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正义反对邪道，从善如流嫉恶如仇---中庸微论

余东海

【中道】中道、中庸之中字有二要义，其一、是未发之中，允执厥中。这个中，与孔子的仁、孟子的诚、《中庸》的天性、《大学》的明德、易经的太极、《尚书》的道心、程朱的天理、阳明的良知同级同义，异名同指。其二是发而中节之中，君子而时中，做人做事一切言论行为表现恰恰好，就是时中。是否时中，一要看实践的结果，二要看圣经的义理，三要看良知的态度。换言之，这是检验是否时中的三个标准，良知是最高标准。关于两中，明胡广《四书大全》有一段问答不错：“问：刘子云天地之中，程子云天然自有之中。此中字同否？曰：天地之中是未发之中，天然自有之中是时中；天地之中是指道体，天然自有之中是指事物之理。”

【中庸】有厅友文章《中庸，几乎所有人都理解错了》认为：“中庸的本意，用今天的话说，应该是：坚持正确的立场和原则不动摇，宁死也不改变！”这么说没错，只是将中庸看得浅了，又没有读懂程朱的话。中庸之道既是方法论又是道德观，是儒家基本立场和最高原则。关于中庸的解释，《中庸》和程朱都是对的。吾曾发了一篇阐说中庸之道的拙文给这位厅友，看来他没看或者没看进去。

【释疑】程颐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朱熹则说：“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庸，平常也。”有厅友认为，程朱的解释望文生义，而且不一致，逻辑上不能说都是对的。东海答：中庸即中庸之道，简称中道，是人间至正之道和天下一定之理。程颐说的不偏不易、朱熹说的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和平常，都是正道定理的特征。程朱之言完全一致，不存在逻辑冲突。

【平常】至德即平常。以平常释中庸，完全可以。内平自心，外平天下，王道平平，离不开平。经即常道，五伦五常，人道之常。平常二字，其意深矣哉，其用大矣哉。憨山《中庸直指》中对中庸的解释可供参考：“中者，人人本性之全体也。此性天地以之建立，万物以之化理，圣凡同禀，广大精微，独一无二。所谓惟精惟一，大中至正，无一物出此性外者，故云中也。庸者，平常也，乃性德之用也。谓此广大之性，全体化作万物之灵，即在人道日用平常之间，无一事一法不从性中流出者。故吾人日用行事之间，皆是性之全体大用显明昭著处。以全中在庸，即庸全中，非离庸外别有中也。子思得孔子之心传。故述其所传者如此，命其名曰中庸。”

【中道】中庸之道与折中主义截然相反。联合国官微引用南非图图大主教一句话：“如果你在不公正的情形下保持中立，那你其实已经选择站在压迫者的一边。”在不公正的情形下保持中立，就是折中主义。而中庸之士必须、也必然选择站在被压迫者的一边。马丁路德金有句名言：“历史将会记录，在我们这个社会转型期，最大的悲剧不是坏人的嚣张，而是好人的过度沉默。”面对坏人的嚣张而过度沉默的人，即使是好人，好的程度也非常有限。

【答客】宪勇厅友问：“中道思想就是中和之道，中庸之道，简单说，就是不偏不倚，通权达变，现代化讲就是不搞极端，中左中右都可以。此说可否？”答：不无道理，不够准确。中道即仁道，中道思想统括四书五经所承载的所有大义微理。中道标准高严，不能有所偏倚，不搞极端是最基本的要求，不值一提。同时，中道思想非常丰富，通权达变的灵活性只是其中之一，是原则性的补充和配套，不能脱离原则性单说。

【击蒙】《蔡元培：先生有容纳异己的雅量》一文开宗明义：“蔡元培长北京大学后，给大学下了最精辟的定义：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也。《礼记•中庸》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足以形容之。”东海曰：这种指导思想，难免把大学办成一锅思想学术大杂烩，乃至一个藏污纳垢的蛇鼠窝。可笑的是，蔡元培还将《中庸》之言断章取义引以为证。“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表达的是中庸之道的包容性和多元化，同时意味着，这是在中道“一元化领导”之下的包容性多元化，就像在“乾元”一统、乾纲独断之下才有宇宙的多元化和万物的有序自由一样。《中庸》说：“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的前提是“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继承尧舜的中道传统和文武的政治宪章。

