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地铁伸展很快,每隔不久就通一条新线。好像蜘蛛吐丝布网似地,之前看时还只两三根颤巍巍的透明丝线,转眼不经意抬头再一看,俨然就有了一张网,纵横交错,错落有致。上海地铁如今四通八达,其便捷程度与载流量大概都可与东京地铁一较长短了。
地铁之方便是不言而喻的。在上海时,有一天下雨,在家闲着无事,忽然心血来潮想去松江大学城看看,出门前估计到达松江总要两三小时吧,结果坐上地铁一个小时就到了。到达大学城之前,途经松江佘山,想起遥远的中学时代曾去那里学军,去时全年级六个班三百来号人分别挤在十来辆军用卡车里。上午出发,卡车在尘土飞扬中颠簸而行,那路程长得没完没了似乎没有终点,直到颠得昏昏欲睡,以为大概只能与那“蛇”与那山在梦中相会了的时候,才在夕阳余晖之中看到那两座坟包似的佘山。那次学军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有朋友提议去佘山郊游时,我听着都像是要去遥远的喜马拉雅山似的感觉。
地铁既然方便,乘客自然就多,尤其是早晚上下班高峰时段,站台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电视屏幕上有显示地铁到站的时间,差不多每隔三五分钟都有车辆鱼贯而入驶进站台,拖着长长的十几节车厢。由车窗望进去,里面人满为患,似乎并没有空间留给更多的人。车一靠站,站台上的乘客便蜂拥堵向各个车门,车门一开,下车乘客与上车乘客各自向相反方向拥挤。下车乘客如果不在地铁到站之前预先调整位置,挤到车门旁边等候,待车门开启立即侧着身体用肩膀开路挤出人群下车,很有可能被堵在车里下不去的。涌进车里的乘客借助身后乘客的推力,用身体重量向车内各个方向挤压,挤压结果证明:每个人都有办法在看似没有空间的地方挤出空间来将自己塞进去。车门关闭,车里水泄不通,地铁重新出发,驶往下一个车站。
拥挤在高峰时段地铁里的基本感受可以用“身不由己”四个字来概括。承受着来自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挤压,身体扭曲成别扭的姿势却无法动弹或调整。有时背部被身后中学生鼓鼓囊囊的书包顶着,身体被迫前倾;有时前面立着个女的,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身体需要全力挺直以抵抗身后的挤压;有时只能踮脚而立,若将脚后跟放下就会踩在别人的脚面上。除此以外,还会有些额外待遇,比如,不时吹拂到后脖子上的温热的呼吸,映入眼帘的近在面前的后脑勺上的头皮屑等等,这些别扭的姿势或待遇只有等到地铁到达下一站,有乘客下车时才能得以调整或避开。跻身在这样的地铁里可以深刻体会什么叫做“身在其中,不由自主”,同时,对于有些原本老实巴交的好同志为什么一进官场就会变成贪官污吏的奇怪现象仿佛也能够理解一二了。有意思的是在如此拥挤的高峰时段地铁里偶尔会看到进食早餐的乘客,使人不得不相信这世界的确到处都有与众不同的非凡之人。进食早餐的乘客手举盛满热豆浆的塑料杯,在周围乘客侧目之中不时将头凑向插在杯子里的吸管啜饮一两口。有人忍耐不住,说:好了啦,不要喝啦,这么挤的地方,打翻了撒到别人身上怎么办?那人再啜一口豆浆,说:打翻了没有嘛?打翻了找我,没有打翻啰嗦什么啰嗦?
高峰时段以外的地铁要松快舒适得多。与东京地铁相比,后起的上海地铁显得更加敞亮宽敞些,也更加新派些。车厢两边各有电视屏幕播放广告与滚动新闻,体育与娱乐新闻据多,通过这个“快线”那个“快车”,随时向公众传播些诸如某明星与某歌手合而复分,分而复合的最新情报。
使人印象深刻而又不可思议的是在地铁里时或看到兜售山寨版上海地图的小贩和向乘客讨钱的小孩。小贩兜售的地图制作略显粗糙,有时也有张冠李戴将路名搞错的地方,然而物虽不美,毕竟价廉,倒也并非完全无人问津的。至于穿行于车厢内挨个向乘客讨钱的小孩则使人觉得十分蹊跷。这些小孩十一二岁的摸样,有的更小,男孩女孩都有。当你坐在位子上闭着眼睛养神或瞌睡时,觉得有人轻敲你的膝盖,睁眼一看多半就是这些要钱的小孩。并不说话,伸出手掌摊在你的面前。脸上没有通常孩子在陌生人面前常有的羞怯。讨到钱时未见兴高采烈,讨不到钱时也不见失望沮丧,只是例行公事一般一路挨个讨下去。倘若稍加留意,不难发现有或男或女的成年人在离开孩子不很远的地方监控操纵,用眼色示意孩子纠缠或放弃不给钱的乘客。这些以异常方式过早进入社会的孩子的来龙去脉以及他们与站在远处遥控孩子的成年人的关系,既让人好奇又充满疑惑。按常理车上应是禁止贩卖与乞讨的,地铁的每个入站处都有验票及检查入站乘客所携包裹的车站工作人员,何以兜售山寨地图的小贩和要钱的小孩会在地铁里出现,委实让人感觉蹊跷和不可思议。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居然还曾有老外在上海地铁里要钱。那是某日偶然从电视新闻里看到的,新闻报道说,最近时常有某年轻男性白人手托纸牌在不同地铁里出现,那纸牌上用英文写着他是某国来沪的留学生,不幸钱包被盗,无法维持生活,希望得到好心人帮助。结果此老外真的得到了很多帮助,许多看得懂英文的年轻人主动上前慷慨解囊,使此老外无需挨个轻敲乘客的膝盖就充分感受了一把中国大家庭里的人间温暖。但新闻说其实那老外是个利用中国人善良与热情的骗子,提醒民众小心上当云云。
坐在地铁里无事可做时,观察周围乘客如何打发时光是不错的打发时光的办法。乘客里有专心致志于在手机上玩游戏的,有看平板电脑的,有与同伴聊天的,有坐在男朋友腿上打情骂俏的,还有打电话的和睡觉的。打电话的嗓门全开,隔着许多乘客,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喂喂,我在和王总他们吃饭,今天还有几个合同要签,那个李老板,你跟他说,一百万以下的生意不要来找我,我没有时间。”类似如此内容的电话时常可以听到。在地铁里也会看到能够随心所欲自由来往于梦乡的入睡高手,双手抱胸低垂着头,在嘈杂的地铁里旁若无人地打着鼾。奇妙的是,每到地铁靠站,那鼾声就嘎然而止,垂在胸前的脑袋抬起来,擦擦留在嘴边的口水,回身看看窗外的车站,待车门关闭,随着地铁再开,那头又低下去,无需三五秒钟,就听到鼾声再起了。
地铁里也常见到外国人,说英语的,说法语的,说俄语的都有。当然也有不少韩国人,日本人。韩国人动静大,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摸样。日本人却木然安静,不东张西望,即便与同伴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当看着车里的日本人时,不觉之间思绪会跑到日本,想起从前在东京坐地铁时的种种情形来。(相片来自网络)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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