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代出名的国画家有不少是被时代和政治环境捧上去的,并非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丹青高手。二十世纪后半叶,在中国要出名没有政治背景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向领袖高官赠送作品,混迹官场,交结名流,则是打开功名利禄的敲门砖。中国近代画家可以说是“群星灿烂”,作品价格被捧上天的也不在少数,但真有君子之风,可以称为学者,诗人的书画家的,我以为只有一人,他就是恭王府摄政王孙,溥儒,又名心畲。 我继承了祖父“独具雄心留慧眼,由来不受古人欺”的基因传统,思维方式以道家“反者道之用”的方法论,从来就是逆向思维。政治上,文革我敢站在“革命潮流”的对立面,到了美国,我敢站在“民主潮流”对立面,没有独立思维的能力和“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的文人气节,恐怕是做不到的。 在文学艺术上,我的欣赏品味也与时代潮流相逆。溥心畲原名爱新觉罗,溥儒,生于恭王府,摄政王恭亲王奕訢之孙。6岁受教,9岁能诗,12岁能文。溥心畲幼年除于恭王府习文,亦在大内接受“琴棋书画诗酒花美学”培育,学画只是皇室后代教育中的一课,不是为了当画家而学画 溥心畲幼年曾三次蒙召入颐和园晋见光绪帝和慈禧太后。光绪对其说:“汝名为儒;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十岁时与慈禧同游昆明湖,太后命其赋诗万寿山,溥出口成章:“彩云生凤阙,佳气满龙池。”太后大悦,谓之“本朝神童”。清廷退位后,溥心畲与母亲隐居北京西山戒台寺,潜习经史子集,诗词书画,后应德国亲王之邀,先赴青岛,然后去德国攻读学位,1924年迁回恭王府花园萃锦园以卖画为生。溥儒没有辜负了光绪“汝为君子儒”的教诲,先立品为君子,再学诗文书画陶冶情操。不攀权贵,不交政客,淡薄名利,散淡逍遥。 溥心畲认为:“书画奠基于诗文,诗文源于立品”要学生先学四书五经,写好诗,练好字,再来学画。 谢稚柳评价溥心畬是继王维、苏东坡、文征明、郑板桥之后,唯一诗书画三绝者。近代画家中,溥心畬的诗文造诣,为其他画家所不可企及。 溥心畬始终不认为自己是书法家或画家,他认为自己经史为上,诗词在后,画在字下。对人说“与其称我为画家,不如称我为书法家,与其称我为书法家,不如称我为诗人,与其称我为诗人,不如称我为学者”。他从不以画家身份为荣,而是以作画为生计手段,诗词书画只是他表达自己人品学识,寄托亡国惆怅的方式,这是溥儒与其他靠书画成名发财的画家不同之处。启功与溥儒家族有世姻關系,曾受教于溥儒。他曾经告诉启功:“画不用多学,诗作好了,画自然好。” 他一生谈诗谈书谈做人却不甚谈画,正如宋朝范镇在《东斋记事补遗》中写道:“欧阳永叔每夸政事,不夸文章。蔡君谟不夸书,吕济叔不夸棋,何公南不夸饮酒,司马君实不夸清节。大抵不足乃夸也”。溥心畲学画是无师自通。他说 : "蓋有師之畫易,無師之画难;無師必自悟而后得,由悟而得,往往工妙。"。而"悟"则需要天分和知识学养的积累。启功也说过:“绘画造诣,实在是天资所成,或者说天资远在功力之上。”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遗传基因,多元智能。 由于溥心畲于1949年去了台湾,大陆对其传奇经历知之甚少,介绍他的文章多出自台湾人之手,于是,溥心畲成了国民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资本。溥氏乃清室皇亲,对清廷亡于民国是有切肤之痛和亡国之恨的。他在日本时给民国驻日领馆写信,信封上“中华民国”都请人代写,拒绝出自自己笔下。宋美龄有意拜溥为师学画,他以清朝是被民国推翻的,他不能愧对祖先,侍奉新主为理由拒绝了。然而,台湾政客为了美化民国,竟把仇恨民国的清皇室后裔,慈禧亲封的“本朝神童”贴上“民国名士”的头衔,把光绪,慈禧的褒奖算到蒋介石,宋美龄头上,真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二字。 