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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话
   

 万维读者网父亲节有奖征文

作者:Vincent Dong

  又一年的父亲节到了,屈指算来,您离开我们已经整整8个月了,这8个月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您,您的遗像放在床头,每晚入睡前我都会看上几眼,内心默默地和您说上几句话,任由泪水流淌、任由心胸绞痛、任由思绪游荡,我会想到我小时候您出差总带回来零食、会想到顽皮的我不懂事地责怪您偏心姐姐、会想到每次老家来人您都热情好客地接待、会想到我上大学后因为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和您争执、会想到您对我求学路上毫无保留的支持、会想到我出国后每次回国时您期盼的语气和眼神,这一切的一切,无论模糊还是清晰,都牢牢地印记在我的脑海和心底,会一直陪伴我走完今后没有您的日子。

  然而,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想静下心来,将您离开前最后日子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以文字的形式和您说说话,其实,这些是我在您住院期间每天零零碎碎的记录,送走您之后我就一直放在床头,一直不敢触碰,今天,我要鼓起勇气将其整理一下,好好回味一下您临终前最后日子里我们父子俩苦涩而又甜蜜的相伴。

  2015年年初

  从2014年开始,您的身体似乎就开始每况愈下,从小到大,我印象中的您都是健康、硬朗,几乎从不去医院,最近几年每次我打电话说准备回国探亲,您肯定是非常高兴和激动,但高兴和激动之余总不忘说上一句:你把工作和生活先安排好,不用每年回来的,机票也不便宜;2014年年底打电话告诉您和妈妈我们准备开春回去看你们,他一反往常地说道:好的,能回来就尽量回来吧。我当时就有种不妙的预感,莫非您已经感到自己的身体日渐虚弱,怕担心见不到儿子了?不过,当时谁也没有触碰您的潜台词。果不其然,年初时您身体不适,住院了,然后过年期间出院,看了姐姐发过来的照片,感觉照片中的您瘦了许多、精神也不佳,当时我心里堵得难受,恨不得赶快飞回去看你们。

  2015年3月

  回国探亲的日子到了,归心似箭的我回到了你们身边,您虽然刚恢复不久,但见到我们一家还是非常开心,精神也不错,不过我能看出,您真的消瘦、虚弱了许多,您以前喜欢与人交流,记忆敏锐,说话时总可以援引过去发生的事,而这次回去,您更多地是定定地、默默地看着大家说话、做事,似乎总也看不够似的,而自己却很少开口,我想一定是身体虚弱,开口伤神太多,也可能您真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了,想更多更好地看看家人。虽然身体虚弱,您还总是想着带我们在家附近转转,说说这些年的变化,记得有一天您早上带我们去“老乡鸡”早餐店,听到您孙女说:这里的东西好吃,您高兴地笑出了声,然后柔声地说道:下次回来爷爷还带你来吃。可谁知,这一次就成了最后一次,永远没有下一次了。时间飞逝,转眼4周探亲假就过去了,我又要离开你们了,在机场告别时您从未有过地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似乎生怕一松开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很无力又无助地说了声:爸妈你们自己保重身体,我会很快再回来看你们的。带着极度的不舍和不安,我又回到了温哥华、又回到了远离父母的生活当中。

  2015年7月到9月

  回到温哥华,日子似乎又恢复到常规:上班、家事、打球,但是一到周末,拿起电话,我就有点犹豫,想听听您和妈妈的声音,和你们说说话,但又怕听到任何一点不好的消息,就这么在每天的担心和忐忑中,日子到了7月,几乎每天和姐姐联系,得知您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进进出出医院几次,有一次听说是晚上在家里,您半夜忽然喘不过气来,年迈的妈妈和姐夫一起将您送到医院,甚至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我真恨自己离得太远,帮不上一点忙,也无法尽孝,我几次提出来我想马上飞回去,姐姐姐夫的意思都是再看看、再等等,他们一定是考虑到我一年的假期有限,希望我把假期留到最需要的时候。那段日子真的是非常煎熬,很多时候自己有种非常无助的感觉,夜深人静时经常默默祈祷,但愿这只是您生命中的一道坎,相信您一辈子的硬朗、乐观、健康一定可以帮助您渡过难关,我又可以再次见到爱说爱笑的老爸。偶尔,我也会对自己说:人都会有老去的一天,自己也步入中年,早晚会经历亲人离去的痛苦,但每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里都会有种喘不过来气的绞痛。

