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和政治家----东海微言集
余东海

【政治家】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对于政治家，固然不妨论心，但首先必须论迹。政治家之迹主要有三：一是道路选择，二是制度建设，三是政治手段，四是实践结果。如果道路大邪，制度大恶，手段凶残，结果空前悲惨，再论其居心和动机，就毫无意义了。

【政治家】君子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宋史司马光传》：“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耳。”但并非事事都要对人言。无关他人和公众之事不必对人言，有些事在成功之前不可对人言。尤其是政治家，涉及机密大事，更要守口如瓶。子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系辞上》）政治家而大嘴巴，不配为政治家矣。

【政治家】政治家和文化人不一样。文化人任何时候都不妨真言直发，正道直行，虽千万人吾往矣；政治家的言行则不得不考虑现实条件和官心民意，该隐忍就得隐忍，该妥协就要妥协。面对黑暗，文化人应该拆下肋骨当火把，政治家不妨虚与委蛇以待时机，耐心等待万物的苏醒和太阳的成长。我相信，体制内外不少人都在通过各自的方式，在为摆脱黑暗作出历史性努力。

【政治家】政治家与文化人有同有异。在待人方面，文化人重在启蒙，晓之以理。政治家重在团结和使用人，也需要晓之以理，但仅此是不够的，更要动之以情乃至诱之以利。义理、情义、利益三管齐下方能大得贤才，大得人心。注意，正义事业不排斥正当的利益，正义事业除了造福于人民，造福于家国天下，也造福于正义团队，将道义和利益统一起来。

【领导人】意识形态、制度形态、领导人是决定国家品质的三要素。领导人的文化立场、道德品质如何至关重要。历代开国皇帝对其王朝品质的作用和影响甚至是决定性的。能够拥有一个立场正确、德行健美的领导人，绝对是人民之幸、国家之福。领导人好了，一切都好办。队伍好制度好，可以好上加好；队伍和制度不好，可以改良或者重建。队伍和制度如何，也是衡量领导人好不好的重要标准。

【领导人】圣贤德智俱圆，通俗地说，就是人世间最好的人，是任何社会都需要的。大道之行选贤与能和民主选举领导人，若有圣贤君子存在并被选出来，那是家国天下之大幸。认为民主社会不需要不需要圣贤，是某些民主派的偏见谬论。徐水良在东海《圣贤在哪里，天堂就在哪里》一文后说：“东海一枭是典型的儒家垃圾专制思想。圣贤是专制社会，尤其是儒家专制社会的幻想或欺骗。民主社会需要正常的人人平等的平民，不需要圣贤。”一派胡言，录此共赏。

【文化人】政治家的基本责任是行道，文化人最高使命是传道，行道传道都离不开论道，把关于道理讲清楚说明白论透彻。道理者，道之理也。如果道理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所谓传道行道，只能是乱传乱行，甚至乱传邪道乱行邪路。乱传则误人子弟误导学者，乱行则误民误国贻误天下。错误的主义就是邪道，传之祸害人心人性，行之祸害家国天下。

【文化人】文化人是思想观念的领头羊，其天职是以文化人，底线是不为歪理邪说所化，不被非正义的势力、非正常的社会所改变。

【文化人】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没错。然复须知，实干须明道，论道非空谈。坐而论道，起而行之，论道行道都是儒家的责任，其中政治家侧重于行，文化人侧重于论。正人心息邪説，距詖行放淫辞,传道授业解惑，都离不开论道。不能行道不配为王道政治家，不能论道不配为中道文化人。

【文化人】晔老言：“东海说的两种文化人实际上是一种人，即能破能立者，从善如流，疾恶如仇。其实，东汉思想家王充早就将其思想宗旨概括为“实事疾妄”四个字，这比其师弟班固的“实事求是”还要全面，这也是我平生最信服的箴言。为此，我在1980年写过《王充思想的根本特点——实事疾妄》，发表在人大历史系校庆论文集，正式发表在1983年第期上海《学术月刊》上，百度网可以查到。”东海曰：实事疾妄一词大好。实事，实其事，一切事情求实唯实。妄与实相对，一切不真不实之辞，皆为妄言。疾妄，厌弃、批判妄言。

【文化人】讲立场不讲是非，文化人之大忌。不讲是非，讲什么都不行，什么立场都错。不辨是非对错，没有是非之心，不配为人，遑论文化人。讲是非不讲立场，正确，但不够正确。是非明白公正，何碍乎讲立场。儒家既讲是非又讲立场，既强调是非正邪善恶的明辨，又坚持道德政治立场的正确。