其实,溥心畲去台湾根本就和政治无关,而且清室后裔对共产党也无仇恨,倒是因为共产党赶走了国民党,为他们雪耻“亡国之恨”而有几分感谢。所以1949年几乎全部爱新觉罗后裔都留在北京。溥心畲当时寓居上海,叶剑英写信请他回北京,陈毅亲自上门拜访,潘汉年三次修书劝留。承诺给他故宫博物院幅院长职务,发还西山寓所全部物品。溥回答说:北返可以,但副院长决不接受,如能做一个大学助教,至多讲师即可,副教授不能接受。只要开一画展,以书画出售所得就可以自理全家车费,无需政府资助。 然而在成行之前,北平来人告诉他,徐悲鸿得知其将回京后扬言要批倒他。因溥一直鄙视徐悲鸿的画,“城头变换大王旗”后,徐悲鸿因受到毛泽东赏识而得志,趁此机会羞辱他。溥得知后,遂改北上为南渡。别的国民党官员逃台湾时惶惶若丧家之犬,鸡飞狗跳,怨声载道。而溥心畲藏在渔船里从黄浦江偷渡到舟山,竟然有闲情逸意作诗一首: “暗渡吴淞口,藏舟一时轻。片云随客去,孤舟挂帆行。岛屿分旗色,风涛记水程。海门吹画角,梦断北时声。”“旧皇孙”此时的心情,岂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国民党庸人政客所能理解。
溥心畲身为清朝遗老,为人谨慎内敛,随遇而安,半生隐居作画,远离尘嚣世俗,画坛是非。他曾说过:“吾与古人,不敢不勉。吾与今人,不敢不让。” 不可能与任何人结怨,尤其是同行徐悲鸿,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 但是像徐悲鸿这样平民出身的画家,想要成名,一要靠权贵名流捧红。徐悲鸿去世后,毛泽东给秘书田家英写亲笔信:“请你持此信去访问徐悲鸿先生的夫人廖静文,看其有无困难,是否需要帮助(政府是否有帮助)告我为盼。”可见徐与毛的关系绝不寻常。二要把比他名气大的画家踩下去,以创新为名,贬低传统。而诗书画三绝,称雄画坛的“北溥”就首当其冲成了他的打击对象。
三十年代中国画坛有 “南吴北溥”,“南张北溥”之说,齐白石当时根本就不入流。连张大千都说:“当代中国画家有两个半,一个是溥心畲,一个是吴凡湖,半个是谢稚柳”,无论哪种排法,溥心畲当之无愧稳坐中国画坛头把交椅,名气远在张大千,徐悲鸿,齐白石之上,而且为社会公认。然而如今却是“一流画家,二流名气,三流价格”。原因就是溥学画为修身养性,寄托情思,作画养家糊口,从不张扬。平民画家张大千则把作画看成混入社会名流的敲门砖。他向张学良赠画,教宋美龄学画,周旋于民国上层社会,“翩翩一只堂前鹤,飞来飞去宰相衙。”张大千中年就留一把大胡子,装出一付仙风道骨,潇洒名士的范。然而他又干着为画坛君子所不齿的制作赝品卖钱的下三滥勾当。他甚至要溥心畲把自己制作的赝品签字鉴定为真品,让一生视人格品德为生命的溥十分痛苦。 台湾人在拿溥心畲为自己脸上贴金的同时,也不忘贬一下被民国推翻的亡国旧王孙。说他不拘小节,吃饭没家教。溥心畲从小受满人皇亲子女宫廷礼仪教育,1911年已经是 15岁的青少年了,言行气质早已是皇家做派。他之所以故意在饭桌上无视他人,是为了羞辱台湾那些官场新贵,商界土豪等土鳖暴发户。这些刁民靠着投机钻营,杀人打仗当了官,发了财,就想附庸风雅,改变暴发户的形象,在家摆点古董,挂张名人画。凡向溥心畲求画者,除了缴润笔外,还得按溥点的菜请客。菜上来之后,溥只管把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大吃,把陪坐客人全晾一边。他那是故意羞辱嘲弄让他亡国落魄的国府官僚。民国从开国到如今,有权有钱,有名有姓的全都扒拉一遍,谁有资格敢说恭王府里的摄政王孙没家教 。 回国看电视剧,剧里的国民党官僚,尤其是军阀武夫,见面不称名道姓,互相以字称呼,什么辞修,雨浓,以示高雅,其实根底都是些从村里出来没多少年的农民,靠枪杆子发了财。鲁迅就说过,绍兴绿林强人王金发,在辛亥革命后成了革命军首领,住进了绍兴县衙,天还不冷就穿上了皮袍,还不是靠枪杆子抢来的。阿Q参加革命党就进城抢了衣服回未庄卖,看来革命党也有当土匪的历史,就别整天说别人是匪了。台湾一个官员夫人为附庸风雅请溥心畲取个字,溥答曰:半千。有人问什么意思,溥说,双料二百五。 溥心畲夫妇于1930年在 中山公园水榭开过画展,而我父亲1930年正好在水榭参加中华书画研究会,肯定会参观画展的 。父亲的同门师兄启功同时也参加了另一个以皇室后胄、清廷遗老、遗臣、宫廷画家为主要成员的松风画会(至今尚存),跟溥心畲学画。