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学COOP书店里,一楼的书架们之间时有空椅,但来往人多比较嘈杂;二楼的咖啡厅则被吃茶点和用电脑做作业的学生们占满;三楼有书桌椅,最僻静,我先生每次都直奔那里。我呢,则喜欢二楼南北两侧的长廊 --- 各有两张小木桌和四只木椅。这八只木椅,一般总有两三只闲着,既安静,又可以居高临下,将整个书店一目了然。 今天,我刚在老位子上坐下不久,就看见一个年轻人在离我几米远的大楼梯围廊前忙碌,不一会儿就清理出一块“戏台”,又有些乐器箱子被搬来。“嗨,有音乐会吗?” 我问。他回答,不是音乐会,而是什么表演。果然,不仅乐器手们来了,还有好多穿戏服化彩妆的年轻男女。一报幕,原来是哈佛学生剧团自编自演的轻歌舞剧。转瞬间书店成了剧场,音乐舞蹈震天响,买书的和卖书的一齐看戏,读书的人都抬起头来,和着音乐击掌。
故事发生在中世纪一个王国的城堡里。主角是英俊的王子。剧情分三部。首先是一个犹太人在这个 “不属于他呆的地方” 的遭遇。第二是一个身穿解放军草绿军装、超重的中国女娃,边跳边唱 “只生一个好” 的故事。最后一幕是王子跟森林里一个妖妍的小女兽之间产生了爱情。
没有听清全部的歌词,也不可能理解其中许多微妙的暗示,我只是又一次地感觉到这几个题目的重要性。
首先说犹太人症结。在西方文化中,犹太人的问题比希特勒屠杀要久远复杂得多。这帮家伙量少能大,绝顶聪明又永不安分。法国,俄国, 此文暂略不提。一九三八年四月美国的盖洛普民意测验结果,58% 的美国民众认为犹太人在欧洲遭受迫害部分或全部是犹太人自身的过错所致,20%认为各打四十大板。 数一数,马克思,弗洛伊德,爱因斯坦,这些仅用思想就改变了世界的犹太人,更不要忽略《圣经-新约》记载被犹太人害死的耶稣基督,自己也是犹太之子。
人类的生育问题更是敏感的话题。大陆中国认为十分必要和正确的计划生育政策,在别的文化里可能是不可思议甚至罪过。在美国很多州,人工堕胎是非法的;枪杀堕胎医生的人成为社会英雄。在天主教为国教的菲律宾,使用避孕工具和药物是非法,因为怀孕生子是上帝的旨意,岂能违背? 然而,我想起几年前有一位美国妇女借助现代发明的药物,生了一个七胞胎;她和丈夫都是极端忠实的基督教徒,已经有两个自然生育的孩子。身为基督徒却借科学挑战上帝?无法自圆其说。
不同种族、肤色、文化和宗教之间的冲突是人类自身最大的问题,但是更不能轻视人类和自然的关系。人类对自然的改造是否自掘坟墓?人类有何权利自认比动物高等?当有人看不惯黑人娶白人,或白人嫁棕人的时候,哈佛的学生们已在上演不同物种之间的爱情剧了,此乃前卫亦或倒退?浪漫还是胡扯?
这是该剧团第100(?)个年头的演出。不知100年来每年是什么主题?都是什么人坐在这椅子上观赏?主题和观众的变化如何反射历史和文化的变迁?我得抽空去找这些答案。
在掌声和叫好的口哨中中年轻的艺术家们谢幕。我收回随着音乐节奏跳动的心和竖起的耳朵,把脑子和眼睛放回书上 --《100篇成功的哈佛大学入学申请作文》。每篇前是学生个人及家庭简介,篇后是作文讲评。 有一篇题目是《我和迈克》。作者和迈克从小是知己加同窗,无话不谈,凡事皆喻。转眼十七岁。突然一天迈克告诉他自己是个同性恋者。作者震惊之余感谢迈克对他的信任和坦诚。经历此事的过程,使他完整地了解十数年的挚友,也审视了自己(不是同性恋),更认识了生活的复杂和丰富。他和迈克的友谊不仅一如既往,而且更加牢固。文章最后说,迈克使我改变了对世界的看法。
另有一篇题目是《爱和胜利》。作者来自俄国,她母亲的俄文名字意思是“爱”。她记述母亲如何爱,家庭和工作,儿女和他人,音乐和大自然。母亲一生从不抱怨。而这位母亲是一个不幸的癌症患者,定期接受化疗的病人,她的不抱怨就格外难能可贵。当母亲戴着假发套、魅力不减地去观看儿子的演出,当母亲从医院直接赶到体育场为女儿的比赛加油时,她的爱也更加感人至深。作者的俄文名字意思是“胜利”。她继承母亲的德行,效仿母亲的榜样,在体育比赛中受重伤时,她没有放弃,而是继续直到 “胜利” -- 她知道这是母亲给她的名字也是母亲对她的期望。尽管母亲已经辞世,“爱” 和 “胜利” 将永远与 “我” 同在。
最后读的是集子里的第一篇,题目不记得了,内容却独特难忘。按照中国中小学命题作文的老套子,这篇很可以题为《一件小事》。 这个男孩子被父母送到南美的一个第三世界小国家去上暑期学校,目的是学习西班牙语和了解不同的文化。一次考试后他因多做语言作业,最后一个离开学校。出了门要去吃午饭,突然感到便意。找遍全楼竟只有一个卫生间却标志“女厕”。他又找了一遍仍无男厕踪影,便意益烈。反正没有第二个人,他冲进女厕。南美饭食里有各种豆类,吃了使人的排除物加倍。他痛快地完成后,小心地把手纸仍进纸篓---因为知道第三世界国家的厕所下水系统陈旧落后,易于堵塞。可是,一拉抽水马桶,毫无动静!这真是恶心透顶!想到远方的父亲在夏令营负责设施管理,对这类事是内行。可是作者长到十五岁一直被看作要走学术的路,哪里沾过下水道的边儿?没有他人等着用厕,而且不是他的错;径自走开,仍然还是绅士。但他决定不走。他打开水箱,仔细观察里面的机关,试着修,不行;琢磨一阵,再试另一种可能。终于,这件麻烦小事被解决了!当他听到畅快的冲水声,感到自己瞬时间长高成熟了。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他懂得了平凡工作的重要和伟大;尝试了独自动手解决一个技术问题;更重要的是,学会了遇到糟糕局面不逃跑!他带着新增的自信,大步走向餐馆,再去吃上一顿美味的南美豆饭。 (写于二零零八年六月,剑桥家中。) 版权所有©西子。勿经作者同意,不得转载。引用请勿必注明出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