【史眼】《中庸》说：“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生而知之，生来就良知自明；学而知之，通过学儒而致良知；困而知之，经历困境而彰明良知。困指困难，困境，可以包括种种苦难、患难、灾难。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知之，又其次也；困而不知，经受各种困境乃至灾难而不知，斯为最下矣，不可救药矣，连人都做不成了。

【德福】德福不二，有其德必有其福。《中庸》记载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对于《中庸》中孔子这段圣言，《中庸輯畧》所引“侯曰”的解释甚好。侯曰：“舜匹夫也，而有天下，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以天下養，宗廟饗之，子孫保之，孝之大也。位祿名夀必得者，理之常也，不得者非常也。得其常者。舜也；不得其常者，孔子也。舜自匹夫而有天下，栽者培之也；桀自天子而為匹夫，傾者覆之也。天非為舜桀而存亡之也，理固然也。故曰：大德必受命。必，言其可必也。”（《中庸輯畧》宋石塾編朱子刪定）

【德福】或问：“孔子赞美帝舜大孝的时候说，大德者必受命。孔子自己为什么没有受命呢？”东海答：这个问题有两个答案。其一即“《中庸輯畧》所引“侯曰”：“位祿名夀必得者，理之常也，不得者非常也。得其常者。舜也；不得其常者，孔子也。”其二、孔子也是受命者，有孔子“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之言为证。孔子被称为素王，以此。圣贤无论有位无位，皆道德天子，受命之人。
(清)陆以《冷庐杂识》摘录其舅氏周古轩先生一段话，颇有道理，录此共赏：
“仪封人章云：“封人一见夫子，而即相称如此，其德亦可知矣。夫子之周流删定，正是设教致治，不必待得位而后见也。故《中庸》言‘大德者，必受命’，亦不必谓身为天子而始言受命。若夫子承先王之道统，立万世之人极，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非受命而何？故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天命之笃于夫子也，盖已久矣，岂得以势位言之哉？其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彼谓天生夫子，正以垂教天下万世，不必以位之得丧而患之。将，殆也，拟议之辞，非谓将来也。若以得位言，则封人之言不验矣。”

【史眼】有一个很普遍的误会，认为儒家政治是人治。《中庸》说：“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一些学者以此作为人治说的证明。殊不知，这里的政指政令，只是礼制的边缘部分。礼制包括政治、教育、法律、经济等等基本制度，政令的改变一般不会影响基本制度。历代儒家王朝大多延续数百年，靠的就是基本制度相当的稳定性和持续性。当然，任何制度都会因为领导层的堕落而败坏。几十年来，美西民主制度就有所败坏，传统家天下礼制就更容易因君德不良而败坏了。

【史眼】儒家经典话语有三大特色：正，诚，中。正是正常正确正义，思无邪，志无邪，语言无邪。诚是真诚，诚恳，修辞立其诚，言发于衷，字字句句从良知心中流出。中是中肯，无过无不及，无漏无偏倚，符合中庸之道。这三个特色，唯儒家具备，非其它任何学派宗派之经典所能及。

【史眼】孔明用空城计吓退司马懿20万大军，这是智慧的作用；张飞长坂坡上一声吼，独退曹家百万兵，这是勇敢的力量。中庸以智、仁、勇为三达德，良有以也。仁者必有智勇，必然智勇双全。无智之勇，蛮勇也；无勇之智，空智也，皆不足道。当然，智勇都必须归本于仁，以仁为本。

【史眼】君子得天独厚，得天之爱独厚，得天之助独厚，得天之相独厚。《中庸》言：“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可以栽培就栽培之，已经倾败就覆灭之。栽者培之，就是天助天相。君子自立自强，上天自然培之。败类自弃自毁，上天随而覆之。栽培倾覆，优胜劣汰，天理也。

