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回： 李杰涛改进常春藤 格列佛平叙伤心事

星期一一大早，姜重生也不吃早饭，天还没有亮，就像一个做了贼的小偷一样，偷偷地骑车离开常青园去工程院了。一来他不想让楼上的叶梦缘看到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二来他想去实验室拼命地学习与工作来设法化解他的失落与悲伤。到了实验室，重生特意拿出伊凡诺夫教授的那篇最繁最难的综述论文来，从头到尾一点一点地硬啃。从大早晨一直看到晚上，中午饭晚饭也索性不回去吃了。遇到不懂的单词，便一个一个地查字典。一天下来，竟然又弄懂了许多。期间，伊凡诺夫教授来重生的房间里看了一回。见重生正在读他的那篇经典论文，鼓励重生说道：“这是我的一篇老文章。原文是我六十年代用俄语在莫斯科写成的。八十年代美国人特意翻译成了英文。你看我画的这个图，基本上就是后来的那个得诺贝尔物理奖的扫描隧道显微镜的雏型。那表面态原子的电流隧穿原理和可能的应用，在这篇文章中，我们已经讨论地十分清楚了，这就比真正的扫描隧道显微镜要早将近二十年。当时，我们的扫描图片达不到原子量级的分辨度，只是因我们使用的仪器机械精度不够。所以搞科研，只要我们认真，谁也不敢妄断我们做的工作重不重要，将来会不会有大的突破和发现。”

听到导师的鼓励，姜重生也像三闾大学的方鸿渐一样，又开始做那科学家和名教授的梦。重生对金钱不感兴趣，觉得金钱对于他的幸福，除了能够帮助他解决肉体的温饱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附加人生意义。除非像比尔·盖茨那样，能够用很多很多的钱为他赢得天下闻名。但是，重生对各种诺贝尔奖和其得主们，却有着圣徒对教主一样的膜拜心理。重生小时候崇拜哥哥春生，他的中学生作文能在全国性大赛中获奖，还能在中平市一中办起“枣花”文学社，并且自封为“主编”。头一次听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诺贝尔奖这件事，就是春生告诉他的。“鲁迅他了不起吧，但他都没有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而且，迄今为止，全中国都还没有一个人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现在，重生听到伊凡诺夫教授的相关研究，比诺贝尔物理奖得主都要早二十年。伊凡诺夫教授没有能够做到一旦成名天下知，可见他并不是因为比谁笨，只是因为运气不好罢了。他在苏联垮台之后，能够在美国的一流大学里当上终生教授，这一辈子也算出人头地。看来，虽然自己不是什么科研天才，但只要勤劳肯干，搞一辈子科研的梦想也还是可能实现的，而且说不一定什么时候也能够一鸣惊人呢。这样，自己就能够坚持那个从小便憧憬的当科学家的理想。一旦成名，他一定要带着奖牌再去找叶梦缘，顺便把那首尚未送出去的大胆露骨的求爱诗，当面送给她。或者使她十分惊喜，或者使她十分懊悔，只是不要让她现在对待他这样，一点儿也不在意。如果自己得了诺贝尔奖，再拙劣的蹩脚诗篇，也会有一大群人肉麻地吹捧的。只可惜那时，两人都会像自己的导师那样老了，白发苍苍，而且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儿女，两人之间再就不可能有什么浪漫谛克的爱情故事了。…… 

重生就这样一边幻想着未来，一边啃完了那篇近百页的综述文章。这时，天已经擦黑，重生这才觉得很饿，可是他仍然不肯回常青园宿舍。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方便面干嚼了些，就着走廊里的饮水器喝了点凉水，就算糊弄过去了。然后查看自己在国内申请的“大足”电子邮箱。这时重生才注意到，北大研究生同学李杰涛前天已经给自己发了一封电子信，说他虽然已经在亚利桑纳大学那边注册了，但最近又接收到这边常青园物理系的一个助教职位。所以他打算转学到这个常青藤学校，移民局也已经同意他转学。希望重生能帮忙找一个住宿的地方，他好在这边开学之前尽快赶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重生很高兴。老钱走后，自己感觉很孤单，这下可好，终于又有一个熟识的人要和自己作伴了。这时又想，现在是否应该告诉赵光明这里是“美丽的陷阱”真相呢？但马上又想，既然连李杰涛都认为，这里比亚利桑纳大学还好，那赵光明的那个第二选择还不如亚利桑纳呢，想想也就算了。

