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慌寻根记
2017-5-8 小时候常听我祖父说故乡就是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我觉得他是对的,因故乡是每个人心里一块很神圣的桃花地,虽很可能不是五柳先生所言之地。但我的故乡在哪里呢?先人们离开家乡年代久远,除了祖父回过乡里一次,送他的祖父的棺材回故里落葬,谁也没去过自己的故土,也不太知道其确切的地理位置,只知道在苏州香山慌家村。 我一直想要找到那块被称为故乡的地方,但又无从找起,知道就近在咫尺,却又找不到。我先从大地址问人,凡是遇到苏州人,我都会问一声“你知道香山在哪里吗?”绝大多数人都说不知道,间或有人告诉我在灵岩山那里,再具体的别人就说不上了。直到约20年前的一天,一位前上海昆剧团的当家花旦说她以前巡回演出时去过或路过那里,香山在木渎附近,她确实是帮我缩小了搜查范围。 原先回国,我都是在家陪伴父母,没有时间去进一步地探索。后来父母故世后,我有时间去查找香山了,也是得益于互联网和谷歌地图的出现,我知道谷歌地图可以显示每一个村落。就这样我还查了几年呢,当然我不是每天去查地图,而是想起来就去查一查。我一小块一小块地在谷歌地图上以木渎为中心去查找,放大倍数太少,那块地方可能就看不到,但放大倍数太大,查起来又很费时。某天晚上,我忽然在地图上看到“慌舍”二字,在太湖之滨,我知道这一次故乡离我近了,我的呼唤终于被先人们听到了。我接着还查了从苏州城里搭几路公共汽车去那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在去苏州前,我与我的三堂哥通了次电话,因我的堂侄女告诉我他已去过那里寻访,所以我想听听他得到了些什么信息。三堂哥告诉我他是根据我大伯父日记里记的蛛丝马迹去查找,半年前他骑了自行车去过那里走访两次,找到了香山街道办事处,但户籍警告诉他“慌舍”那里只有三户人家姓慌,而且还是外来散户。上方山的祖坟地已经没有了,那里成了花圃。他还说他在我大伯父的日记里看到家族的祠堂叫“双桂堂”,但在解放初祠堂作了小学。我直觉是他没找到太有用的信息,既然地图上有慌舍,还有过祠堂,那在村里肯定不是一个小姓,怎么可能只有三家外来散户?我想是他说着北京话,当地人不怎么听得懂,阻碍了交流,就把他敷衍掉了。 我带着我祖父写的家谱复印件去了苏州,心想这次一定能看到宗谱了,把断线的风筝接上。我住在小阿姨(母亲的小妹)家,我表妹说香山附近一带她比较熟,她在那里有业务,经常往那里跑。周末由我表妹开车去香山寻根,我一路“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地走近故乡。找到了街道办事处,在一个小区的大门口。保安问我们有什么事,我们说是来寻根的,想见街道主任。我想这答词听来一定很突兀,寻根这种事不常发生吧?保安查看了我表妹的工作证良民证等等,然后给慌舍大队长打电话。挂了电话,保安说你们去见大队长吧,并把住址给了我们(在同一个小区内)。 那个小区很大,有100-200栋联栋房,或许更多。楼房有三层高,一楼好像不住人,是车库。楼梯很多,上去出了楼梯就左右各一户人家。我们敲开了大队长的家门,那时约11点半钟。客厅里有两张拼一起的八仙桌,桌上摆了满满的菜,围坐了十多个男人在喝酒。香烟老酒,烟雾腾腾。我透过烟雾看到一位身高1米九几的天然领袖,我以为他是大队长。但旁边来了位身高1米80的人,说“我是大队长,慌建设。那位是我们的村支书是书记。”我们握手。两位都约莫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相貌身材堂堂,都穿着雪白的衬衫。 大队长让我们坐沙发那里,还沏了茶。言归正传,我们说我们是来寻根的。我和大队长说:“我们同姓,是同宗的人。”我们再次热烈握手。然后大队长告诉我:慌舍那个村庄没有了,现在是“太湖湿地国家公园”的一部分。村里的人都搬来这个小区住了,现在村里还有一百多个姓慌的人。 我问:“我能不能看看宗谱?我把家谱带来了,我知道我高祖父的名字,他的名字是在宗谱上的。” “宗谱没有了。”人高马大的是书记说,“文革时宗谱就毁掉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风筝又断线了。 慌大队长又接着说,他只知道四代以内的事,都一直居住在那里,再以前的事他就不知道了,据说祖先可能是从河南来的。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南迁的,他说不知道,只是听说。我审视着慌大队长脸上的特征,看有没有中原人的痕迹。他是瘦脸,细高挺的鼻子带一点点鹰钩,眼睛是浅棕色,肤色也较浅。我和他说,春秋时这里是“慌国”,后来被吴国灭掉了,成了吴王的采邑。吴国被越国灭掉后,吴国子民们姓慌姓吴。河南和山西各有一支慌姓,但我不知道与苏州的一支是不是同宗。全国70%的慌姓集中在苏沪地区,而衣冠南渡也大致止于苏南地区。 说了半天,我也没有比我三堂哥得到更多的信息,但我算是找到了同宗的人。我原以为只要我踏进慌家村,就会看见满眼的本家乡亲,但我去晚了。时代进步了,村庄就消失了,空留了一个美丽的桃花源传说和几页文字。别人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我不知道,我实在是答不上来。 这时屋子里的人邀我们一起吃饭喝酒,我们说走了,不吃了,下回再来吃。推让了几次,我们下得楼来。不少乡亲们送我们到楼下,大家互留电话号码。慌大队长说他也有个侄女在美国留学。有个人酒喝多了,满脸通红,握着我们的手不肯放,说“有空常下来看看。”还坚持要送我们去公共汽车站。后来表妹只好说我们是开车来的。 出来后开车没几分钟我们就到了邓尉“香雪海”,没想到“冷香吹不断,知近虎山桥”会离得这么近,原来竟是在这里?离开香雪海后又开车几分钟到了光福镇,我们在那里吃船菜,点有“太湖三白”(白鱼,白虾,绵长鱼)。为了忘却的纪念,三白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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