1930年,父亲作品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展出,而松风画会的惠孝同作品也参加了这个画展。可见当时国画界的主流是继承传统,掌握基本功。看了溥心畲生平后,我觉得父亲的人品画德受溥心畲和宫廷画派影响很深,作画是为陶冶情操,寄托志向,文人画气味很重。 四九年以后,打着创新旗号的画坛革新派因政治需要而受宠,他们没耐心从基本功开始,而且急于名利双收,称霸画坛。他们把传统画派当成封建遗产批判从而彻底否定。把“四王画派”说成是“死亡画派”。老画家吴镜汀被批的十分苦闷,甚至想把传统笔法彻底丢掉重来。 启功本来是跟溥心畲,吴镜汀学画的(1984年我到他家,他姑姑拿出他的画给我看,绝对是名家手笔),因为是雍正的九世孙被挂了 “宫廷遗老”的标签,四九年后被革新派平民画家打压批判,只好弃丹青而专攻书法。然而练好基本功不管做什么总会闪光的,中国书法从此又多出个启功体来。 有些没有继承传统也成名的画家,因为自己不掌握基本功,就极力把荆关传统技法贬得一无是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没这本事,不贬低怎么显出他在画坛老大的地位。齐白石有两首诗说的十分露骨。“逢人耻听说荆关,宗派夸能却汗颜。自有心胸甲天下,老夫看惯桂林山。”他说看惯桂林山,谁见过这位“老夫”的山水画了?把千年公认的传统说成“宗派”,还“耻听”“汗颜”,恐怕只能用“无知无畏”来形容了。要说“汗颜”,齐白石还真有件让人“汗颜”的事。齐白石九十岁遇到新凤霞,被她美貌惊呆了,抓住新凤霞的手就不撒手,让吴祖光十分难堪,成为文化界笑料。他的另一首诗则更不把传统放在眼里,“曾经阳朔好山无,峦倒峰斜势欲扶。一笑前朝诸巨手,平铺细抹死功夫。”在他眼里,历代画界泰斗都是死功夫,就他的是活的。不过也对,他画的农家生活里的鸡鸭鱼虾,螃蟹蛤蟆确实都是活的。他画虾是按只润笔,有人求他赠画一只,他就画只死虾,还说,现在市场上活虾很贵啊。齐白石是开创了国画的一个新流派,国画史上也他的地位,但这不是否定其他流派的理由。 他之所以不继承,只创新也能成名,一是有人捧。三十年代称雄中国画坛是“南吴北溥”,或“南张北溥”,溥儒,吴凡湖,张大千。根本没齐白石什么事。因日本人喜欢他的画,又被徐悲鸿欣赏,终于成名。他又会走上层路线,先献媚于蒋介石,1946蒋六十大寿,为蒋画了一幅鹰,对联是:“人生长寿,天下太平”。后取宠于湘潭老乡毛泽东,也画了一只鹰,并书写邓石如对联“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原对联是“天是鹤家乡”,他写错了)。此外还为两朝领袖各治印一枚。为什么画的都是鹰?鹰者,大英雄也。也就是因为是齐白石,毛泽东湘潭老乡,换个人说1946年天下太平,五十年代妥妥地戴顶“反革命”帽子。
光绪曾要溥儒“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看来皇上对那些为了投机钻营,升官发财而读书的“小人儒”早已深痛恶绝。不过那时候总还有“君子儒”。现在那些进大学读学位的,那些挂着博士硕士头衔的官僚政客,学界名流,几乎全都是为了黄金屋,颜如玉,锦衣玉食,改换门庭,光宗耀祖才读书的“小人儒”。有几个是为做学问,报效江山社稷的? 光绪虽算不上什么“英主”,但至少头脑清醒,知道读书人里也有小人。如今更是满朝的“小人儒”,把持文化,科研,教育领域。
附录 刚从网上搜来一段关于齐白石的。 他一生共娶了两位妻子,为他生下来12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83岁高龄时所生,在胡宝珠去世后的第二年,齐白石在医院认识了一位护士,此时老人已经有续弦的想法,但是却遭到了子女们的强烈反对,后来这个女人一直以护理的名义留在齐白石身边,只是两人没有结婚而已。在这期间,有朋友向齐白石介绍了一位44岁的妇女,但是老人却说:“太老了。”齐白石在93岁高龄的时候,看中了一位22岁的姑娘,这个姑娘也愿意嫁给他,两人商量第二年结婚,可是还没到结婚的日子齐白石就逝世了。 杨振宁真是要甘拜下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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