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次日到达九江。准备上牯岭的当口，茱斯塔看见两个基督教兄弟会的神父，正往九江码头方向走来。她挥手叫住他们，两位神父看到她们颇为惊讶。

“不要回汉阳。昨晚是哈蒂神父送我们上船的。武昌开战了。”

这天一早，约瑟夫整装待发，其他人也在为回汉阳收拾最后的行装。计划是，约瑟夫带着宠狗杰夫先行一步，其他人隔日出发。该走了，可平时总是跟在约瑟夫身边的杰夫，不知何故，一趟一趟地跑到玛丽·简跟前。最后她劝它说：“杰夫乖，跟约瑟夫去。明天我们也回家。”

可就在约瑟夫走后，信差给牯岭修女们送来一份高尔文发来的电报，叫她们不要离开牯岭，电报上没提茱斯塔和莫琳。

而此时茱斯塔一行已经到达了牯岭镇。3人决定沿山坡步行最后一段路程。还没走到房子跟前，里面的人夺门而出。她们受到了怎样热烈的欢迎：宽慰、拥抱、欢笑！之后是无数的问题：女孩们还好吗？修女会里还有人吗？亲眼看见打仗了吗？看见约瑟夫了吗？

一提到约瑟夫，大家都开始为他担忧。当玛利亚得知同天早上他出发回汉阳了，变得歇斯底里。茱斯塔一再向她保证，约瑟夫不会出事，哈蒂和其他神父会保护他的。可要是他没到汉阳，在途中碰上抓壮丁的怎么办？她还能再见到他吗？她们所能做的只有祈祷他安全到达，确信高尔文和神父们一定会保护他。

玛丽·简很高兴她们带来了打字机。9月5日周日，她又写了一封信给肯塔基，表明在牯岭，邮件依然运行正常。她写道：“武昌已经开战。为了保护兵工厂，地方军正在向汉阳调兵。革命军占领了武昌后面的高地，炮火对准汉阳。汉阳后面的山是堡垒，就是说，总部、伯牙台和修女会都在射程之内，我们觉得修女会能够留存下来的希望不大…… 战事在某种程度上妨碍了我们到乡下参加救灾的计划。待战事一有缓解，我们就出发。就目前而言,我们要去的地方正好处于交战区。”

版本互相矛盾无法证实真伪的消息不断传来。一个神父来，说“革命军”被击退了，另一个报告说北伐军业已经攻下武昌。刚到牯岭没几天的汤姆·昆兰神父[1]决定回汉阳亲眼看看，有可能的话，还能助高尔文一臂之力。

9月6日周一，约瑟夫回来了，全然不知他的生死引起过许多人的担忧。他把女儿玛莎和杰夫都带来了。想到夜间开始变凉，他还带来了12条毯子。本来确信已经与他死别的玛利亚欣喜若狂。杰夫从玛丽·简身边跑到茱斯塔面前，再回到玛丽·简，跳着吠着，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管它叫“讨人嫌”了。

9月9日，有消息确认，蒋部队已经拿下汉阳。次日收到的高尔文的信里说，绣花堂的30名学生险些落入死神之掌。她们打算从汉阳乘渡轮过汉水，经蔡店，到黄甲山的难民营去。来到江边时，渡轮已经驶入航道，但由于超载开始下沉，几分钟之内便没入水中，得以还生的只有几个会游水的人。后来又得知，蔡店那时候已经被北伐军占领，路经那里去难民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好在，她们都平安无事，暂时被安置在乐勒脱修女会的教堂里。

第一个晚上，从10点直到午夜过后，周围枪炮声不断，孩子们一直在祈祷，反复吟咏苦路十四处祈祷文。两位神父轮流值班，夜不成寐。到目前为止，仍在总部和乐勒脱修女会的人尚且安然无恙。

9月13日，汤姆·昆兰从汉阳来信报告，他已经安全回到汉阳，住在修女会。女孩们搬到楼上，因为士兵住在教堂里。军官在修女会的客厅里办公。昆兰说，告诉尼古拉斯，回来以后得重新做一批果酱。目前为止，这是修女会里唯一被士兵们吃掉的东西。

地方军还在固守武昌。死伤的士兵像垃圾一样被丢在城墙外。报告说，饮用水受到污染，口粮供应枯竭。情形越来越糟，绝望的民众开始冒着生命危险过江到汉口或汉阳去。由于营养不良，游水的人无法克服江水的阻力。一些载满难民的舢板由于超载沉没江中。

谣言在牯岭传开，九江被北伐军占领了。虽然按常理，一支军队爬到海拔千米的尽头无异于自毙，牯岭仍然组织了志愿者自卫。不久，谣言不攻自破。

9月30日，消息传来，汉阳局势已近稳定。修女一行立刻离开牯岭返回汉阳。

到了九江，约瑟夫和女儿去买食物。这期间，修女听说一艘日本轮船晚上10点开航，去汉口的旅客需要立即登船。玛丽·简、斯特拉、帕特里夏和尼古拉斯急忙从驻军那里领到通行证。茱斯塔、莫琳和玛利亚原本就持有乘凌晨3点起航的英国轮船的返程票，便留下等约瑟夫和玛莎回来以后一起走。

通常，从九江到汉口行程约12小时。可那晚才行船40多公里，轮船便陷入两岸交火之中。船长决定不冒险，就地抛锚。射击停止后，船长下令开船。尼古拉斯到甲板上转了一圈。回到船舱，发现斯特拉把床垫翻起来靠在墙上，人缩在地板上。

“我的上帝，你干嘛呢？”

“你没听见他们又打开了？”

尼古拉斯回到甲板去验证，一个人跑过来，冲着她喊：“想要命就回船舱里去。”两岸的机关枪把轮船两侧打成了花脸。为了确保安全，船长叫所有乘客都躲到轮机舱里去。

离汉口不到10公里了，尼古拉斯和斯特拉以为够安全可以回船舱了。正当她们从轮机舱盘梯而上时，一颗子弹从舷窗外射进来擦尼古拉斯而过，离她不过几毫米，嵌在玛丽·简身边的一块木板里。

幸运的是，一行4人终于在10月2日周六晚上回到汉阳。

其他从牯岭回来的人也经历了类似的遭遇。整个周六晚上和周日早晨，这艘飘着痛苦的英国国旗的轮船，被迫在离汉口不远的另一个码头下锚。士兵登船，花了一个半小时，把整条船彻底搜查了一遍，才允许旅客上岸。周日清晨，一行人在汉口天主教教会医院做了弥撒，然后找舢板过江。到汉阳以后，又找了人力车，才回到家。

[1] 汤姆·昆兰1920年到汉阳，1933年被分配到南昌。他于1934年去了韩国。后来成为北朝鲜的囚徒，直到1953年被人误以为被杀。1955年，他被任命为主教。1965年第二届梵蒂冈会议后，他辞去了主教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