  2015年9月17日

  9月中旬,您再次进入重症监护室,一连几天电话,能感到妈妈他们都很难过,我再次提出我要回去,姐姐姐夫只是说要我随时做好准备,大家都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情况会有所好转,直到9月15日,电话中姐夫很沉重地说:你尽快回来吧。我立马买了第二天的机票,生怕晚一点就见不到您了。9月16日,回国的飞机上,我睡不着吃不下,脑海中总是回想着和您在一起的画面。到了上海,回家的高铁票都已售完,我冲到检票口,解释家里有人病重,恳求工作人员让我上车补票,他们二话没说,打开检票口,告诉我应该坐哪列高铁最快,老爸,当时我在想,连素不相识的人都在帮我们,我们没有理由挺不过去的。高铁进站后,已经晚上11点了,没有先回家,姐夫他们的车直接把我拉到了医院,重症监护室每天只有下午一小时的探视时间,因为我从国外回来,而且您情况不好,所以医院这是破例让我晚上进去,到了监护室,我迫不及待地换上探视衣服和鞋子,按照指示走到了您的病床,眼前的您让我不忍目睹,喉部和鼻孔插着气管,因为全天插管,牙齿有点变形,脸部和双手也浮肿着。时间已经是深夜,但您还没有睡,可能是医院告诉您儿子今晚回来,但我更愿意认为是您心有感应,见到我,您双眼圆睁,使劲抬起头,喉结有点抽动,我叫您安静地躺着,立马握住您的手,您把我手紧紧抓着,呼吸很是急促,我不想让您看到我难过,强忍着泪水,反复说着:爸,我来看您了!您仍旧抓着我的手,没再看我眼睛,而是像孩子一样心满意足地望向天花板,我怕您累了,就说:爸,您把眼睛闭上休息吧。您点了点头,但眼睛依然圆睁着。因为是破例,医院只让我待了10分钟,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病房。

  2015年9月18日到27日

  监护室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并且一次只允许进去一个家属,每个人进去都必须换上医院提供的衣服、鞋子和口罩,我们每天轮流进去时都争分对秒,想尽可能多时间地陪陪您。家里请了护工每天给您擦洗身子,但每天姐姐和我进去时还会给您擦擦身子、揉揉手脚。

  18日:我想到您以前在家每天固定要看新闻联播、读时事新闻,因此带去了最新报纸,给您读了本市地铁的建设进展,您似乎很感兴趣,但估计人累了,因此示意我不要读了。我随后拿出手机,给您看宝宝的照片,问您“是不是长大了?”您睁大了眼睛看,困难地笑着点了点头。

  19日:今天您最好的朋友张叔叔和曹叔叔都来看您了,两位老人都很难过,但还在尽量安慰我们全家,真的很感动。我进去时您醒着,后来似乎累了,眼闭上了一会,等您再睁开眼时,我问您是否哪里不舒服,您摇头;我问您是否想回家,您点头。医生来检查时说您各项体征都有所恢复,说您的神志和精神和反应是重症监护室病人里最好的。您手上、额头、肩部都有出汗,趁您睡着时我给您擦了擦,眼角似乎有泪,毛巾擦到时您警觉地睁开眼睛。探视结束时,您还伸出依然浮肿的手,示意我回家吧。

