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日本时,朋友告诉我有个中央大学,我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国家直属的一流的大学,正象我们的中央音乐学院、中央美术学院一样。后来我才知道中央大学既不是国家直属,也不是一流,是个普通的私立大学。而在街上闲逛时,我发现到处都有冠以“中央大楼”的建筑,甚至破烂不堪的三、四层建筑,也胆敢赫然挂出招牌,写着“中央大楼”,我觉得这简直可以说是“亵渎神明”,在中国,“中央”这个词,可不是随便用的,他往往是“至高无上”的象征,一提起“中央”这个词,中国人想到的首先是最高权力机构,而在日本语中,这个词远没有它在中国语中那样神圣。 在中国,处于“中央”这个位置的事物,也往往是至尊的,如果我们走进故宫,就会发现这一点。故宫里皇帝专用的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等,都从南到北,在中央线上排列,而熙和门、协和门、弘义阁、体仁殿等建筑,都对称着排列在两侧,簇拥着这个象征无限权力的中心。 但日本传统的皇宫--京都御所,却完全不是这样的。从朱雀门进去,是正面的八省院,绕过八省院,沿右侧通行,内侧有很大的空地,稍靠右的地方,是建礼门,穿过建礼门,是天皇的生活的空间--紫辰殿,也就是内里。内里没有建立在南北中央线的正中,只是西侧压在了中央线上,在紫辰殿的西侧,原有很大的空地,紫辰殿本可建在南北中央线的正中,而却特意偏东而建,留下了“空虚的中心”。 为什么中日间的建筑会有这样的不同,我曾百思不解其意,后来似乎想通了一点,如不能算一家之言,就暂且算作“管中窥豹”吧! 中国式的以中央为至尊的建筑,是一种相对封闭、完成度很高的建筑,一旦至尊的中心确定,就很难改造、增建。试想如果在故宫的太和殿、中和殿等建筑的两侧再增建什么,那皇帝专用的宫殿就偏了心,作为儒家的“中为至尊”的理念的再现的故宫,就失去了其作为文化符号的意义,在故宫中,除非整个建筑群解体,要不然增建是很难的,要是随便增建了什么,不就是让皇帝“靠边站”了吗?那不是大逆不道了吗? 而从历史上看,日本人不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也不把中心看成至尊。另外,没有“至尊的中心”的建筑,由于没有严格的对称性的格局,无论怎样增建也不会发生格局的崩溃,因为这种建筑本身就有极大的“未完成性”,与中国人喜欢“完成”与“解体”相对,日本人喜欢“变化”与“接续”;与故宫的建筑已完成的文化主题相对,御所的文化主题的出场被延期,它始终存在着补充、缺席与空间,它是一个可接续的“意义链”,可以在固有的建筑所代表的文化符号的基础上,无限地演绎下去。 故宫是如此的完美,“布列有序,不爽尺寸。妙合化工,莫究窥测”,“三光临耀,五色璀灿。壮丽穹窿,莫磬名赞”,正象我们曾是那样完美的文化。然而,过度的完美,也会使我们在面临崭新的世界时,陷入一种痛苦的抉择:破坏旧世界,迎接新世界,还是维持旧世界,摒弃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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