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史标本4:七千人大会毛泽东被迫检讨 “反右”消灭了党外民主,庐山会议重创了党内民主,中国政治舞台成了毛泽东的“一言堂”,无人再敢“妄议中央大政方针”。结果是“大跃进”盲动失败,国民经济濒临崩溃,大饥荒导致农村几千万人饿死,执政党和毛泽东的威信严重受损。 1962年1月11日到2月7日,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七千人大会)在北京召开。刘少奇在口头报告中,承认“大跃进”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成绩与错误“可能不是一个手指头和九个手指头的关系,而是三个手指头和七个手指头的关系,或者比例更加悬殊”。 1962年1月18日,彭真在七千人大会《报告》起草委员会上发言:“我们的错误,首先是中央书记处负责,包不包括主席、少奇和中央常委的同志?该包括就包括,有多少错误就是多少错误。毛主席也不是什么错误都没有。三五年过渡问题和办食堂,都是毛主席批的。……现在党内有一种倾向,不敢提意见,不敢检讨错误。一检讨就垮台。如果毛主席的1%、1‰的错误不检讨,将给我们党留下恶劣影响。省市要不要把责任都担起来?担起来对下面没有好处,得不到教训。各有各的帐,从毛主席直到支部书记。”(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 围绕“大跃进”责任问题的争论,导致会场情绪失控,许多代表反映,还有话要说。于是不得不延长会期,开成了从地方到中央各级干部的“出气会”。尽管林彪、陈伯达发言为毛泽东开脱,毛泽东迫于压力,不得不当众作检讨。 当时党内公认的经济专家陈云,没有在七千人大会上发言。大会结束后,陈云在1962年2月8日的“西楼会议”上,批评“大跃进”以来的党风:“这几年我们党内生活不正常。‘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种现象是非常危险的。一个人说话有时免不了说错,一点错话不说那是不可能的。在党内不怕有人说错话,就怕大家不说话。有些‘聪明人’,见面就是‘今天天气哈哈哈’,看到了缺点、错误也不提。如果这样下去,我们的革命事业就不能成功,肯定是要失败的。” 党史标本5:毛泽东炮打司令部发动“文革” 七千人大会被视为毛刘关系的分水岭。同年7月,毛泽东泡在中南海游泳池里质问刘少奇:“你急什么?压不住阵脚了?为什么不顶住?”刘少奇解释无效,当面顶牛说:“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刘少奇从此被毛泽东视为“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经过四年多的运筹谋划,毛泽东联手国防部长林彪发动政变, 1966年8月5日,毛泽东写出《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 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和人民日报评论员的评论,写得何等好呵!请同志们重读这一张大字报和这个评论。可是在50多天里,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却反其道而行之,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上,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将无产阶级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打下去,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围剿革命派,压制不同意见,实行白色恐怖,自以为得意,长资产阶级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又何其毒也!联想到1962年的右倾和1964年形“左”实右的错误倾向,岂不是可以发人深醒的吗? 这场以“妄议中央”发端的“文化大革命”,打倒了经由宪法程序选出的国家主席刘少奇,并囚禁迫害致死;更将全党全军全国人民,拖入一场历时十年的历史浩劫。迄今为止,毛泽东的历史罪恶不仅未得到彻底清算,反而在官方史书和教材中被美化为“探索中的失误”。 党史标本6:林立果“五七一工程纪要”揭老底 1970年九届二中全会后,毛泽东、林彪矛盾激化,林彪之子林立果等少壮派军人起草的“五七一工程纪要”,堪称中共党史上“妄议中央”的杰作。 “纪要”指责中共政权的社会主义“实质是社会法西斯主义”,“把中国的国家机器变成一种互相残杀,互相倾轧的绞肉机”“把党内和国家政治生活变成封建专制独裁式家长制生活”。