  20日:今天探视的人很多,姑妈他们一家也从外地过来了,您的意识和神志似乎更好了,探视出来的人都说您还偶尔面露微笑,等我进去时,您注意到一个吊水瓶空了,还用下巴向我示意;右手还有些浮肿,您时不时地转动右手,还想弓起双腿放松一下,这些都是您平时在家就喜欢做的动作,看到这些熟悉的动作,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感觉那个老顽童似的老爸又回来了。后来妈妈进去时,您不停地用头部在枕头上来回动,妈妈以为是枕头不舒服,让护士过来调了调,等出来时,姑妈说放了些钱在您的枕头下,我们才知道您是想告诉妈妈这事,想到您的好转,大家都为这一小插曲开心地笑了。今天和护士和护工聊天时,他们都说您非常配合,恢复得也非常好,照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可以脱离呼吸机了。

  21日:前几天都是下午探视时把第二天的几餐流质都带上,昨天医生说也可以当天早上送去,这样会相对新鲜点,于是我决定每天早上给您送去。鉴于您恢复不错,医生决定试着下呼吸机,今天试了几个小时,因为要自主呼吸,您显得有点疲劳,医生说这是正常反应。手脚还有些浮肿,我进去时给您按摩了一会,问您是否有肿痛感,您没有回答。今天您单位的周叔叔来看您,他自己有心脏病,出门都要带着氧气瓶,我们一直没告诉他您住院的事,但他在单位听到消息后一定坚持要住家看护陪着来看您,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再加上情绪激动,探视时还没走到您病床就呼吸困难,护士赶忙让他就近在一张病床上躺下,给他服用速效救心丸,等他缓过劲来,医院坚决不让他靠近您,怕他情绪太激动,周叔叔出来时不停地说您以前对下属非常体贴和照顾,是个公平、善良、正直的好领导,还一再说:好人有好报。后来我们执意要开车送他回去,他也不肯,一转身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去了。

  22日:今天早上医生再次试着下呼吸机,坚持了7个小时,等姐姐进去探视时,您呼吸非常急促,护士又给您上了呼吸机。等我进去时,您醒着,但明显很疲劳,呼吸不均、额头和肩部有汗、面部通红,我问您是否哪里不舒服,您摇头,问了护士,她们说这是试验脱机的正常反应,因为您毕竟自主呼吸了7个小时,对病人来说这是需要体力的。

  23日:早上9点开始继续脱机,大概10:30左右又上机一会,11点再次脱机,一直到下午探视结束,您依然呼吸急促,医生说是正常反应,我问您是否很累,您轻微点头,即使很累,当医生问您要不要继续时,您坚定地点了点头,医生后来和我们说,很少见到像您这样安静安详、积极配合、不抱怨疼痛的病人,结合这一周我们在重症监护室的观察,的确如此,许多病床的病人动不动大喊大叫、发脾气。老爸,我们知道您军人出身的本性告诉您要坚强,但是如果真是疼痛或不适,您一定要说出来啊,千万别太委屈自己。

  24日:早上9:30继续脱机,一直到下午探视结束。今天您的呼吸明显缓和许多,护士说身体指标也都不错,鉴于脱机进展不错,医生正在考虑去除插在喉部的气管,因为插着气管,您的口始终张着,不仅不舒服,而且容易细菌进入,感染肺部,而且,气管不除,您无法开口说话,这对于平时喜欢说笑的您来说一定是种折磨。我进去时给您放了昨天晚上在家用手机对着电视录的“新闻联播”,并且给您看了家里老房子拆迁后再建的建筑工地图片,房子拆迁后您和老邻居、老同事都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您一直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搬回去,这样就又可以每天和大家一起聊天、散步了。这几天,除了探视,我们在家里讨论最多的就是下一步怎么办,大家都觉得一直待在重症监护室肯定不行,您神志非常清醒,每天躺在病床,就等着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其它23小时一定异常难受;医生说心脏手术是唯一方案,如果不手术,就算这次可以出院,以后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进重症,您自己难受不说,家人也会一次一次地倍受煎熬。但是,鉴于您年纪大了,身体现在又弱,医生说可能不一定有医院愿意接收。

