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叹但伤前辈少，此怀难与俗人论---东海客厅论前辈

余东海

【历史眼】凡2000年前归儒者，都可视为儒门前辈，吾皆尊他们为前辈。而今老成凋零，唯吴光、蒋庆、陈明、郭齐勇、陈来、鲍鹏山、王财贵等寥寥几位硕果仅存。康晓光、任重、慕朵生、云尘子等人，应该也是2000年前归儒者，但吾不能确定。吾2005年正式归儒之前，于儒佛道都是爱好者，还曾以自由鸣，故不能与前辈们相提并论。值得一提的是宋大琦，义理甚为精醇，年龄小于吾而归儒早于吾，不愧前辈。2013年当局有曲阜之行，此后儒家人数爆发性增长，不少男女老少摇身一变成了儒家，一时鱼龙混杂，大小真伪交给历史去判断可也。

【人生】皈儒之前为自由派，因与境内外某些反儒派缠斗多年，故被一些朋友包括独立笔会的会友们视为儒家，其实非真正，只能算半个。皈儒之后与自由派渐行渐远。而他们入狱的入狱，牺牲的牺牲，出国的出国，大多也失去了联系。当年那些自由同道，虽立场观念不够正确，但品质甚佳，敢言敢怒，视死如归，不愧为当代良心榜、英雄榜上的人物。

【人生】自由派时期吾尝言，若有一千个老枭，中国想不变都不行。话或大了，一千个自由人士的作用，未必大得到哪里去。但是，若有一千真儒呢？若有一千个与东海一样坚持中道、反对极权、倡导自由的真儒，即使无权无位，只要拥有一定自由如江湖时期，对于推动政治变革和社会转型也当有相当作用吧？

【态度】有人质疑东海对蒋庆既严厉批评又自称尊重自相矛盾。简答如下：实事求是地批评异议，是为天下后世为儒家负责，保持尊重则是遵守儒门伦理，两者毫无矛盾。蒋庆作为文革后最早举起儒旗的前辈人物，又坚持儒家文化政治立场不动摇，品德自有可敬，理论自有可取。然而，儒门道理最大，对君主老师朋友陈善纠偏乃至责难闭邪，不仅无碍恭敬，恰是恭敬的特殊表现，唯以上纲上线和私心杂念为忌耳。故东海答朴羲厅友这句话发自肺腑：“提及蒋庆陈明诸君，须将他们放在前面。吾唯论理寸步不让，其他方面不可不让，无不可让，任何时候以殿后和襄助为荣。”

【答客】蒋庆是儒门老前辈，于当代儒家来复贡献甚巨。当年拜读其巨作《公羊学引论》，亦受益良多。对其一些观点不能认同，不客气地指出来，论理有所不让，论礼不敢不敬。吾相信蒋庆能够理解，东海并非故意苟异而冒犯。责难于君谓之恭，真言直发谓之敬，此之谓也。

【态度】因为批评蒋庆，多次有人劝告，其中有劝吾应该私底下批评者。答曰：即使是吾师，涉及公理大义，也应当仁不让地明辨之力辩之，何况蒋庆非吾师哉。当然，如果蒋庆是吾君，也可以考虑私底下。将顺其美，匡救其错，善则称君，过则称己，为臣之美德也。可吾非其臣，蒋庆非君，其思想问题毫无遮隐的必要。

【态度】有厅友言：“蒋庆西南政法毕业，他同学著名学者有梁治平、贺卫方等，他们都有学术夹生的现象，问题不在他们不努力、不聪明，而是时代所限，文化断层，信息闭塞，使他们那一代在知识基础上既不如老一代也不如新一代，然而他们在同时代中是非常杰出的，我们在学问上要看到他们的不足，在人格和历史贡献上应献上敬意。”此言最得吾心之所同然。不仅对蒋庆，对任何前辈和先贤都应如此。既要尊敬他们人格和贡献，又不能因为尊敬就默认或苟同他们的思想不足。如理如实地揭示他们的不足和纰漏，有利儒家发展的健康，亦无碍恭敬。

【良言】潇湘厅友言：“《近思录》记：明道先生与吴师礼谈介甫之学错处，谓师礼曰：‘为我尽达诸介甫，我亦未敢自以为是，如有说，愿往复。此天下公理，无彼我。果能明辨，不有益于介甫，则必有益于我。’可为东海敬蒋而批判其学说之注脚。”此言深得吾心，特录于此。

【争不争】有些东西不值得争。个人之名利地位，一时之荣辱得失，无关大体宏旨之小是小非闲是闲非，争之则俗，争则自小，故君子不争，能让则让，以让为主。有些东西不可不争。大是大非，真理正义，关乎家国之祸福、天下之治乱和人道之兴衰，不争就是不负责任。故君子必争，以争为贵，寸步不让。为真理争道路，为儒家争宪位，为人民争人权，为自己争人格，都是君子所必争。

