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文化不宜主导社会，道家人物不宜当家作主---东海客厅论儒道

余东海

一

道家可以顺承天，不足以统天；可以有所不为，不足以大有为；可以相家辅国，不足以齐家治国平天下。

盖道家坤道，于宇宙为地道，以顺天为正；于家庭为妻道，以顺夫为正；于社会为臣道，以顺王为正。顺王者，顺乎王者、王道也。坤文言说：“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

道家也有刚的一面，但那是地道的刚，与乾阳的刚大不同。

天道与地道相比，天道阳刚地道阴柔。同时天道本身也有阴的一面，阳主阴辅；地道本身也有刚的一面，柔主刚辅。《说卦传》说：“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坤文言》说“坤至柔而动也刚”。

俗话说，男子本刚，为父则柔；女子本柔，为母则刚。这句话正好用来形容天道地道的本质特征。母亲的刚无碍其女性的柔，地道的刚无碍其本质的柔。

故于家国天下，道家文化不宜作为主体文化和主导思想，道家人物不宜当家作主。否则就是不守本分，牝鸡司晨，于家国天下大不利。道家人物常轻薄孔孟，自诩高明，欲凌驾于儒家之上，皆不明此理之故。既非家国天下之福，亦非道家之福。

故必须明明白白地提醒道家的：只有儒家道统在上，道家才能享有最为自由有序、健康有益的发展环境。道家是女性道德，阴性文化，唯有真诚助儒辅儒，才有望双赢多赢天下赢。此言亦适用于佛教。佛道可以与各种学派宗派争高，唯独不宜与儒相争，更不能以儒为敌！

道家不宜为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对于人道和政治之事，道家无论如何关心，都有限而且关心不到位，对很多必须认真对待、必须深入研究、妥善解决的问题，往往采取一种不在乎、无所谓、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佛教也一样。当然，这是出世法的特征，只要不主导社会人事，就无可厚非。

從容厅友言：“大陆民间儒者大多乾道未明而坤德过溢”云。东海曰：民间儒者如何姑不论，此言用于道家很恰当。道家有得乎道，但得之不全，蔽于坤而不知乾。故道家主虚主静，贵柔守雌，倡导不争，是典型的阴性文化体系。

与道家相反，儒家是天道、夫道、君道，也是师道。故儒家文化最适合作为主体文化和指导思想以立国治国平天下，儒家君子最适合为君为师。当然，儒家乾坤并建，刚柔合一，该刚则刚，该柔则柔，因时因地因位而制宜，随时而中。君子为臣为子为弟子的时候，也是好臣子好弟子。

二

佛道两家心形各异，但都不识吾儒之太极不灭而生生、生生不息、至诚无息的性征。儒家深证道体之虚静空寂、而没有耽虚滞寂之弊，此理难与一般儒家学者言，更难与佛徒道士言也。

道家在太极之上虚设无极，将孔子说成老子的弟子，就自以为比儒家高明了。佛教类似，将天道纳入六道，在六道之上建立一个不生不灭的涅槃境界，将孔子说成儒童菩萨，就自以为比儒家高明了。

道家与佛家和法家有一个不约而同的共同点，都喜欢编故事，而且喜欢编圣贤大儒的故事，搞得后世很多人真伪不辨，以假为真。

《庄子》和《韩非子》都大量编造历代圣王和孔门师弟的故事，历代辟佛的大儒如傅奕、韩愈、朱熹，多被佛教徒编为下地狱，王阳明则被编为和尚转世。

然必须说明，道佛两家与法家性质大不同，道家虚静，佛家空寂，法家邪恶。佛道皆正，法家极邪。秦法家深老子和荀子的启发影响，然老子和荀子皆正。道家阴柔，但阴而不险，阴而不毒，秦法家则变为阴险、阴毒矣。故儒家对秦法家没有丝毫认同。

儒家是中道，王道之本，百家之源。诸子百家皆从中道分流出来。有的背离了，如法家，背道而驰，成为儒家大敌；有的是偏离，如道家和杂家，虽然越偏越远，在严辨理义之别的同时，仍然不应该有所认同，甚至不妨引以为辅。

道家喜欢批评儒家，其实陷入了一个悖论。《庄子齐物论》有句名言：“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这种情况下与那种情况下是非标准各异，意谓没有客观的是非标准。

一边以强调事物的相对性，包括高低大小正邪善恶的相对性，一边又爱好争高下，强调自家道理高明。《论语》中的隐士和道家人物，都对孔子师徒持批评和不屑的态度，道家经典中，老子和道家人物对孔子都是居高临下教诲和训斥的。

三

有批评就有反批评。

撇开仁义而讲道德，是道家最大的问题，必然导致道德不中不正而且无根，至少无人道之根。也就是说，其根不在人道上。韩愈在《原道》中对批判老子说：

“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韩愈非醇儒，其言不尽正确，然上面对老子的评判恰如其分。东海日前亦在客厅异议老子数则，录此共赏。

