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作者回忆文章,保留一切版权。 (十六) 野味的排名 八连的美丽心灵十八说她那时吃过麂子。麂子是一种小型的鹿,俺在兵团只见过,没吃过。最接近吃到的一次,是在水库施工早期的一天。 那时坝还不很高。一天埋头干活,已经饥肠辘辘。忽听大家嚷嚷,一看是大坝的另一端,六连工地(那时六连在修涵洞)上面的坡上,两位拿着火药枪的傣族老乡,把一只麂子追到大坝上来了。那麂子受了伤,实在没办法了。也可能老乡故意把它往这边赶。不管怎样,总之麂子很快就被抓住了。 俺早就听说麂子好吃,而且知道傣族打猎的规矩是见者有份。俺忍着口水计算了一下:麂子长一米,重五十斤。猎人拿大头,剩下的十五个连分,每个连合一斤左右。一斤肉能切多少片跟操刀者的技术有关。庄子说,一尺之槌,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不按庄子,哪怕是北京东来顺涮羊肉的薄纸派切法,一斤肉当能切出一百至两百片。分到俺怎么也能有一片。多乎哉?不多也。但起码能让很久没吃肉的俺们沾点荤,算个意思。将来吹牛也可以说吃过么。 不过,终于还是没吃到。肉怎么分的俺也不甚清楚,也许这规矩还有一个俺不知道的但书:见者总数必须小于等于三。俺在水三团麂子的经历,也只能砍到这一步了。水三团一带本来草长林密,应该是麂子出没的好地方。俺们来后整日炮声隆隆,有多少麂子也藏不住了。 又过了几年,俺的地质队在江城那边出野外。组里一个彝族同事夜里出去打死一个麂子背回来,肉爆炒了一大锅。那次俺吃了个够。麂子肉的鲜美和细嫩很难形容。只能简单地说那是俺所吃过的四足动物肉中最美味的。野味排名一般讲"飞斑走兔"。这两样俺都吃过,斑鸠的确没说的,特别是云南永仁金沙江一带的大黑斑鸠。野兔可比麂子差远了。 俺查了一下网,傣族有民间叙事长诗松柏敏和嘎西娜,其中有"我愿变作一只麂子,只要跟着你在一条河边"的句子。麂子喜欢雌雄一起在河边喝水。四十年后的今天,曼岭水库的周边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清晨和黄昏时分,想必能看到麂子低头喝水的优雅身影吧。 (十七) 吃虫拾零 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吃昆虫,电视上看过到巴西人吃土鳖,蟑螂,蜈蚣,而且是活吃。纽约有一个吃昆虫会,每年聚会,大吃世界各种虫子,有一个镜头上吃蜈蚣,半截在嘴里,另半截在嘴外扭动,看着十分吓人。中国山东吃蝎子,北方不少地方吃蝗虫,南方则普遍吃炸蚕蛹和蜂蛹,在金庸小说中,也报道美食家吃蜈蚣。 不过中国的做法,都是熟吃。橄榄坝吃的最多的可能是竹虫和柴虫,竹虫白色,胖胖的。劈开竹子偶然可以发现。一个有关联的智力题是,竹子本身没任何伤疤或者孔洞,试问它怎么钻进去的。柴虫长得跟竹虫类似,常在树根里。俺多次看到傣族老乡用柴刀劈开,把虫取出来。那树既硬且韧,树根的纹理绞得厉害。老乡劈得满头大汗,几乎是一丝一丝地把木丝劈掉,才能抓住很少几个柴虫,还不够吃一口。这说明柴虫肯定异常美味。 俺看当地吃这两种虫,主要是烧吃。弄个火烧出热灰,把虫放进去一会就行了。俺看到烧出来的虫子油亮油亮的,香气扑鼻。俺饿得要命,心里斗争了很久,从小养成的对这类虫子的厌恶心理终于占了上风,还是没吃。 还有一种虫俺吃过,就是白蚁。不是像穿山甲那样吃蚂蚁包里的,是到了一年的某个季节,雄蚁会长出翅膀,满世界飞来飞去。司务长那时就在汽灯下放一桶水,让蚂蚁落水。洗一下之后就可以吃。不过那个虫太小,成千上万的炒出来也只一点。俺吃后的主要感觉,是没吃什么。 水三团的蜈蚣值得一提。蜈蚣不是昆虫,昆虫必须是六足的,它有几十对足。故蜈蚣是一种肉食动物。橄榄坝当地品种跟北方的小青蜈蚣完全不同,个体的尺寸大,呈红色或者桔黄色。俺在山上发现过多次。一般有半尺来长,喜欢在朽木之下。俺在团卫生所住院期间,该院一个工作人员从她的宿舍床底下抓出来一条,足有将近一尺长,黑红黑红的。当时轰动了全体病号围观。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说泡酒可以治各种病,当即拿出一大瓶酒,用镊子夹了,活生生地放进去,那蜈蚣略扭了几下就不动了。不知那瓶酒后来治了多少病。 