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上有不少談論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這一社會現象的文章,對知青現象的來龍去脈有很好的交代,比如,維基百科條目:上山下鄉運動。在眾多文章中,各種發展情形的知青人生軌跡為我們提供了感悟人生,研究人生的範例。這裡,我想對以下基本事實進行討論:知識青年群體,在人生最充滿活力的青春年華,直接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對社會苦難有着刻骨銘心的體驗;同時,與既往中國家庭節衣縮食也要供孩子念書的傳統相反,被中斷了本該延續的人類文化承傳,在知識的系統性和連續性上產生了斷層。 考察這樣的,以及與之相關的群體的思想意識是怎樣從生存的最底層一步一步發展提高的全過程,將為我們理解生命,看清生命的發展方向提供很好的參照。 知青的生活環境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中國農村。當時,儘管農村經濟狀況千差萬別,但總脫不了一個窮字。那時我去的農村,農閒時,農民是吃不起乾飯的;農忙時,也只有壯勞動力才能有乾飯吃。記得一壯勞動力上我家,明知他已吃過飯,出於客氣,問他吃過沒有,他說沒吃,坐下吃飯,一眨眼二大碗乾飯就沒了。當時,我心裡真瞧不起這樣的人,這不是不誠實嘛。偶爾打些野味,用鹽醃上,那些小夥伴們說放他們家風乾再吃,過段時間再問,早進了他們的肚子。他們還說太咸,大概是連鹽都等不及化去,就入了肚。我當時同樣的感受是,這麼不講信用,以後不會信任他們了。等到老大娘上門要借五分錢買鹽,說是家裡連鹽都沒有了;又看到大冬天的,農民還赤着腳,一旦牛拉出大糞,有的農民立即將腳插入大糞中,藉以取暖。前面那些抱怨就變成了自己年幼無知,飽漢不知餓漢飢的真實寫照。至於詩情畫意中的“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那是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生活的遠觀而已。 在這樣的溫飽以下的生活環境中,每個人都在為生存而掙扎(知青情況略好)。如此群體發展的良好範例,與既往相關認識相互參照,對我們自身的發展會有深刻的啟發。正因為如此,人們對思想意識的發展的認識,從古到今沒有斷過。 二千多年以前,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理想國》裡就把人的思想境界分為下,中,上三域,相對應的就是追求物質財富,追求功名,和追求智慧/道。柏老談到下域不一定能上升到中,上域;中,上域的人因為已經經過了下域,自然不願退回去。個人理解是,下域的人,思想意識形態都是建立在物質財富上,一生所求,自然是衣食無憂,香車豪宅,萬貫家產。在嚴酷競爭中倖存下來,便有了“為富不仁”,窮得只剩錢這樣的生活。但是,當人僅僅得到了富裕,聲色犬馬固然快樂,卻不受尊重,沒有被景仰感覺,自然要尋求功名。只是這功名如果不和智慧或者更接近柏老本意的道結合,就會成為“一將成功萬骨枯”的凶名,成為眾人皆小我獨大的霸名,成為買官賣官的欺名,或者是成為為了建功立業而建功立業的虛名。當人有了智慧和道以後,不僅創造的功、德、言會惠及當代,澤遺後世,還可以享受着“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真意。入道以後,哪怕後來的生活再艱難,也會堅持走下去,就如寧願投江的屈原,生不如死的司馬遷,兒飢啼女餓死的杜甫,一集楚辭,一部史記,千古唐詩,構成了中華文化的一個又一個的里程碑,惠及了千秋萬代,子子孫孫。當然,對柏老的三域進一步思考,各域之間的相互影響還是有些模糊不清的感覺,而且,各域之間也有混合存在的情形。 一百多年以前和七十年以前,德國哲學家和思想家恩格斯和美國心理學家馬斯洛進一步闡述了溫飽以下對人的影響,這就是,人們首先必須吃、喝、住、穿,(也即馬斯洛的生理需求和部分安全需求層次)然後才能從事政治、科學、藝術、宗教等等(也即馬斯洛的更高的社會,精神需求層次)(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1883;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 1943)。 