老子说：“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老子七十二章》）东海曰：圣贤自知不自见，当仁不让的时候勇于自见；自爱亦自贵，天下滔滔的时候特别自尊自贵。

老子说：“勇於敢则杀，勇於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老子七十三章》）

东海曰：见利思义勇於不敢，见义勇为勇於敢，超越利害。人之道，该争则争，无论结果胜不胜；该言则言，无论他人应不应；该召则召，无论所召来不来；天网所覆，不应有漏；人道有漏，替天补漏。

老子说：“我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东海曰：我亦有三宝：一曰仁，二曰智，三曰勇于为天下先。此君子之三宝，非老子所能及。老子之道，谦退有余，进取不足；保守有余，建设不足；善善有余，恶恶不足；无为有余，无不为大有为不足；内养有余，格致修齐治平不足。

注意，东海对老子既有异议又有肯定。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云。 我指出，老子不识仁，不知仁就是最高的道、最大的德。但这句话作为一个事实判断，不无道理。

失礼而后法，失法而后呢，社会丛林化，人民非人化，无法无天。失法有两种表现：一种是没有法律，如文革时期；一种是恶法，不公不正。恶法有效也有限，到了很多人不畏死的时候，它就失效了。

老子的一些说法不无道理，非中道见耳。老子说：“天下皆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认为好的东西，如果看不到不好的一面，则善不善，人世间很多好东西都有不好的一面。没错，然不可一概而论。

如《大学》三纲领“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至善就没有不好的一面，明德则具有形而上的超越一切善恶，更没有不好的一面。

关于老子和道家，东海在《儒家法眼》一书中辟有专篇，依据仁本主义立场观点方法，对《老子》八十一章进行了如理如实的批评，兹不详论。

呜呼！儒家就像一个大医，掌握着最为高明中正的大药，可以救民救国救天下，百年来却饱受误会毁谤排斥打压。这是儒家的不幸，更是人民和国家的不幸，也是那些毁谤打压儒家的人物势力的不幸，但无碍于君子立德立言希圣希天。只是，受到佛道两家和自由派等正派的误解诬蔑，感到特别悲哀耳！

有一个颇为流行的误会，认为儒家批评道家就是不谦虚。道家人物常以此指责儒家，某些儒生为了表现谦德，亦承认儒家有不如道家之处。

殊不知，儒生可以自谦，应有谦德，但不能谦儒，不能代表儒家和圣贤谦虚。换言之，你只能说自己不行，不能说圣人不行和儒学不行。儒学行不行，要由圣经圣人说；圣人圣经行不行，要由天下万世说，要由圣人圣经说。

圣经说：“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你却谦虚地表示：仅仅圣人之道还不够，还需要佛道配合才行。圣经说：“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云，你又示谦：佛和老子都很高明，值得儒家好好学习。那我必须明白严正地告诉你：你不配为儒！

四

关于儒道两家，客厅时有讨论争鸣，特录数则对话于左。

或说：“中国既要有儒家，亦要有道家。儒家要正面建立政治与伦理秩序，道家要化导伦理与权力异化之纠结。通过道家的反照，才能当一个清醒的儒家。秩序既需要建立，亦需防其异化，过于执着定于一尊者，最容易陷于异化而不自知。”

答：此言似是而非。中国和人类，不能没有儒家，没有道家则无妨，无伤大雅。建立秩序和防其异化的功能，儒家全有。只要允执厥中，无须道家相助。道理很简单，儒经足以统摄道经，儒理足以涵盖“道”理。用康有为的话说，道家只偷得易经半部。当然，道家有得乎道，也很不错。儒家为政，不妨引以为辅。

或说：“儒家的伦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谋其政，各司其职，就是人类合作共存的总纲领。配上道家的水利万物而不争，无私，就可以天下大治了。”

答：没错，传统佛道两家和西方人本主义哲学都有正确的一面，故东海倡导一主三辅论，未来的王道中国不妨以佛道和西学为辅。不过必须说明，不争和无私也是儒家思想。孔子说“君子不争”，《礼记》说王道“三无私”。

或说：“大道至簡：儒家的心法，就是恕。恕者如心也！即是換位思考、將心比心，做個貼心的人！道家的心法，就是無。無者，放下自以爲是的執著心，亦即是無心自然，回到儒家的德性心了；所以，中華文化是天道文化，儒道互補”云。

答：此说不准确。無是道家的心法，不错。然恕非儒家心法。儒家心法是仁，恕只是仁的作用和爱人的表现方式一种。没有恕是不行的，仅有恕是不够的。道家于道有得，具有一定程度的真理性。既然出现了，不妨作儒家辅统。但要明白，道家所得，儒家自有；道家所无，儒家亦有，而且更正，原则上无须道家补充也。

2021-6-29余东海集于邕城青秀山下独乐斋

首发于东海客厅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