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4月初,山梨縣中富町、早川町組合立飯富病院護士部長、看護科長小木曾博子對我說,她在這個月就退休了,將從山梨縣搬到千葉縣的的女兒家生活。 我和小木曾博子相識,是在兩年前,那時我去山梨縣早川町採訪,在飯富醫院裡見到了小木曾博子,由於她熟悉我必須採訪的人物,我就和她攀談了起來。 她個子不高,但顯得很幹練,還有些威嚴。一聽說我是中國人,她就用流利的普通話和我聊了起來。她告訴我她在15歲時就在中國參加了八路軍。我說:“那您是中國的老幹部?”她說:“當然”。她還告訴我:“我去北京的時候,有的青年男女在公園裡行為不雅觀,我就把他們叫了過去,批評他們。”說這話時,她的表情嚴肅,還真有中國老幹部的風采。 我早就想寫她的故事,而現在正值她走下工作崗位,走完了人生的一個重要階段,在這時寫有關她的故事,也算對她波瀾萬丈的人生的一個小小的紀念。 一、奔赴中國東北,帶著少女的夢 1931年1月10日,小木曾博子出生在日本岐阜縣惠那郡上村的一個農民的家裡,她是這個家庭中的第四個女兒。 在她出生時,本是有名的武士的祖父家道中落,她的伯父戰死,家裡還有病人,資產漸漸被用盡,土地也因為借債而被抵押了出去。兄弟們從本家中四散而去,小木曾博子的父親元吉也身無一文地從家裡出來,靠種地和農閒時打零工生活。 小木曾對記者說:當時日本正在發動戰爭,把農民的糧食都強行徵收了,剩下的糧食僅夠吃3、4個月,然後從政府那裡拿一點“ 配給”糧食,一家人也就吃個半飽。 小木曾從6歲開始,就和祖父、父親一起去田間勞動,還幫媽媽干各種家務。 1945年3月,博子14歲,她以優異的成績從尋常高等小學畢業,當時她很想繼續升學,將來當一名教師,但是從當時她家裡的經濟條件來看,很難滿足她的要求,她只有黯然神傷。 有一天,她的班主任對她說:“從你家裡的經濟條件來看,你繼續升學是有困難的,怎麼樣?為了國家,去滿洲吧!在滿洲可以一邊工作一邊上學,回家和你父母好好談一談。” 回家和父母談起去滿洲的事,她的父親似乎很支持她,對她說:“ 我們家裡沒有男孩子,不能為國出力,你去了會使我們家在村子裡很有面子,同時你自己也能繼續學習。去吧!”爸爸贊成,但是母親聽說她這麼小就要去那麼遙遠的地方工作,很不放心,但是在父親的熱烈支持下,她終於在1945年4月20日從下關港乘船奔赴中國東北。 二、鞍山製鐵病院 博子她們所乘的船到釜山港後,她們又乘上前往蘇家屯的列車,然後換南滿鐵路的火車,第二天中午到達了鞍山。率領博子和其他30多名窮苦女孩子的是一位30多歲的女性,這個女人命令博子她們全都乘上馬車,到達目標是鞍山製鐵病院。博子來中國的理想本是上學校學習,一聽說是去鞍山病院,她有些急了,對那個女人說:“我是被分配到人事課的,是要去學校學習的。”而那個女子用非常強硬的態度說:“你們都得去病院裡當護士,這就是為國盡忠。” 博子覺得自己被騙了,希望和理想都化作了泡影。她非常悲傷,大病了一場,幾乎死去。後來她奇蹟般地戰勝了死神,開始在鞍山製鐵病院半天工作,半天學習的生活。 1945年8月9日,蘇聯紅軍越過國境參戰,一百萬大軍橫掃千軍如卷席,把橫行中國東北的關東軍打了個七零八落。這時有許多蘇聯傷兵和病號住進行鞍山製鐵病院,博子她們開始為他們服務。 蘇聯軍隊最後離開中國的期限是在1945年12月,在這之前,他們有計劃地把他們占領的地區交到解放軍手裡。1945年10月,解放軍進駐了鞍山製鐵病院。鞍山製鐵病院裡原有護士500餘名,加上其他的職員,共2000多名職員,但是由於戰亂,僅有30餘名尚留在病院裡。 博子在中國舉目無親,只好留在了病院。當時八路軍中有一位女性,大家都叫她沈所長,她經常和博子一起用漢字筆談交流,博子覺得她對人非常親切,雖然是個軍官,但是一點架子也沒有。從認識了她以後,博子開始覺得八路軍是一支很好的隊伍,和日本軍隊是完全不同的。 1945年12月,國共內戰開始,駐進鞍山製鐵病院的八路軍部隊也要轉移了。一天午後,沈所長把和八路軍一起工作了幾個月的30多名日本人召集在一起,對大家說:“國民黨現在已經開始向東北地區進攻了,也要打到鞍山來,我們部隊也馬上要轉移了。我們和大家都是一起工作到今天的夥伴,今後怎麼辦,我給大家提兩個方案,希望大家務必認真考慮一下。一個是參加我們的部隊,向東轉移;一個是留在這裡,等事態平靜下來後再回日本,究竟選擇哪條道路,請大家經過認真考慮後決定。” 當時博子想道:“八路軍一點都不傲慢,對我這樣的小姑娘也是平等對待,從來沒看見過互相毆打和打架的現象,每個月的工資也都按時發給。我聽說毛澤東和朱德都是了不起的人,在他們的領導下,許多貧苦人都得救了。我是窮人的女兒,受過很多苦,將來再怎麼苦,我也能忍受。我跟八路軍一起走。” 於是她第一個舉起手說:“我和部隊一起走”。