【人生】少年脾气大，见官高三尺。当年在诸多前辈面前，嬉笑怒骂，放言无忌。后来在某些人眼里，吾又成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亡命徒和死不改悔的异议钉子户。曾有人下问：你不怕死吗？戏答曰：吾怕死，有些人比吾更怕吾死。吾死了就是神，既是仁义之神也是复仇之神。天下后世所有正义复仇行为都将获得吾的庇护加持。很多人将以仁义的旗帜、东海的名义展开大大小小的复仇行动。古有春秋大复仇，今有东海大复仇。吾死又何妨？死了更光荣也更厉害。有诗为证：冲风冒雪自成春，击贼驱邪不顾身。孤往一生何所欲，生为君子死为神。

【人生】曾有老前辈谆谆告诫：好坏、敌友、利弊、吉凶不要看表面，有些好人未必真好，有些坏人未必真坏，有些事情不顺利未必不是好事情。对此说法，当年大大不以为然，后来越嚼越有味。某些情况下，被批判被斥骂被诬蔑被封锁乃至被监禁，未尝非好事也。天恩高厚，无微不至，一切逆缘，无非顺缘。

【人生】当年有前辈担心无力护吾安全，吾言：“良知是最好的护身符。”这应该是较早的一条东海律，在讲学中多次讲解过。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等时代，虽无儒家之名而有儒家之实，吾当年不少言论，也是无东海律之名而有其实，将来或后人整理出版东海全集之时，可以放在《东海千律》专集中。

【人生】情感与立场不一致的现象，在所多有。东海深知马学马制的错误，大半辈子对它毫不留情，批之不遗余力。而尊敬维护于吾者，不少是马帮人特别是马帮老人。反而是某些标准的弱势群体，特别盲心瞎眼满怀恶意，喜欢积极主动地为儒家和东海制造一些小麻烦。那些热衷于删帖封号毁谤告密者，无非弱势也。

【洪公】孔子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东海曰道不同不妨和诤。和诤，心平气和地争论也。求同不成，不妨存异。二十多年来，吾与体制内外、境内外很多人包括一些老前辈有过争论，也曾陷入意气之争。之所以学会和诤，是拜洪哲胜洪公所赐。吾一向反马，而洪公既倡导自由又尊崇马列，与吾相争多年，始终彬彬有礼，并在自己主持的刊物上坚持发表东海辟马文章。前辈风范，令吾心折和永远感念。

【日记】真正的前辈人物，在吾面前从无摆前辈架子者。回首当年与胡绳、程思远、乐时鸣诸老平辈论交，诗词唱和，议论古今。当时东海诗词和思想水平甚低，但不低于诸老也。诸老都是毛时代罕见的正人，他们的存在和在吾生命中出现，让吾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良知的伟大。劫难再大，良知不灭。我相信，任何人只要有缘见吾，良知就有可能觉醒。

【日记】2019-11-30日记：胡绳老是2000年11月去世的。一晃19年了。十年前曾在儒家网发文《前辈不可见，古道邈难寻---怀念胡绳》

（https://www.rujiazg.com/article/3442）悼念，并作《胡绳老十年祭》一联曰：秋霜不老诗心，青眼曾垂草莽客；迷雾难遮正气，精神长作后人师。

【悟道】友人阅罢拙作《前辈不可见，古道邈难寻----怀念胡绳老》，叹息胡老至死尚未悟道。没错，然对于走了一辈子马路而且是左道的老前辈来说，晚年能有所反思和觉悟，已是可喜可贺。悟道要求太高。悟道者，上达性与天道也，明明德、知天命也，圣人圆悟，贤人大悟，君子初悟或小悟。一般士人、正人、善人都不可能悟道，遑论一般人，更遑论马帮人。马帮人都是非正常的。胡老晚年比较正常化正义化，故能赏识东海而结缘。

【局限】资质、智慧、思想观念因人而异，差异极大。孔子说：“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论语·雍也篇》）上指上达之事，也可指高奥问题，我对此颇多体会。一般人姑不论，有不少对我很友好也很值得我尊重老前辈老朋友，既真诚地尊崇儒家或倡导自由，又真诚地信奉马学择马固执，甚至推崇毛氏执毛不悟，让我深感遗憾，但不影响我对他们的尊重、感激和怀念。这是思想认识的局限，也是时代和环境的局限。