虽然看着可怕,可据说那种蜈蚣的毒性不很大,一般不能毒死人。被咬了之后主要问题是疼,可能会活活疼死。有一次见到一个少数民族大汉(可能是悠乐族的)被咬了,他是嘶声哭喊着,被人用担架抬进团部卫生所的。一般老乡们忍耐痛苦的能力远大于知青,悠乐族山民更甚。俺还记得他那双搭在担架外边晃悠的赤脚,上面布满了疤痕,显然被荆棘长期扎过,而且不知道受过多少次伤。到了他都像孩子一样哭喊,那疼痛俺已经不能想象了。俺在水三团也算受了些苦,但跟这位老乡比,得算很幸福的了。 附录: 俺搜了一下,查到蜈蚣药用价值极大,是江苏南通季德胜蛇药的主要成分之一。天下的病,它不能治一半也差不多了,下面是一个不完全的单子。 1. 败毒抗癌,用于癌瘤积毒。可以用于治疗肝癌、乳腺癌、宫颈癌、卵巢癌、阴颈癌、白血病、胃癌、食管癌、肺癌和鼻咽癌。 2. 息风解痉,用于风症痉痛。治疗中风痉搐和百日痉咳。 3. 退炎治疮,用于炎肿疮疡。治疗骨髓炎和甲沟炎。 (十八) 棺材板之旅 俺那一届北京中学生绝大多数分配在北京。班上四十多人只有两个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被分配下乡。当时让俺在黑龙江或者西双版纳中选。俺选择了西双版纳。大概十一二岁时,俺看过一个纪录片美丽的西双版纳。亚热带美丽的风景和少数民族风情迷住了俺。没去黑龙江的另一个原因,是俺从小就怕冷,手上生了冻疮,又疼又痒,想起来颇为后怕。 当时水利三团派了干部到北京招知青,还开了介绍会报告西双版纳的情况。俺家住的远没去。后来听说报告者(名字略去)介绍的内容有"西双版纳是孔雀,橄榄坝是孔雀尾巴",还有"头顶芭蕉,脚踏菠萝,摔一个跟头拣两把花生米"。这个介绍正确而片面。 如果全面报道,应该介绍兵团营养条件恶劣,劳动强度远超过橡胶农场。还应该介绍西双版纳瘴气流行,死亡者众多,清代起就被列为重瘴区。为了让听众有详细的了解,不妨报导关于瘴气的民谣"十人到勐腊,九人难回家;要到车佛南,首先买好棺材板;要到菩萨坝,先把老婆嫁"。这里的车佛南,指车里(景洪),佛海(勐海)、南峤(勐遮),正好是几个水利兵团所在地。瘴气是一个广义的生态词,但是也有特指,就是疟疾。如果俺当年听到了这个民谣,至少会带上奎宁,不至于被疟疾折磨那么久。 俺写吃在兵团,很容易写成这种误导报告。大量野味和奇闻,会使人觉得知青当年在那里没冒生命危险贡献了宝贵青春,而是去搞了一趟时间比较长的野足和探险。这当然是不全面不公正的。俺不希望被非议,为此列举几个数字。 就吃来说,水三团食物的比例大致是:逛寨子买水果等(1%),蘑菇等野味(1%),家里带来的咸肉猪油等(1%),团部组织供应的罐头等(1%),连队伙食(96%)。绝大部分吃的来自缺油少肉的连队伙食。最能反映伙食营养状况的,应该是知青的血色素指标。根据当时水利三团的身体普查,知青血色素平均值是七克多,而正常的指标应该是在十五。这说明营养不良很普遍,已经发生贫血。有了这个报导,可以比较安心地写下去。 家带食品一是来兵团时随身携带。另外是邮寄。显然这两个方法能带的东西都有限。这方面俺没太多的好说。俺去兵团什么吃的都没带。俺爹说部队上什么都有,因此不担心。七一年俺中了瘴(疟疾和伤寒),曾经在信中向俺娘报告。俺娘当时处境并不好,可她竟万里迢迢来西双版纳看俺。她扛了一个包,全是奶粉,麦乳精,罐头之类的营养品。对恢复身体有很大的功效。 那时俺馋得要命,吃奶粉连水都不兑,放嘴里就嚼。俺也曾经给俺爹写信,要求寄些油来。他当时在江西,回信说其他战士没油吃能过,你为什么要搞特殊?这个俺答不上来,也就不去想了。不料过了一阵子,他给俺寄来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一大瓶子茶油。俺大喜过望,虽然俺当时最想要的是猪油。猪油是大荤,吃起来特香,过瘾,解馋。 上海战友比北京战友更会过日子。他们带奎宁,蛇药很普遍。这些宝贵的药物,在那艰难的岁月中,对知青在边疆维持生命有着历史性的功绩。俺中瘴气后团里没药,就是靠十连张光柱等几位上海知青从家里带来的奎宁治愈的。上海战友中不少人来兵团时都想到了带猪油,咸肉。施工特别累的时候,用煤油炉或者架火,摘些野菜,切几片肉,熬一大锅汤喝,是当年水利三团伙食上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