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8月15日,日本的靖國神社裡都是人聲鼎沸。日本在二戰時的陸海空三軍幾乎都在這裡“再現”,軍號嘹亮,戰歌震天,“大東亞戰爭是自衛的戰爭”、“大東亞戰爭是為了解放亞洲”等橫幅、條幅交錯飛舞,軍旗獵獵,刀槍出鞘,形成一幅活生生的“軍國圖”,和靖國神社之外和平、寧靜的日本形成鮮明的對照。(這幾年由於中韓反對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8月15日的靖國神社中出現了許多反對中韓的橫幅等,但是細細地吟味這些標語和口號,主要內容其實是反美,是向所謂“大東亞戰爭”的最主要勝利者美國示威,傾訴不服與冤恨。何止是8月15日,在靖國神社正殿旁的常設展示館“游就館”,簡直就是“反美館”。 正像靖國神社的“靖國”出自中國古典《春秋左氏傳》第6卷中“吾以靖國也”之句一樣,此館的名字也來源於中國古典,荀子的《勸學》之句:“故君子居必擇鄉,游必就士”。 一到“游就館”的門前,就可以看到門前立着和美國作戰時“勇撞敵機、敵艦”的“特功隊員”塑像。進入館內,細細揣摩陳列品、解說詞、遺書血書等,可看出遊就館的兩大主題:對於戰爭緣由,讓日本以受害者面目出現,歸咎為美國、蘇聯、英國的“壓迫”及美國“引蛇出洞”的陰謀;而戰爭目的,則解釋為幫助亞洲擺脫白人殖民,解放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實現“大東亞共榮”。 據說美國駐日大使托馬斯·希弗也去靖國神社考察了一番。他看了游就館後,感到不知所措──照着游就館說法,日本侵略中國和偷襲珍珠港純屬“迫不得已”,彷佛戰犯不是東條英機,而是羅斯福!對此,希弗苦笑着說:這就是敗者的世界觀。 但是奇怪的是,對于靖國神社的反美傾向,美國政府從來沒有置疑過,甚至美國總統布什在2002年訪日時還要和小泉一起去參拜靖國神社,倒是小泉被他嚇壞了,不敢和他一起去。而反美傾向濃重的靖國神社,其實是託了美國的福才得以保存下來的。 二戰後,盟軍占領日本。1945年12月15日,盟軍最高司令部發布禁止政教合一的命令,禁止日本政府與神道的各種聯繫,把神道作為一種獨立的民間宗教處理。從此,神道教超宗教的地位終結。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曾準備焚毀靖國神社,但羅馬教皇派出特使波爾諾·彼得勸告麥克阿瑟,稱紀念為國家戰死者是人類“自然法”,一切國家的人都有為國家而死的人奉獻敬意的權利與義務,故麥克阿瑟保留了靖國神社。 從此不管靖國神社中出現了什麼事情,合祀甲級戰犯也好,進行反美宣傳也好,美國絕不置喙。這一方面表現了美國博大的胸襟,我想另一方面也是美國的一種高超策略。美國留給日本一個夢,一個敗者得以自我安慰的夢,他允許日本人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對着美國歌哭,吶喊,咆哮,並在一個特定的時空把自己打扮成道義上的勝者。美國清楚地知道,以兩顆原子彈戰勝日本給日本人留下的惡夢是漫長的,與其堰堵不如疏導。美國似乎接受了二戰前美國對日本實行嚴厲的經濟制裁,使其沒有退路,最後“窮鼠噬貓”,偷襲珍珠港的教訓,一方面在日本陳數萬大軍,作為“瓶蓋”,“蓋”住日本軍國主義的魔瓶,同時又給日本最大的獨立性和自由性,允許他們以自己的方式悼念戰死者乃至甲級戰犯,儘管這種悼念形式有時使美國尷尬地苦笑。 美國似乎比中國人更加深諳老子哲學:“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因為美國“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辱”。 甲級戰犯涉嫌者岸信介原首相的外孫,原首相安倍晉三也抱有上述的“靖國情結”。他認為日本接受的只是東京審判的“判決”,而不是進行罪與非罪的價值判斷的“審判”,甲級戰犯在日本國內法上絕不是罪犯。但是他十分感謝美國在靖國神社問題上的態度,他在他的新着《走向美麗之國》中引用美國喬智華盛頓大學的柯賓·德克教授的話說:“在美國的阿里頓國立公墓中,埋葬着一部分擁護奴隸制的南軍將兵,如果按反對小泉參拜的人們的道理來說,美國總統如參拜國立墓地,就是悼念南軍將兵之靈,就是使奴隸制正當化。可是無論總統還是大多數美國國民都不這樣想,他們一方面承認南軍將兵為不光彩的目的戰死,另一方面又覺得他們的靈魂是值得追悼的,而日本政府和國民悼念包括或許做過不光彩事情的人在內的戰爭犧牲者,也是很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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