【日记】莫言厅友赞美陈立夫先生：“确實是國民政府中姣姣者，愛國，反臺獨，清廉，高洁。”然哉然哉。陈立夫先生，是吾最早儒学启蒙者之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程思远老回广西时，曾惠赠陈立夫先生所著的、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的《四书道贯》一书。巧的是后来《东海先生作品集》也是由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的。世纪之初，陈果夫先生之子陈大洛教授驾临杭州寒舍，曾惠赠其手书的陈立夫先生多副诗联，一直珍藏。当时拜读《四书道贯》，深为欢喜，对儒学有了初步了解。记得写过一些笔记，不知是否还在。后来虽为自由派，因儒学根基已经扎好，与自由派中的反儒派始终无法思想一致，并常严厉批判之，直到分道扬镳。感谢《四书道贯》，感谢陈立夫先生。

【东海曰】六集大型政论专题片《大国外交》第一集《大道之行》中，首次公布了習君在德国柏林孔子学院座谈时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段视频。習先生说：“我作为领导人，有一些老前辈就跟我讲：作为中国的领导人要干什么呢？就是不要把中国五千年的文明文化搞丢了！还应该在你们手里传承下去！”不知是哪位老前辈这样讲，讲得好。只可惜中华文化和文明在五四就彻底中断了，搞丢了。马左派又肆意践踏，踩上亿万只脚。習君将其扶起来，让他给马家侍读。中华文化虽仍不受尊重，略得喘气之机，有了一线生机。但也仅能喘一口气而已，两口就不行，没有言论权也。现在讲传承，还太奢侈也。

【历史眼】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社会之病也是如此。五四倒孔反儒，就是社会病来如山倒，缠绵百年，奄奄一息。吾儒一阳来复，意味着生机初现，病去有望。但仅此而已，急不来也。条件不成熟，欲速则不达。十几年前欲树孔子像于天安门侧都树不起来，何况其余。假设当年上中央台开讲的不是于丹而是蒋庆或东海，只怕不是被革命群众轰下来那么简单。多年前曾有前辈劝慰东海，有关方面封你一些言论，就让他们封嘛，客观上也是一种保护云。当时嗤之以鼻，后来回想，似乎并非毫无道理呢。

【历史眼】儒家如何对待其他宗派帮派大物，元儒孛术鲁翀对待帝师的方式值得参考。《元史》记载，孛术鲁翀累迁集贤直学士兼国子祭酒：“帝师至京师，有旨朝臣一品以下，皆乘白马郊迎。大臣俯伏进觞，帝师不为动，惟翀举觞立进曰：‘帝师，释迦之徒，天下僧人师也；余，孔子之徒，天下儒人师也。请各不为礼。’帝师笑而起，举觞卒饮，众为之栗然。”确乎有道，必不可拔，虽平民亦不必屈于任何人物。王艮言：“出则为天下师，处则为万世师”云。身与道俱，万世之师，自有德威和尊严在，不可欺压不可辱也。

【叶静子】马帮整体当然不行，但具体到个人，品德因人而异。红一代、红二代、红三代中，都有一些值得敬重的人。叶剑英孙女叶静子就是红三代中值得敬重的一个。前不久为铁链女事件，近日为围城上海，她都发出了非体制的正义之声。希望红二三代和体制内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共同推动社会进步。

【李泽厚】原来一直认为，打通马、中、西的是方克立的“马魂中体西用论”。今见唐文明文章题为《打通中、西、马——李泽厚与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看来李泽厚与方克立一样也是马门杂家和“马路三通”的勋臣。文章说：“针对中国的现代化问题，李泽厚站在马克思主义立场上形成的思想架构包括三个要点：历史唯物主义原理、人道主义色彩和民族主义因素。”

【冯友兰】此人虽为前辈名儒，但品德不行，不配为儒。2011吾有《儒门罪人冯友兰》一文建议：“为了树立新形象展示新风范，为了重新负起历史性的文化社会责任，也为了对得起受尽冯友兰之流污辱的孔子，有必要对这类中华乱臣、儒门贼子进行清算。澄清是非，消除流毒，明正其罪，清理门户。”

【文化眼】武术界有句名言：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句话用于文化界和儒学界，同样合适。很多学者著作等身，头衔满身，热闹得很，落在行家眼里，无非旁门左道歪门邪道；一些学者小富即安，小满则足，貌似头头是道，落在行家眼里，虽然不无所得，难免正而不中，破绽多多。

【人生】入新世纪后，与旧诗界渐离渐远，归儒之后更远，基本失联，而不少老诗友亦陆续凋零。梦芙诗兄不算老，相识相知亦逾三十余年。今重逢客厅，离上次苏杭同游，又将十年矣。兄言：“今日诗坛，俊彦甚多，80后、90后蛟腾凤起，霞蔚云蒸，自叹弗如也。”后继有人，可喜可贺，自愧孤陋，弗识后秀。

2022-5-21余东海集于青秀山下独乐斋首发于民主中国http://minzhuzhongguo.org/default.php?id=95469转载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