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偶然聽到床下有吱吱的聲音,一看原來是耗子發現了俺扔在床下的那雙寂寞的鞋,它看沒人用,遂進到其中一隻搭了個窩,下了幾個粉紅色的小耗子,俺看它們扭來扭去怪噁心的,就把鞋和小耗子一起扔到九連的菜地里去了。第二天看了一眼,兩者都沒了。俺猜小耗子肯定餵了蛇,而鞋八成讓人撿走穿了。。。。] 當知青得過幾個關。每個關的下面又分小關。比如要過生活關,就得過吃飯關,生病關,住房睡覺關,洗衣刷鞋關,等等。 俺到兵團六個月沒洗過床單和被子。一面髒了翻過來用另一面。等這一面的髒超過了另一面,再翻過來,如此循環。後來有一天,張幹事說她要幫俺洗,俺才明白問題可能嚴重了。俺拿到河邊去洗時,發現髒已經深入了每一條纖維,根本就洗不出來了。一般來說,被子用成這樣就得扔了,但俺還是一意孤行地用了下去。 在水三團衣服變髒的周期是一天。如果要保持衛生,洗的頻率也得是一天一次。俺的對策就是少穿。凡能光膀子的場合俺都不穿上衣。非要穿的場合俺穿背心。下面一年四季都是一條短褲。晚上燙腳時,順手把背心和短褲一搓就萬事大吉了。 這一天,教導員姜洪琴拿出一件舊軍裝,跟俺說我衣服多,這件不用了給你吧。他大概注意到俺老光着個膀子,認為俺沒衣服了也買不起新的,不露痕跡地周濟俺一下。俺心說到底是領導同志,辦事講究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洗衣服容易,應該感謝俺們的無脂肪環境。肚子裡沒油,身上也分泌不出什麼油膩,所謂衣服髒了,也就是有些幹了的鹽,加上一些泥巴之類。菜和湯的內容跟汗的成分基本一樣,都是水加鹽,潑衣服上用水涮涮就可以乾淨如故。俺那幾年除了開始的一個月左右,就沒買過也沒用過肥皂,列隊時跟那些用肥皂的站一塊,倒也沒顯着更髒些。 鞋的問題有些麻煩。俺去的時候帶了兩雙球鞋。第一雙穿三天就露了腳指頭。俺穿鞋特別費,原因是汗大,球鞋穿半天裡面就像抹了油,腳趾頭會猛頂前面的膠皮,腳還會整個滑出來,踩幾次之後,不是鞋幫子塌了就是前面的膠皮通洞,水三團那樣的勞動,三天就能穿壞一雙。 一雙鞋兩塊,三天穿壞一雙,一個月就是二十塊錢。小農經濟經不起這種風吹雨打。故俺準備打赤腳。俺在湖北經常打赤腳在田裡摸黃鱔,田裡的泥軟軟的,踩着很舒服。湖北的田和路幾百上千年來已經被盤得很熟,沒什麼硌腳的東西了。不過橄欖壩的土沒那麼熟,地上常常有有刺和碎石子,赤腳的可行性如何?為此俺先觀察了一陣子。 俺發現知青除了在個別情況下,沒有打赤腳的。軍人和地方幹部也沒有。但是,當地的老鄉很多都打赤腳。俺甚至見到他們打獵時追捕野獸,衝到荊棘叢生的草叢中。這至少證明赤腳是可能的。需要的不過是鍛煉。為此俺決心試試。 剛打赤腳,常常受點小傷。不過回報也很豐厚。雨季時路上的泥足有半尺厚,穿鞋者往往被陷住,拔出腳又丟了鞋,還得摸魚似的把鞋摸出來。光腳就沒這個麻煩了。晚上也簡單,光洗腳不刷鞋,省不少事。 開始一天下來會覺得腳底發燙好像火燒。過一陣生出老繭,發燙的感覺就沒了。老繭相當厲害,等閒的刺根本就扎不進去。走在路上,十分舒服。於是俺開始光腳上山扛木頭,七連的知青看了很驚異,有人就給俺起了個外號,叫赤腳大仙。 幾個月後施工開始了,活動範圍加大,對腳是個考驗。最開始是備石方,地點是曼嶺小河沿線。光腳在河灘上走,得防止踩上大刺。俺的策略是儘量踩大石頭走。大石頭平滑,走着特別舒服。唯一的問題是幾個人一起扛石頭的時候,肩上壓着槓子,未必能踩到俺所喜歡的大石頭。 抬完了石頭就開始清理壩基。從地表挖下去,直到挖出基岩。俺記得為了保證大壩基礎的質量,沒有用炸藥炸,是用鋤頭一點點地挖。這樣做的一個後果,就是岩石層表面被鋤頭挖得坑坑窪窪,充滿了鋒利的稜角。挑着近一百斤的擔子,走在上面,腳比較難受。不過俺很快發現,挑擔子的人把泥土漏在路上,填平了大部分的稜角。路越走越舒服,最後注意選擇下腳的地方,也可以承受了。 到回填大壩,又遇到了新問題。一車土幾百斤重,下坡跑得飛快,根本沒功夫選擇下腳的地方。但是拉過幾車之後俺就放心了。那條拉車的路,每天成千上萬的車壓,多少人踩,很快就跟柏油路差不多了,跑起來不但沒事,而且覺得特別舒服。實際上,因為車跑的速度高怕出危險,當時每天都有專人把那條路上顛灑的碎石清除掉。 過了那座臨時溢洪道上的橋,來到大壩,腳底下就糙多了。主要是風化岩,雖然土都是頭天填好之後被拖拉機拉着大滾子碾壓過的,風化岩還是有不少稜角。不過,咬牙堅持一陣,腳的繭子加厚,逐步也適應了。 拉車上壩是光腳的終極考試,就是當地的老鄉也未必能做到。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過了這一關就進入了自由境界,膽子也大了。俺試過用點着的煙戳後腳跟。煙滅了,俺啥感覺沒有。長征組歌說戰士雙腳走天下。俺撒開臭腳丫子飛跑,頗有世間坎坷,可以一律平趟之概。 現在俺是沒有那樣的豪情了。不過腳跟似乎在橄欖壩染上了長繭的癮,不管拉不拉車,仍然我行我素地長着厚而糙的繭子。雖然不夠戳煙頭,但是如果一個腿肚子痒痒,可以用另一腳的後腳跟去搓,效果比抓還好。 光了一陣子腳之後,有一天偶然聽到床下有吱吱的聲音,一看原來是耗子發現了俺扔在床下的那雙寂寞的鞋,它看沒人用,遂進到其中一隻搭了個窩,下了幾個粉紅色的小耗子,俺看它們扭來扭去怪噁心的,就把鞋和小耗子一起扔到九連的菜地里去了。第二天看了一眼,兩者都沒了。俺猜小耗子肯定餵了蛇,而鞋八成讓人撿走穿了。。(作者保留版權,請勿傳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