【文化人】文以载道，文章贵在载道，道，只有道，才能赋予文章以最大的意义。也无妨游戏文章，但那是文化人的余事，志道据德依仁游艺，秩序井然。游艺是宾，不能喧宾夺主，以免玩物丧志。若不能立志于道，若无德可据无仁可依，文章也是玩物，一切无非玩物。

【文化人】文化人不知道自由的重要，是愚昧；不敢追求自由，是怯懦，不配为文化人，但也可以理解。文化人而反对和敌视自由，敌视自由人士和自由世界，则不可原谅。这种人不仅不配为文化人，而且不配为人，也就不配被当人看。这种人受到奴役暴政，符合天理和因果律。它们配得上非人的待遇和命运。

【文化人】百年浩劫肇端于文化之劫，空前乱世根源于思想之乱。中国历劫重生，有赖于思想拨乱反正。这就是我们这一代和下一代文化人的历史性责任。各种错误思想澄清了，文化问题解决了，其它一切迎刃而解。

【君子人】多数少数、得不得势不是问题，理真不真、义正不正才是问题。真理在哪里，文化人就应该站在哪里；中道在哪里，君子人就应该站在哪里。中道就意味着最中正的道德真理和政治正义。中道而立，能者从之。世人不能从，是世人的悲哀。中道派成为少数派，是家国天下的悲哀。

【君子儒】在马时代向儒时代转型的过程中，各种杂儒包括自由主义儒、神本主义儒、民族主义儒、马主义儒，文化水平、道德素质参差不齐，优劣不同，各有各的价值。她们为儒家复兴事业敲敲边鼓、壮壮声势、打打前站和站站台，各有其用，但又都不足以承担复兴儒家、重建中华的历史性重任，这个重任只能也必然落在一批君子儒身上。君子儒即中道儒，醇儒，其特点是义理精粹，德智双高，言行一致，立定脚跟不动摇，天塌下来扛得起。苟不至德，至道不凝；苟非其人,道不虚行，苟非这样的君子群体，儒家难以复兴，勉强复兴起来，品质不上去，沦为马帮分支也不是不可能的。那样的话，就辜负了！

【三要素】政治三要素：文化、道德、制度。厘清三者的关系，分清其本末先后，是文化人和领导人必备的能力。三者之中，文化为纲。欲全面提升官民道德，欲改良恶制、建设良制，都必须抓住文化之纲。否则，所谓改革，只能浮皮潦草、浅尝辄止；所谓以德治国，必然沦为空言笑柄。而最好的文化，非儒家莫属。道以人弘，以儒弘道；德以文明，以儒明德，此之谓也。或问：经济、科技、教育、军事处于什么位置？它们不也是政治的要素吗？答：主体文化优秀，政治经济法律教育各种制度良好，官民道德全面提升，其它还用愁吗？

【敏感性】文化人和领导人都应有相当的敏感性，尤其要保持对思想文化方面的敏感，能够深入洞察各种文化体系的品质，知其优劣；能够准确判断各种思想观点的对错，明辨是非，既能坚持正道，不为所惑；又能是是非非，以理服人。敏感于文化的文化人和领导人，在反儒运动初起之时，便当致力于中华文化的复兴；在马学毛思兴起之初，便当致力于辟之，迟则无及矣。疾在腠理在肌肤在肠胃，都还有救，疾在骨髓，无奈何也，必下百年地狱不可也。

【德威论】政治需要德威、权威并重，故君主德威不足的时候，臣下有责任维护君主的权威。对于君主的差错，能够私底下纠正的就不要公开。文化只需要德威，不需要权威。德威以德性和义理为两大支柱，以德以理服人，鼓励批评异议，闻善则拜从善如流，都是德性的表现。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 故君于莫大乎与人为善。”（《孟子•公孙丑章句上》）能够与人为善，自然德威赫奕。反过来，如果忌讳批评压制异议，既无理又失德，德威就会衰弱和丧失，就不配为文化人了。可不慎哉。

【不老实】有两种不老实，一种是道德性的，一种是理论性的。对于文化人思想家来说，理论不老实是最大的不老实，最为误人误己误事。君子善于改过，包括善改道德之过或思想之过。注意，理论不老实，是明知自己思想观点错误而固执不悛，狡辩不已。如果不知自己错误而择错固执，那不是不老实，而是水平问题。

【勿夹私】论及道理公理，大是大非，最忌夹带、渗杂私心杂念和情绪。名利之心，皆私心也。古人云，求利心重必趋邪，求名心切必作伪。古来文化人包括某些儒者，往往利心易去，名心难除。然名心不除，终究有损于德，难以成就大器大德。当然，有德者必有其名，大德者必有其生前身后的大名，那是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求之不可得，拒之不可免，此之谓也。

