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幸福的认识与追求由来已久。最使我受益的是歌德在 <少年维特的烦恼> 中提出,“人之幸福在于心之幸福”。 我在读<维特>时对歌德这句话并无印象,当时最为津津乐道的是书中维特在良辰美景中读书、思考、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情景。后来,在社会生活中逐渐体悟到,许多有钱人有烦恼,不幸福;许多大官人有烦恼,也不幸福;反而是不少升斗小民,衣食无缺之后,喊几嗓子戏曲、喝几缸大众茶水,自我感觉不错。再后来,开始读圣贤书,又发现一些缺衣少食,舍生忘死的人,也有感到幸福的。孔夫子在称赞自己弟子颜回时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孔夫子自己也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慨。瞧他老人家那陶醉样,连死都无所谓了。再把歌德这句“人之幸福在于心之幸福” 反复咀嚼,原来如此 -- 人幸福不幸福并不在于你拥有的物质条件,而在于你的主观感受,在于你的心里是否感到幸福。或者说,幸福是个人的一种主观自我设定。用心理学的词语,幸福是一类综合性的情感认知,是个体对自身脑信息系统建立和发展的正性判断和正性情绪反应。 套句眼目下时髦的话,“说你好,你就好,不好也好;说你不好,你就不好,好也不好”,把‘你’字改成‘自己’二个字,就完全符合幸福观点了。<国际歌> 唱得好:“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一个人要是硬把自己设定得不幸福,那是连神仙皇帝也帮不上忙的。当然个体建立和发展正性判断和正性情绪反应的难易程度还取决于个体的社会生活层次或者人生境界,后文将详述。 在幸福路上一路走来,发现现代人物尽管生活的内容千差万别,但能够在幸福感受上与颜回圣人相匹配的,就是鲁迅先生塑造的人物‘阿Q’了。 阿Q先生能够迅速地在不良环境中进行正性判断并随之产生正性情绪反应,在艰难困苦中愉快生活,还不时唱到“手拿钢鞭将你打”,这是因为阿Q先生拥有三大法宝:儿子打老子的学说 -- 自身认可;大小姐牙床上打滚的理想 -- 阿Q的有意义的人生;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主义 -- 精神寄托。以阿Q的身份和地位,被达官贵人们打了以后,要能从悲伤凄惨的心境中恢复过来,诸位先生替阿Q先生实身处地想一想,还有比儿子打老子的学说更好的法子么?人活着要是没有了希望,现实生活中行尸走肉的存在就是见证。阿Q先生能有奋发向上,超越自身境况的理想,要去那香喷喷的牙床上过把瘾,内心里充实着想头的感觉可能会让不少人自愧不如了。至于阿Q先生到了自身最危险的时刻,还以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主义来自勉,力图使验明正身的圆圈画得更好一些。总观阿Q先生的一生,对幸福的追求可谓虽不中也不远矣。 阿Q先生在幸福的追求上取得如此不凡成就,而且阿Q的形像也是如此普遍以至人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些类似阿Q的影子 (只是深怕被别人看破),何以在声誉上和颜圣人相比会产生如此大的差别?这就是生活层次或者说境界问题了。 在下理解的境界是社会发展和文明水平在个人脑系统内的综合反映。柏拉图在其大作<理想国>里,把个人的境界分为下、中、上三域,相应的追求是爱利、爱名、和爱智(道)。柏老哥对爱利的行为描述最绝,“他们像牲口,眼睛经常往下看,头俯到地面,也就是说,饭桌上,养肥,进补和繁殖,......"