该文件对毛泽东的个人评价,更是入木三分:“实际上他已成了当代的秦始皇”,“他不是一个真正的马列主义者,而是一个行孔孟之道借马列主义之皮、执秦始皇之法的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封建暴君”。“纪要”还深入分析了毛氏“封建帝王的统治权术”: ……今天拉那个打这个,明天拉这个打那个;每个时期都拉一股力量,打另一股力量。今天甜言密(蜜)语那些拉的人,明天就加以莫须有的罪名置于死地;今天是他的座上宾,明天就成了他阶下囚。从几十年的历史看,究竟有哪一个人开始被他捧起来的人,到后来不曾被判处政治上死刑?有哪一股政治力量能与他共事始终。他过去的秘书,自杀的自杀、关压的关压,他为数不多的亲密战友和身边亲信也被他送进大牢,甚至连他的亲身儿子也被他逼疯。 他是一个怀疑狂、疟(虐)待狂,他的整人哲学是一不做、二不休。他每整一个人都要把这个人置于死地而方休,一旦得罪就得罪到底、而且把全部坏事嫁祸于别人。戳穿了说,在他手下一个个象(像)走马灯式垮台的人物,其实都是他的替罪羊。 更多历史标本:“妄议中央”不胜枚举 中共党史中“妄议中央”的标本还有很多,无法一一尽述,再大致罗列一下毛泽东身后的一些事例: 党史标本7:1976年9-10月,叶剑英、华国锋、汪东兴等串联密议,以宫廷政变方式,抓捕毛氏遗孀江青及其政治盟友(四人帮)。 党史标本8:1978年5月,胡耀邦推动发起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提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杯葛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两个凡是”(凡是毛主席做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的大政方针,当时也被视为“妄议”。 党史标本9:1978年11月12日,陈云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发难,提出毛时代遗留的六个历史问题要解决,其中包括1976年4月5日的“天安门事件”。陈云此举推动了对毛时代冤假错案的平反。 党史标本10:1980年10月,中共党内四千高级干部对《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草案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大讨论,这是继七千人大会之后,对毛时代错误的最大规模“妄议”,会场上群情激愤。后经反复修改,决议于1981年6月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彻底否定了“文化大革命”。 党史标本11:1987年1月10日至15日,在邓小平、陈云等元老策划下,中南海召开连续七天的“党内生活会”上,批判总书记胡耀邦,逼迫他下台。两年后胡耀邦猝然病逝,触发了全国性的学潮,最终以历史悲剧收场。 …… 1957年的大鸣大放运动、1976年的天安门“四五运动”和1989年的“八九学潮”,堪称共和国历史上三场规模最大的群众性“妄议中央”。但严格来讲属于国史范畴,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成王败寇:禁止“妄议”走不出历史怪圈 毛泽东的弟弟毛泽覃在苏区时,曾因事同毛泽东争论。毛泽东抓起鸡毛掸子要打他,毛泽覃反抗说,共产党又不是“毛家祠堂”! 我此前在文章中分析过:“党天下”是放大了的“家天下”。在毛泽东心中,共产党也该是“毛家祠堂”,否则不会为绝嗣而记恨彭德怀。在权斗未占上风时,毛泽东反对“帝王思想”;一旦大权在握,就以“马克思加秦始皇”自命,厉行“言者有罪”。“帝王思想”进入“新时代”,成了不准“妄议中央”的金科玉律,很像是“两个凡是”又回来了。 “邦有道,则庶人不议”,一个政权果真有 “四个自信”(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何必担心有人“妄议”?中共元老陈云总结“文化大革命”的教训,认为一个人说了算,一言堂,一边倒,不好。他说:“党的任何一级组织,允许不同意见存在,我看这不是坏事。有不同意见,大家可以谨慎一些,把事情办得更合理一些。允许有不同意见的辩论,这样可以少犯错误。”相对于当今“总有刁民想害朕”的各种心病,这在体制内至少还算正常思维。 从中共的历史经验来看,“妄议”是一种历史常态,未必一定有是非对错。“妄议”失败了就是“反党”,“妄议”成功了就是政治路线正确。禁止“妄议中央”,未能走出“成王败寇”的历史怪圈。 二零一八年五月十一日 “真理标准大讨论”四十周年纪念日 《明报月刊》2018年6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