這樣我們就明白了,如果人類連基本生理需求都達不到的話,其它高層次的需求是很難達到的。 要進一步理解不同需求層次之間的相互影響,尤其是基本生理需求對上位層次的影響,就涉及到比較專業一些的腦科學知識了。 人腦的結構是和生物進化發展相適應的,越是原始的功能越是簡單易行,而且越是集中在中樞神經系統的底部,比如,疼痛反射(火燒手了要縮回)集中在脊髓區;心跳,呼吸反射集中在腦橋區;吃,喝,性活動的調節集中在中腦和下丘腦。每當腦的調節不夠用了,腦就會在原有基礎上再生長出新的腦區,所以大腦皮層又稱為在進化上最新獲得的腦結構,也因此負責精細活動的調節和腦的抽象活動如推理和思維等。各級腦區並不是獨立活動的,腦區之間有密切的聯繫和相互影響。任何腦區離開了其它腦區,尤其是下位腦區,都不能單獨活動。各腦區既有調節其它腦區的區域又有接受其它腦區調節的區域。腦系統就是在各腦區協調一致的情況下,整體活動的。有興趣進一步探討的朋友可以閱讀相關專著的相關章節[1]。 根據上述認識,人的初始活動是圍繞着基本生理需求進行的,因為吃,喝,性活動已經被生命體先天化,成為本能,這就使得產生這類活動的驅動力最強,也最容易進行。但人的上位腦區已經存在,並要在後天生活中繼續發展。如果人類不儘早滿足本能活動,人就會在各腦區形成以調節滿足本能活動為主的活動,這就增加了其他活動在腦系統中形成主流意識的難度;當這樣的腦發育和發展成形以後,即使本能活動得到滿足,在沒有其它活動長期,持續輸入的情況下,生活也主要是使本能活動更加豐富多彩以至藝術化,或者,向窮奢極欲方向發展。同樣道理,任何一類活動進行得越經常,越占生活的主要部分,則這類活動在各級腦區中的影響區域就會越大,人也就越來越圍繞着相關活動進行思考行動了。顯然,個人生活環境,社會、家庭文明程度對人的思想意識發展至關重要。 比如,當一個人從小處於溫飽以下,還沒有意識到更高需求層次,或者,還沒有建立其它需求層次之前,他的最大動機就是拼命使自己有朝一日有口飽飯吃,並且,怎樣能吃上飽飯,就怎樣做去。這樣的生存環境是很容易產生“好死不如賴活”等觀念以致阻礙了更高需求層次的建立。所以,那句客觀準確但又完全不合理的名言“嚴重的問題在於教育農民”,就應該正本清源為,嚴重的問題是國家首先要保障農民有飯吃,有衣穿。 又比如,受到一定社會照顧的知青群體,雖然一定程度保障了生理需求,如專門有國家供應的口糧,家庭照顧等,但長期生存在這樣的環境中,心理發展必然受其影響並打下深刻的烙印。這固然會成為認識社會,改造社會,發展社會的寶貴財富,從另一方面來看,要感知和去除與這一環境相適應的各種不良習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同樣基於上述認識,當知識,文化承傳上產生了一個長時間斷層後,腦系統的發展就帶有局部的而不是系統的,片段的而不是聯繫的特點,斷層期的生存和發展環境也必然影響現存和今後腦系統的發展。除非優秀的個體能夠利用腦的結構和功能儲備特性,同樣長期努力塑造,發展自己,這樣的局部和片段特點會影響思考行為的深度和廣度。我們知道,任何一項自然和社會工程都是系統工程。系統的效益是由系統內部各元素的質量和元素之間的協調發展所決定的。就像一個全身其它部位都很健康的人,僅心臟出了問題,他跑不起來;或者,僅肌肉系統出了問題,也跑不起來。同樣道理,腦系統各知識,文化承傳沒有合理建立,各區之間沒有合理的協調發展,腦的綜合輸出效益就要大大受限了。當然這並不是知青群體特有的情況,任何不注重系統發展的群體都會有這種情況,知青群體在被客觀耽誤的條件下,考驗要嚴峻些。 古今中外對思想意識形態發展的認識就像一面面鏡子,對照知青和相關人群的範例,我們就可以更好地認識自己,發展自己,從而使生命發展效益更好。 [1] Amaral DG. The anatomical organization of the central nervous system. In: 《Principles of Neural Science》 Kandel ER, et al. Ed (4th edition). p.317-336. McGraw-Hill, New York,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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