第二天早上，重生马上去国际研究生院问了问，但是常青园宿舍早就没有位置了。那位女接待员还善意地提醒重生，下个周末他也必须从常青园搬出去，一周大扫除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重生回到实验室，想来想去他现在认识的中国人里面，也只有杨玉寒和丁一行还比较熟悉。只得去和丁一行商量，看他能不能帮上忙。谁知重生把要找出租房的意思刚说了，丁一行便很高兴地说；“老钱走后，我正想从我现在的这个两室公寓里搬出来另找房子住呢。一房公寓很难找，但两室的公寓就好找多了。没有问题，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两天过后，丁一行一大早的找到重生，带着他看房子。“那房子很便宜，一人一月才一百五。”一行一面开车一面说道，“那里就是离咱工程院有点远。但是你不是有老钱给你留下的自行车吗？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去了那里，才知道那里的出租房不是正式的公寓，却是一个美国老头要租自家别墅的地下室。见一行和重生有意租房，主人抱着自己的大胖猫站在门口，很热情地和他两人打招呼。进了客厅以后，老人提醒客人们关好门，因为他的猫可能随时走丢。这时，重生注意到那客厅四面墙挂满了全家人各式各样的大照片。那老头很是健谈，一见面，便对一行和重生讲述起自己的前半生经历。

“我叫格列佛，十年多前在纽约曼哈顿的中心区当律师，每年都能挣到二十万以上。和前妻特蕾莎一共生了五个孩子。那时候我们的生活非常美满幸福。后来，我不幸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病好以后，那纽约的律师行就没戏了，为了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接连搬了好几回家，最后好不容易挪到了这个小镇上，才有机会在这里一个小小的律师事务所里办点事，收入大减。妻子就带着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和我离婚，改嫁他人了。现在我的五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各有各自的工作和家庭，住得离我又远，所以他们很少回来看我的。但是，每年的感恩节，只要还有人来看我，我就要用那个三脚架遥控相机拍个照片，然后挂在墙上。这习惯，我和前妻协议离婚时就形成了，每年都坚持。你们看，去年只有大女儿来看我，所以这个照片上只有大女儿和我两人；前年三个人；三年前也是三个人；四年前是四个人；五年前，我的前妻来了，所以原来的全家七口就都凑齐了；六年前是六个人，只有前妻没有来；七年前一共是五个人，四个孩子来了，只有大女儿不方便，所以没有来；这是八年前照的，只有大女儿和我；九年前，我和前妻离婚前照的最后一张全家福在这里。那时，我们的小儿子才九岁，你们看，这是我前妻特蕾莎，这是我，多么温謦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也就是说，我们已经离婚九年了……”

回忆完自己前半生的家庭往事，格列佛不失时机地说道：“别看我的客厅有这么多照片，但是这里平常除了我住，其他所有人都是只有在感恩节时才来一两天的。所以这里平时非常安静，很适合你们寓居的。”说着，便把他的那只大灰猫放在客厅的地下，拿了一把钥匙，领着一行和重生出了前厅门。然后领他们绕道从别墅旁边的一个侧门的台阶走下去，去看他那半地下室的出租屋。 

“这里原是一个大的地下活动室。这两室一厨一卫，是我为了寻租，刚花大价钱重新隔断装修的。你们看，这个电炉，这个厕所，都是崭新的。我楼上用是煤气炉，但是考虑到你们住地下室，用煤气炉一不健康，二不安全，所以我在这里给你们特意安装的电炉子。你看，这是我装修时所有的开销记录和镇里的各项检查通关证明。办这些事都是很费钱的。我每个月只要你们一共三百元，还不需要你们另外付任何其它的水电费和垃圾费，价格足够公道了吧。” 

丁一行见了那房子之后，尤其听格列佛说不用再付额外的水电费和垃圾费后，觉得很划算，就极力想把这事儿撺掇成了。见重生仍然在犹豫这里离学校远，中途还要过一个坡度很大的桥。于是说道，“这里离学校远点怕什么，又不是你要长期在这儿住。你只是帮忙给别人找的，所以用不着这么犹犹豫豫的。”“正因为不是我住这里，我才不知道我那同学会不会嫌这里远。他新来乍到的，连自行车都没有的。”“老钱临走不是把他的车子给了你？难道你就不能让你的老同学骑一些日子！再说了，你现在不租好房子，下星期常青园宿舍要打扫卫生，你自己住哪？——你放心，只要你的同学能够做到和我作息同步，我每天开车带他上下学也是可以的。” 

丁一行好不容易说服了重生，然后当仁不让地挑了那个大而且相对更朝阳更明亮一点的房间。再接着和格列佛谈合同。格列佛见两人同意了，于是说道，“这是一个一年的合同，你们要想住，必须每人预付三百美元，即每人两个月的房钱。这样的话，你们若在一年内毁约，或者故意损坏了任何东西，我好从这些预付金中扣除的。” 

听说还没有入住，每人就要交三百美金押金，重生咂咂舌头，对一行说，“我还没有发工资呢，我现在可没有三百美金。”谁知一行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了，问重生现在还有二十块钱没有。重生说还够。一行就先对格列佛说，“房子呢我们基本满意。也理解签合同要押金很正常。这样吧，我们现在还不能给你押金。等下午五点的时候，我们再来交押金签合同。期间你不要再把房子租给其他人。格列佛说等他们两天没有问题，但两天以后就不能保证了。 