【三句话】今天《樊弓：今日新闻高手解读》中有三句话值得记录下来：一、政府只要不瞎掺和，经济自己就能救助自己。二、能秉持正义的人，智商是最高。三、用成功来团结美国人。最后一句话是昨晚最后一场选前辩论时特朗普说的，说明了他对人性尤其是民性的洞察。成功是政治家团结人民最好的办法。

【历史眼】不能善善恶恶，固然不行；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也是为政大忌。这段话出自东汉桓谭的《新论》：“昔齐桓公出，见一故墟而问之。或对曰：郭氏之墟也。复问：郭氏曷为墟？曰：善善而恶恶焉。桓公曰：善善恶恶乃所以为存，而反为墟，何也？曰：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彼善人知其贵己而不用，则怨之；恶人见其贱己而不好，则仇之。夫与善人为怨、恶人为仇，欲毋亡而得乎？”《贞观政要纳谏第五》中，黄门侍郎王珪引用了这段对话以劝谏唐太宗。苏辙在《论所言不行札子》中引用了这句话以谏宋哲宗。这句话原是针对领导人和政治家的。改两个字，亦适用于文化人。于他人，善善而不能赞，恶恶而不能批；于自己，善善而不能从，恶恶而不能改，皆不配为文化人也。

【历史眼】对于极权主义，批判和改革完全可以并行不悖。改革包括改良和革命，革命又包括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两种方式，自上而下就是自我革命。革命需要条件，需要相当的权力或武力，非一般文化人所能胜任。对于极权，政治人侧重于政治改革，文化人侧重于文化批判，各尽其责而相辅相成。

【大问题】柴火群友言：“梁文道作客圆桌派，曾分享过这样一个现象——他做读书栏目，收到最多的提问，不是关于读书，而是关于人生的意义，不止大学生，打工人，包括比他年长的老年人都在问。这个问题，梁文道答不来。而有位大神，在400年前交出了一份惊世答卷，此人就是蒙田。他在晚年的手稿里写道：最美丽的人生是以平凡的人性作为楷模，有条有理，不求奇迹，不思荒诞。”东海曰：人生的意义何在？这个问题堪称人生核心问题。这个问题回答不了，或者回答错误，都不配为文化人。蒙田回答不错，但不准确不到位。准确的答案，唯有儒家才能提供。

【东海律】恶制恶法必须假正义之名才能建设起来，两极主义必须假真理之名才能维持下去。明辨真理是否真，正义是否正，明辨理义是否真正，是文化人的基本能力；坚持正义，弘扬真理，批判邪说，是文化人的基本责任。没有这个能力，不能尽此责任，就不配为文化人。

【东海律】耳闻目睹古往今来政界、商界、学界各种各样的造神运动，对之特别警惕和轻蔑，并得出了一个结论：凡热衷于搞个人崇拜者，无论是搞自己还是搞他人，无论是自我造神还是造他人为神，皆非正常。借用俗话来说，那都是脑袋有病，或道德病，或思想病，或心理病，或精神病。中国人一定要牢牢记住，古来所有圣王、圣贤都不是造出来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程朱阳明和他们的臣下弟子，如果也搞个人崇拜，中华民族就没有圣王和圣贤了。历代明君大儒，不仅自己不会搞，也不会纵容臣下和门生去搞。搞个人崇拜，纵有一时之利，却有无穷无尽的弊端后患。姑不论其它，个人崇拜一搞起来，至少难闻真话了。这对于大政治家和大文化人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东海律】对于大罪恶者，必须予以严厉批判和惩罚。严批是文化人天职，严惩是政治家的责任。在其位必须谋其政，有其权必须尽其责。严惩乃至诛杀十恶不赦者，是替天行道的重要方式。该杀不杀，纵容大恶，轻则失责，不负责任；重则有罪，对人民和国家犯罪。

【表个态】当代有影响的思想政治理论系统中，能崇儒或倾向儒家者有四：一是马家中派，二是三民主义派，三是汉族主义派，四是自由主义右派。三民主义崇儒较为真诚，最值得儒家尊重、引导和团结之。不过，这是政治家的责任，文化人没必要越俎代庖。政治家要重视利弊权衡、力量培养和团结合作，文化人则重在思想领域的优劣辨别、是非澄清、邪说批判和正义建设。东海一向以文化人自命而毫无现实政治兴趣，而且不愿受人打扰，遑论放下身段去团结别人。长得美就别想得太美。区区此心，天人共鉴。2022-7-22余东海集于青秀山下独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