【儒眼】大半辈子遇到正人不少，但君子很少，稀有罕见之至。正人君子常常连在一起，两者同中有异。君子立足于中道，仁智勇兼备，相比正人正确性、正义感和责任感更高而且不退。正人团队或不难实践民主，不可能推行王道，“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欲推行王道，非君子不可，非通达中庸之道的君子在位不可。

【中庸】李磊厅友言：“恰如其分是人世间大境界。”然哉然哉。中庸之道就是恰到好处，恰如其分，言论行为，为人为政，一切恰恰好。《中庸》说“极高明而道中庸”云，仅仅极高明是不够的，还必须道中庸，允执厥中。这就是最高境界，也是最难最难达到的圣贤境界。所以孔子感叹：“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潇湘厅友言：酒到微醺方好。此言甚好。特凑成一副六字联：酒到微醺最好，行于中道为高。注意，不少门外汉或伪儒把中庸作庸俗化的理解，解为折中主义或乡愿作风，实与中庸背道而驰。

【德位】孔子说：“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生之物,必因其材而笃焉。”（《中庸》）东海曰：大德者是否得其位禄名寿，因时代环境而异。大德者未必得其位，未必得其禄，未必得其名，未必得其寿也。然而，大德者若得其位，必能替天行道，实行王道礼制，至少推动王道政治的建设。注意，这里的大德指得乎中道的圣贤君子；位指君相大位。圣贤为君为相，大权实权在握，方为德位相称。

【问辩】学习离不开问辩、辩论。《易》曰：“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中庸》曰：“有弗问，问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辩，辩之弗明弗措也。”辩字多义，有判別、詳審、明悉、治理、爭辯等义。其本义是争辩、申辩、辩论，说明或争论是非真假。宋余允文撰有《尊孟辨》一书，其序强调辩论的重要性说：“道不眀，由无公议也；议不公，由无真儒也。冠圆履方，孰不为儒；诵诗读书，孰不学道：必有得焉，而后能自信；必自信焉，而后信于人。目或蔽于所见，耳或蔽于所闻。耳目之蔽，心之蔽也，公议何有哉。易曰：问以辩之；中庸曰：辩之弗眀，弗措也。道之不眀乆矣，辩其可已乎。昔战国有孟轲氏，愿学孔子术，儒术，道王道，言称尧舜，辞辟杨墨，倡天下以仁义，圣人之道蚀而复眀，孟子力也。”

【普适】儒家之道普适性最高，又最难明难行。人人皆可以为尧舜，但古来能明或能行尧舜之道者，多乎哉不多也。孔子说：“由，知德者鲜矣。”（《论语》）又说：“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道其不行矣夫。”“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中庸》）等等，都是感叹吾道难明难行的。假设中道启蒙很容易，有人一启，天下无蒙；假设王道推行很容易，有人一倡，王道即行，还要孔孟和儒家干什么？假设人类上升和堕落一样容易，君子又何足贵哉。

【道论】《中庸》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道并行的前提是，大家都是正道善道。善恶相害，正邪相悖，理所当然，势所必然。极权主义就是最邪恶的道，必害正善，是自由文明和多极多元世界之大敌。天下最可笑可耻之事，莫过于极权主义及独裁者倡导多极世界。君子休休有容，不容罪恶放肆；王道坦荡广大，不容极权猖獗！

【击蒙】余秋雨认为， 中国文化中有三个“道”是其它文化所没有的，一是社会模式上的礼仪之道，二是人格模式上的君子之道，三是行为模式上的中庸之道。东海曰：支离破碎，门外乱谈。道一也，君子时中、用中，君子之道即中庸之道，是人格模式、行为模式和社会模式的统一，内圣外王的统一。至于礼仪，属于外王中礼制的范畴，焉能与君子之道和中庸之道并列。

【中庸】中庸不是折中主义，不是在正邪善恶之间折中，而是允执厥中，是坚持正义反对邪道，从善如流嫉恶如仇。中庸强哉矫，充满阳刚之气和浩然正气。《中庸》有一段话如是说：“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2022-11-29余东海集于青秀山下独乐斋
首发于东海儒者5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