两人要离开的时候，格列佛突然发现前厅大门没有关紧，里面的猫不见了。主人一改刚才的平和口吻，着急得埋怨道：“你们刚才是谁走在最后的？我告诉过你们，要关好大厅门的。我的特蕾莎是不认识回家的路的。要是你们给弄丢了可就麻烦了！”一行对着主人指指重生。“我不管你们谁的责任。你们两个人现在都不能走。你们得帮我找到我的特蕾莎，然后才能走！”说完便真得像丢了孩子丢了魂似的，也不去上班了，急急忙忙满客厅翻箱倒柜地找他的猫。一行一面帮忙找猫，一面埋怨重生道：“你没有看出来？老头子虽然有五个儿女，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住一起，他的特蕾莎就是他的命，你却放跑了他的特蕾莎！”重生只好什么也不说，一起心急火燎地前院、后院、四邻家、满世界地找。谢天谢地，最后重生发现格列佛的大笨猫，就在那大厅上方的横梁上伸着懒腰睡觉呢，压根没有跑出去，但不知怎的，它却一点儿也不理会格列佛一声声急切地呼唤。

这样一折腾，就已经上午十点钟了。一行说，反正现在去实验室已经比平常晚了。我干脆现在就带你到银行开个账户，这样你就有支票用了。一拿到重生的支票本，丁一行就让重生写一个三百美金的支票给他。 

“我的账上只有二十块，写三百不透支吗。不仅支不出来，银行还要罚款的。” 

“你傻啊，让你写你就写！支票的抬头日期你写下个星期一不就行了！” 

丁一行一边另外排队做他的活期到支票的六百元转账，一面接着教导重生：“记住，这里是美国。美国人之间处事，一不借车，二不借钱。我借给你钱是万不得已，才帮你忙的。记住，这个周末你发了助研费之后，下星期一之前，一定要把那第一张支票存到这个刚开的账户上，保证里面至少要留三百块钱。我下午就替你付三百块押金给格列佛，要不我们怎么他和签合同？想想你还是多赚我三百块将近一星期的利息呢，那点小钱呢我就不和你算了。”

见重生不说话，丁一行便又说道：“你看到网上那个传疯了的、曲小雪在美国受虐上法庭的故事没有？我就不信那故事是真的。怎的！官司好容易打赢了，然后把五千多的支票当庭撕了，五千多美金呢！这样怎能惩罚到那个打人的流氓？！”然后摇摇头接着说，“不可信！要是我编故事，我就会说，主人公当庭把那个五千多美金的现金支票捐给了某某慈善基金会，一能惩罚了被告，二能表示她曲小雪真的不在乎钱，岂不两全！——这年月，从道德上人为地拔高某个人，没有人信的！” 

重生从没有听说过曲小雪的故事，也不好置否可。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对丁一行说道：“当众撕支票的事情虽然的确很少见，但我在金陵上大学时倒是亲眼见过一回的，要不然我和你一样，说什么也不信的。因为事情稀罕，那时我也觉得非常震动。平常我们这些的穷学生，好不容易得了点奖学金，谁不稀罕。可偏偏有一个叫张志非的计算机系的学生，却在大会场上把他刚刚得到的富士通一等奖学金证书和支票当众给撕碎了。一共五千块人民币呢！然后对台下观众说他和日本有国仇家恨，在日本人能够认真反思他们的二战暴行以前，如果他在金陵这个地方领取日本公司的奖金，那将是他的耻辱。你看，他的名字起得就挺奇怪的，志向非常，当然行事也就有点奇怪。当时，整个颁奖会场安静了一下，然后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什么，那个人叫张志非？学计算机的？怎么杨为民给我的接机名单中，好像就有这么一个名字？难道这是巧合？和你同一届的所有人下两周就要陆续过来了。当时我们还和为民开玩笑，怎么让我们接的都是些和尚，那些美妹们呢？难道只留着他自己亲自去接？接来接去没准又把谁接到他自己的床上去了。可怜我们这些人给学生会打工，白白地添砖加瓦，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呢。所以我建议学生会一定要时不时抽出点经费请大家搓一顿。要不然，他也可以让杨玉寒去，贵妃她说不定不用请客，也愿意去接那些小帅哥们去的呀。”

“其实我们这一届留学生们帅哥美妹的，好多是已经结婚了的。为民让你们这些猴急的和尚们只能接和尚，是怕你们犯错误，你们应该心存感激才是。”重生也开起了玩笑，又说，“我们工程院的赵光明是我的另一个研究生同学，他就已经结婚了，他在你们的接机名单中吗？他坐几号的班机？”“赵光明这个名字好像也在里面，我可记不住他什么时候来。我跟杨为民说了，我可只有义务去机场一次，能接到几个算几个，大老远的，连油钱都没有什么地方报销的，学生会里也不只是我一个人有车。”

下午两人和格列佛签合同的时候，重生装作不经意地对一行说：“下周常青园宿舍大扫除，所有人都要搬出去一周的，也不知道楼上那个化学系的女孩找到临时住的地方没有。” 

“这你就别惦记着人家了！”一行干瞪了重生一眼，说道，“人家是和杨玉寒同一个系的，杨贵妃早已经答应她住她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