。用中文作通俗的理解,牲口又称家养禽兽,故生活在这一域的人就是戴帽子、穿衣服的家养禽兽, 除了一般象牲口一样干活以外,他们主要的追求就是--吃够、穿够、操够。我对柏老哥大作这一部分的读后感有二。其一是爱利和爱名在博弈上是零和的。只有一个苹果,你分一半,别人就只能得到另一半;你分得愈多,别人就愈少。同样,你得了第一名,别人就得不到第一名。当爱利、爱名的人前赴后继奔向共同目标时,名利路上的相对时空就愈短愈窄,保有名利的代价就愈来愈大。更有甚者,当眼睛不再一睁一闭时,一切所有就立刻变成所无。显而易见,激烈的竟争使自身认可的机会变得艰难,眼睛一闭,名利的意义何在?其二,与前述相反,爱智的结局是双赢的。柏老将爱智的行为解释为认识‘真正本在’。用现在的话讲,大概可以理解为认识客观存在及其内部规律,因而促进生命、包括人类生命的发展。所以,用爱道来表述更接近柏老本意一些。对宇宙之道的认识,和交流思想一样,参与交流的人依其诚心与悟性,所得至少比交流之前多。这就产生了 “1+1>2” 的现象,或者生物学上所谓的“共生”现象。显然无论从个人心境还是社会发展来说,爱道都是良性和向上的。爱道就像追求阳光,人人受益,一旦离开又都渴望返回。在爱道基础上建立的幸福观必然历久而弥坚。正性心理判断和正性情绪反应的建立也相对容易得多。 颜圣人在贫民窟里不仅不占他人便宜,还要学习雷锋好榜样,处处与人为善,一生求道,生命不息,冲锋不止 (“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境界已达上域;再加上他老师的大力鼓吹与包装,让人千古景仰,幸福得让人赞美。阿Q老哥也身居陋巷,不仅连“养肥,进补和繁殖”的机会得不到,更无人引导提升,其存在本来是小姐绅士们忆苦思甜的源泉,谁知该老哥不知好歹,硬要偶尔露峥嵘,让人感到虎视耽耽。如此小人,那怕共鸣之处有些似曾相识,却是坚决不肯认可的。 当然,实身处地替阿Q老哥想想,该老哥也真不容易。主张‘有教无类’的孔圣人几千年才出一个;即使靠乞讨办乡学的武训先生大概也曩中羞涩,惠及不到身居社会最底层的阿Q老哥。而阿Q老哥天生异禀,靠自学成才,好不容易达到如此幸福程度,你鲁迅先生凭什么拿别人说事。更何况,境界本来是社会发展和文明水平在个人脑系统内的综合反映,仔细追究起来,你我也是社会中人,是社会发展和提升文明水平的参与者,也脱不了干系。 颜圣人虽然让人赞美,却不让人羡慕。他老人家要是一大腕,也不会居住在贫民窟里了。幸福的感觉虽然修到了,那饱一顿、饿一顿的滋味却是不好受的,以至他老人家年纪轻轻就提前去天堂里等待他的老师了。 孔圣人对他的门徒却不象马克思圣人和耶稣圣人那样。马圣人不好意思老问恩格斯同志借钱,耶圣人更是早早交出了鲜血和灵体,故二圣都及时到位,让门徒们有所投奔。孔圣人虽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叹,却当真迷恋学生们作为学费交上来的干肉。那干肉的滋味让孔圣人迷恋到了古稀之年尚不思归。连灵兽麒麟都替他着急,看着他老人家的学生们在天堂里成群结队,快成盲流了,忍不住降临凡世,蹲在他家门口,不见不散。孔老人家才骑上麒麟姗姗归去。 由此看来,既有境界又懂幸福并让人羡慕者 (或者说又能吃得饱的),千古以来非孔夫子莫属。在孔夫子的年代,能经常有干肉滋养的可是不容易。孔老先生白手起家,大干快上,数十年间开后世之先河,直到现在还在庙堂里受用各色祭品,那是名实所归。 现如今,孔圣人在前面已经走了几千年了,人人也不用再为能不能享用干肉之类的美食发愁了,于是,在幸福感受、思想境界、和丰足生活的选择上,阿Q乎?颜回乎?孔丘乎? (土斯 3/8/09 于 D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