但荀子的王道礼制无根。荀子不知性不知天,没有心性功夫。所谓化性起伪,并非天性起用的真实功夫。吾称之为儒门外道,堪称铁判。外王本于内圣,礼本于天。荀子不明内圣,不达性天,其外王学礼学难免大打折扣,似是而非,只能勉强称为准礼学。孟荀并重论,与内圣外王并列论异曲同误。孟荀关系,只能是孟主荀辅,《孟子》为正经,《荀子》为辅经。【荀学】荀子尊崇孔子,于礼有得,发展出自己的一套礼学来,颇有可取之处。但荀子的礼学,根基不牢,因为他无得于道,不明性与天道。故吾尝言,称荀子为外王学大师、礼学大师,都过于抬举了。其礼学属于无根之学,徒有王道之名义,礼制之形式,却无王道礼制之精神,说起来听起来很美,但缺乏道德根基和可行性。荀学也培养不出行道之人。其培养出来的人,再好也有限,再好也无根;坏起来没有底,很容易反出儒门,变成韩非李斯那样的叛徒。【孟荀】读荀子有助于增长学识,了解礼仪;读孟子还有助于理解礼义,更可以培养道德内力和浩然之气,让人及早上达性天。这就是孟荀之别。学习荀子,可以入门,可为儒士;学习孟子,可以登堂入室,可为大丈夫真圣人。与荀子可以共学,未可与适道;与孟子可与适道,可与立,可与权。这就是荀子远远不及孟子、孟子远远超越荀子的地方。【韩愈】韩愈有一定的明辨功夫但又不高,能识孟子之大,不能识荀子之谬。其《读荀子》说:“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杨,大醇而小疵。”称荀子小疵;《进学解》更是将孟荀一视同仁说:“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荀卿守正,大论是弘,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韩愈于性天有所解悟,故能尊孔崇道;并无实证,故言行常常有漏。【判教】各种学说有正邪之别。即使正学如佛道和自由主义,亦各有不足,各有所蔽,即所知障。荀子说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老庄蔽于天,是因为知天不全,蔽于坤而不知乾,被坤道障碍了。佛教之蔽近似。荀子自己是蔽于习而不知本,只知习性之不良,不明本性之至善。至于自由主义,与庄子之蔽恰恰相反,蔽于人而不知天。荀子说唯孔子无蔽,非常正确,洵属洞见。古今中西各种学说,唯宗孔的儒学能够坚定地立足人道而圆满地上达天道,大中至正,允执厥中;也唯有儒家有能力如理如实地指出各种学说的不足和所蔽,以尽文化责任,以为人道负责。此非其它任何学派宗派所能及也。2024/3/24余东海集于青秀山下独乐斋首发于中国文化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