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利是外子同事,四十多岁,妻子珊蒂是伊朗人,儿子约十岁,曾经跟我们见过几次面,每年耶诞节都收到他们全家充满欢笑的合照。我很喜欢珊蒂的爽朗个性,听说她小时候便随家人移民美国,英语很标准,谈吐像本地美国人,任职电脑程式师。他俩是在大学研究所认识的,婚后在纽约工作。因为珊蒂惦念在加州的家人,儿子七岁时全家便从纽约搬来南加州,瓦利放弃了大学里的教授席,退而在附近的太空研究机构任职。瓦利比较严肃又寡言,听说他是德裔。珊蒂开朗而爱笑,很多夫妇的搭配都是阴阳动静的调和,他俩似乎很融洽,他们的小儿子也活泼精灵。
最近瓦利忽然告诉外子他要离婚了,是珊蒂要求在先。据说没有第三者,也没说谁对谁错,而是两人的文化背景不同,种族宗教差异大,无法再共同生活,听说这也非最近发生的事,两人因为过去孩子小,已拖延几年了,我觉得很同情被抛弃的一方,不是吗? 宗教信仰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未婚前早就可以详细考虑。瓦利鬱鬱寡欢,他们房子要出卖,在没卖前,本已说好一家三口同住到卖出为止。结果珊蒂为一件芝麻小事,跟他大吵大闹,逼他立刻搬出。他觉得很委屈,工人如被辞退会有预先辞退信,住客搬家也会有一个月的通告,一条狗也不会随时被赶出门,他还是房子的半个主人呢,可是与一个失去理性的老婆是无法争论的,为了不影响儿子,他让步了。他不得不立刻找一个房间来住,除了背包与几件衣服,他出来时两手空空,比当初做王老五时感觉更贫乏。他最捨不得小儿子比尔,本来每天下班后最渴望的是赶早回家,与他讲话,陪同他玩游戏,给他讲故事读书,直到他睡觉。从此以后他们大概只有週末才能见面。
他也不明白,为甚麽当初爱得他死去活来的珊蒂,不顾家人反对,偷偷与他结婚,随着十几年的共同生活,却跟他越走越远。他仍然爱她,她却对他有那麽多的不满与不解。是他的错吗? 一直专注他的研究工作,一直无法与她的家人融合,一直不习惯中东辛辣而味重的食物。他觉得对她一向包容与体谅,她平时脾气爆裂,她大喊大叫,她乱购物,他都不管。为甚麽她的心胸却越来越窄,看他甚么都不对,甚么都当面指斥,直到容不下一粒沙子。像这次吵架的原因,星期五本来是由他接比尔回家,因为他那天有重要会议,早已托她去接,她也口头答应。两点半便下课,四点他离开会议室,却收到紧急电话,比尔在学校一直等着,他的心一慌,立刻打手机找珊蒂,居然是关掉的,这时段是她的快乐时光,她与几位同事去喝酒聊天,跟着吃晚饭,是她每星期五定的娱乐时光,绝对是神圣而且不可更改。他接了比尔回家后,心里着实满肚子火气,她是故意不记得他托她的事吗? 他与比尔买了炸鸡与薯条当晚饭,比尔鬱鬱不乐,坐在电视机前不动,一直怪他把他忘记了,他解释甚么都不管用,比尔还抱怨爸爸很冷酷,只重工作不顾家人。天啊,这是她每天在儿子耳朵中施放的毒素吗? 他要比尔洗澡,比尔拒绝,一定要等妈妈回来,这不令他更冒火嘛,他狠狠地打他屁股,比尔擦着眼泪才进浴室! 她回来时,眼睛半咪哼着流行歌,一幅欢乐过后的慵懒。已过十点,比尔已睡,他把一直闷在心里的火气,用最直接的话语倒出来了。“好玩吧,居然把接儿子都忘了,我星期一已告诉过你的。你为什麽关手机?他在学校等了一个半小时,若有甚么意外,死了人你还不知道。”
“嘿嘿,你在放甚么屁?
我没做错甚么事,你最是受不了我比你快乐! 你们这些日尔曼人,只懂得造原子弹杀人,只会用最精密的仪器吓唬人,我嫁给你是我一生最愚蠢的决定,你滚吧,看不惯立刻给我滚。”她一下子像母狮,扑向他的胸膛勐捶,他用力牢牢抓住她的双手,让她动弹不得,她歪头俯身咬他的手臂,痛得他大叫,才放开了她。
结果被赶出来的是他,恍惚一切的错都在他,她甚至恐吓着说要找员警来阻止他接近她,因为怕他会对她不利。他明白,觉得法律总是站在女性的立场,世界似乎已经没有公理可言,男人已成被捆手绑脚的困兽吧了。
他窝窝囊囊的暂时住在一个朋友家的后屋,从此以后,麦当劳与肯塔基成为他的家常,每晚他呆在办公室,想着比尔吃饭了吗? 功课做好了吗? 会想爸爸吗? 会赖皮不洗澡吗?他忍不住打电话去,听到她的声音,他全身如被冻结似的,连话也讲不出。他不明白,为甚么他会遭受如此不人道的待遇,他的人权在哪里? 珊蒂为甚么一点都不尊重他? 她伤害他会觉得快乐吗?“去地狱吧。”电话的另一头是珊蒂沉重的责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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