由於她的帶頭,當場就有20多名日本姑娘參加了八路軍。 三、一名異國少女戰士的生活 1946年1月10日,是博子15歲的生日,而在1月11日,她穿上了草綠色的軍裝,成為一名東北民主聯軍的戰士。和她一起入伍的有20名日本護士和兩名醫生。 在博子入伍的第二天,部隊就開始移動,先到達本溪湖,然後又和敵人迂迴作戰,經過火連寨、大粟子、小市等地。博子被分配到九旅衛生所,後來九旅衛生所和部隊其它的醫療機關合併,合併成第三後方醫院。1946年10月,到達了臨江市。 前線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戰鬥,隨著部隊到達臨江,博子她們也開始了繁忙的醫療活動。病院裡的傷病員馬上就滿員了,而東北民主聯軍不停地和敵人周旋,不斷進行戰略轉移,隨著軍隊的轉移,戰場在不斷地變化,臨江也有可能成為戰場。醫院決定向東轉移。醫護人員們馬上開始將傷病員轉移。 每天晚上,博子她們都用擔架將傷病員運往北朝鮮的後方醫院,這對於女性來說,是重體力勞動,同時時間上也很緊迫,因為在臨江成為戰場之前,無論如何也要把傷員送到安全場所。博子她們夜以繼日,用擔架往返運送傷病員。 在醫院將要轉移的前一天,突然前線部隊來電,要求派三名護士奔赴前線。楊院長把護士們集中在一起,把前線的要求告訴了大家,並說:“我希望大家自願申請。”護士們都默默地低下了頭,互相面面相覷,誰願意上危險的前線去呢?博子這時站了起來說:“我去!” 在她的帶領下,日本護士羽生、阿久根也相繼報名,院長命令她們立即出發,她們匆忙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和來迎接她們的戰士一起走了。 這樣,博子一直在槍林彈雨的前線,與部隊轉戰南北,打四平、攻錦州的戰場上,都有她忙碌而勇敢的身影。然後她又隨部隊轉戰南下,從天津、北京,一直到武漢、衡陽、長沙、岳陽。她所在的部隊後來也被改編為第四野戰軍第120師野戰醫院。1949年10月1日,當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她正在廣西戰場做手術,聽到這個消息,博子和大家一起跳躍著歡呼起來。 由於博子的勤奮與勇敢,使她在戰場上共獲得6枚軍功章。 朝鮮戰爭爆發後,博子原準備和部隊一起奔起前線,但是到了丹東以後,由於她是日本人,就沒有去朝鮮,而是留在了丹東。 1950年,部隊裡的日本醫護人員全部奔赴河南省信陽縣,那裡有一座中南軍區的療養院。博子她們到那裡不僅從事醫護工作,還搞文化娛樂活動。她在武漢的舞蹈隊培訓3個月後回到醫院,她自已作曲並參加演出的舞蹈獲得部隊後勤部醫療部門的冠軍。 1952年,部隊保送博子入北大到政治經濟系學習唯物辯證法,經過4年的學習後畢業。 1957年4月畢業後,被分配到武漢醫學院附屬醫院,在那裡做護士長。 四、回國後的冷遇 1958年8日,博子從中國回到了日本歧阜縣的家中。當時日本和中國還沒有恢復國交,警察方面怕她成為革命家,因此經常跟蹤她。她無論到哪裡,離開後警察馬上會跟過來,向同她接觸過的人詢問:她剛才說了些什麼? 博子對記者說:我剛回來的時候,就有6名警察一起來到我的家中,他們問我:“中國對你來說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中國人沒有欺侮你嗎?那裡有沒有吃的?”聽了他們的話我很生氣,我對他們說:“ 中國人都是非常親切,非常善良的人,不像你們想象得那樣,你們出去吧。” 當時左鄰右舍都受警察的影響,說這裡是壞人的家。我媽媽當時對我說:“ 你走吧,每天警察都到這裡來,我們的日子很難過。”我當時真悲哀,想回到中國去,那裡有那麼多的朋友,那裡的人都對我那麼好。後來我去了島根縣,警察還是經常來打擾我。我又去了大阪,周圍的人對我都冷眼相看,只有朝鮮總聯的人對我非常親切,還經常照顧我。 不僅我被欺侮,連我的兒子也經常遭到欺侮,他在中國出生,我和愛人工作忙,他一直在中國的幼兒園裡住長托,學了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因此被同學們欺侮,連頭都打破了。我找到他們校長讓他把孩子們集中起來,我對他們說:無論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都是人,大家都要互相友愛。後來就再也沒有人欺侮我的孩子了。 後來博子一直在山梨縣飯富病院做部長、看護科長,4月份她已正式退休,回憶起在中國作為一名八路軍、解放軍的少女戰士轉戰南北那段經歷,她總是說:“ 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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