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来美国十六年了。刚到美国时,就初步印象和个人经历写过几篇文章,但这段事儿直到今天才有空记录下来。
来美国的第一年,我的合法身份是F2---即陪读。陪读者,陪人读书者也,是不可以打工的。十六年前,中国留学生不比现在的一代,都很清贫,所以事实上,绝大多数陪读身份的人都会找机会干活挣钱。我的先生有全额奖学金,我们生活不愁,但我得要为自己筹措学费呀。
感恩节临近,一天下午,我看见超级市场旁边的一家匹萨饼店门上有一纸广告:“急需人手外送匹萨!”进门与店主一谈。问:“会开车?自己有车?”答案是。“马上就开始干吧!”他立即塞给我一件橘黄色制服和一顶橘黄小帽。“也没有‘师傅领进门’吗?”我心里嘀咕。又一想,不就是照地址开车嘛。
第一位订客住址较远,好在我很熟悉那片儿。要出门时店主问了一句什么话我没听明白,热呼呼的匹萨饼包捧在手上,还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我不好意思反问,不懂装懂地“嗯”了一声就出了门。到了目的地,“我要的可乐呢?”订客问。我这才恍悟出门时店主是在问什么。订客又往匹萨店打电话。店主答应再派一个人立即送来。“我希望能在五分钟内得到,谢谢!”订客挂断了电话。不难想象店主在那一头是如何恼火。我道了声“对不起”便拔腿而逃。
回到店里并未受到责备,下一个匹萨已经在等着我。搞清这次没有可口可乐或者百事可乐,顺利地找到订客的住处。不料女主人说:“对不起,我丈夫改了主意,他下班时顺便去店里买。我已经打电话取消了外卖订单,难道店主不知道吗?”“这么说,这只匹萨你不要了?”“对不起,不能要,我丈夫已经买了一只,他很快就会到家了。”我无功而返。
接下来给我两份订单,因为是顺路。先去大学生宿舍区。宿舍楼下有传达室,电话传上去半天也不见人下来。第二次又传呼上去,终于姗姗下来一个女学生。她面带愁容,匆忙夺了匹萨就走,既无道谢也无小费。不知是失恋了还是考砸了?十一月下旬的夜晚,气温接近零度。匹萨要趁热吃,我顾不上计较,赶紧去下一家。
出了宿舍区,后面有辆敞篷车不耐烦地鸣笛,是两个男青年嫌我开车不果断。(不知寒风呼啸、黑灯瞎火地还敞篷干什么?)我不由地稍稍加速。过了两条街口,突然背后又是鸣笛---- 这回是警笛尖啸加上彩色转灯耀眼!被迫停车。警察不慌不忙地打电话查询我的驾驶记录,足足花了五分钟。我只有心急火燎地等的份儿。“为什么见到停的标志不停车?”警官终于过来问我。“没有看见。”我实话实说。在警灯的高强光下,他一定看见我穿着匹萨店的制服。“念你初犯,这次免罚,下不为例!”也许当警察之前他也干过外送匹萨?我来不及庆幸,连忙道谢,继续赶路。
这是一个有十几栋二层公寓的楼群,每栋楼有六个单元。单元号码刻在两寸见方的精致铜牌上,须得走到近前才能辨认。哪一个是B24?借助昏黯的月光,一栋一栋地找。冷风很快地穿透我的夹衣,也穿透了人造革的匹萨饼包。“这匹萨我们不能要了;也不能付钱。”订客是一对青年男女。看着冰冷渐硬的圆饼,我无须赘言。
店主问为何这么久?我交出凉饼,实言相告。他仍然没有责备,说已经十点多钟,我们十一点打烊,你再送最后一个订单,然后直接回家,明天再来结账。
读者下面请注意我开车的方向。我顺着华什诺大道向西开,右转弯(即向北),进了那条小街。订客的房子就在右手,我把车靠路边停下(车头仍是朝北),送到了热呼呼的匹萨收了钱(包括小费!),一切顺利 --- 到目前为止。出门上车,U 型掉头向南开出小街。然后左转上大道(当然还是华什诺大道)向东---我家的方向。结果,熟悉的街景渐渐消失了,我到达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小镇!
回到家已是半夜十二点。先生问缘由。答最后一趟迷了路;又说美国门牌号太小,天高月黑很难找。他感慨道:“看似简单的活儿干起来方知不易。”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我不由鼻子发酸。不知是着凉还是委屈。遭遇警察的情节暂隐去未提,恐他跟我一起担心被警察查出“非法打工”。(在美国呆久了才知道,地方警察和联邦移民局完全是敲锣卖糖,各管一行。)
第二天中午去匹萨店结账。店主算了一下有十块两毛是小费,让我留下。然后他问我的社会安全号码,以便办理雇佣手续并交纳社会安全税。“昨天没来得及。”他说。拿出社会安全卡我说,我的身分是陪读,按法律规定不能打工(我原以为送匹萨可以不那么认真)。他大惑不解地连问为什么,工作难道是坏事吗?!(看来他还真想雇我。也许我第一天的表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啊,我说,我也不理解,可卡上就这么写的。“既然如此,我就不能继续用你了,对不起。”他有几分遗憾地,“二十块钱(每小时五块)是你昨天的工钱。”
这就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送匹萨的故事。好多年过去了,每当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脑海中就开始重复我的车U型掉头然后转弯的细节,始终解不开南辕北辙的那个谜团。还有,觉得有点对不起那个厚道的店主。
(二零零九年二月四日凌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