  25日:这几天我和姐夫一直在联系各家医院,果然如医生所说,没有一家医院愿意冒险,甚至有两家医院直接告知:手术风险极大,有可能根本下不了手术台,妈妈和姐姐对此非常纠结,不忍心让您挨上一刀,而我觉得您以前身体状态都非常好,就算现在也是神志和意识非常清楚,就这么放弃真的是于心不忍,况且医生说一旦手术成功就可以挺过这一关了,最终,我们达成共识,只要有医院接收,我们就准备冒一次险。下午去探视时,医生说决定试着去除气管,因为这一步非常冒险,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因此让家人签署同意书,我进去时把家里的决定告诉了您,您有点不置可否,后来似乎想说什么,我尝试着问您各种问题,您都急着摇头,于是我把着您的手在纸上写,由于您的双手无力,写出来的一笔一画根本无法识别,最后总算猜到您想要姐夫过来,一直以来姐夫就像家里儿子一样,为家里各种事出谋出力,我对您说姐夫今天单位有事,不过手术决定我们是一起商量的,您就点了点头。接着您又在纸上划着什么,我从笔画猜出是“回家”两次,您点头,我对您解释现在这种状况无法回家,我们正联系医院,一旦手术完了就可以回家了,您再次点头。老爸,我想那个时候您是否也在纠结,一方面本着求生的欲望您希望手术,另一方面您希望哪怕离开也希望在自己家里离开,其实,我们何尝不是同样纠结呢?老爸,如果我们当初的决定有悖您的意愿,请您原谅我们。

  26日:今天是去除气管后第一天,探视时所有人的感觉都是:您有点闷闷不乐,似乎有点生气,本来气管去除后您可以微弱地发点声音,但您似乎不愿说话、不愿回应,护士说您大小便有点失禁,我进去时给您刮了胡子,然后给您擦拭屎尿时,您用细弱的声音对我说:不要麻烦别人。我不知道您具体所指,但您肯定是觉得自己大小便失禁给护士和护工造成了不便和麻烦,因此是不是生气自己不争气?今天有个好消息,通过我中学发小的帮助,省立医院内科主任同意我们明天一早带着相关资料去见他,我们似乎又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27日:今天去探视时,听晚上照顾您的护工说,您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不高兴,和以前和善配合的您判若两人,护工说您晚上还试图下床,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您要下床干什么,又因为什么而闷闷不乐,姐姐进去时喂您吃东西,您几乎没吃,后来妈妈和我进去时,您才肯开口吃一点,无奈探视时间结束了,护士接手了过去,我多希望您再多喂您一口啊。临走时,我对您说明天一早姐夫和我去省立医院商量手术的事情,您点了点头。

  28日:今天一大早,姐夫和我就到了省立医院,见到了内科主任,主任开始也非常为难,他非常坦白地告诉我们,一来医院评估要看手术的成功率,二来医院担心医患矛盾,我们一再强调,您以前身体状况都很好,这次恢复的也很好,所以虽然年纪大,但手术基础还是不错的,同时我们保证,一旦手术失败,我们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最后,通情达理的主任答应帮我们一把,先接收您入院观察,并且在条件允许的时候做手术。我知道病床非常紧张,手术风险极大,所以听到主任答应帮忙时,我真的非常感激和感动,连着对主任鞠了几个躬。紧接着,我们就联系转院车,前往重症监护室把您接到省立医院,离开重症时,从医生到护士到护工都送上了美好的祝愿,希望手术一切顺利,我再次感动。

  2015年9月28日到10月9日

  住进了省立医院,最起码我们的探视时间不会局限于每天匆匆的一小时了,可以长时间地陪着您。我们的安排是:姐姐或妈妈白天过来陪您,到下午5-6点钟时,我过来接班,半夜我在医院陪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每天可以见到您,可以陪您说话、喂您吃东西,我们都很满足,可以看出,您对此也很高兴。虽然您还比较嗜睡,不过睡醒时情绪和反应都不错。病房有三个病人,您年纪最大,所有医生和护士都非常喜欢您,按他们的话说,您听话、配合、安静。我担心您卧床太久,思维和大脑会慢慢进入懈怠状态,因此坚持每天和您说话、读报,知道您以前喜欢听广播、看电视,我还特意找了几个地方才买到了一台老式收音机,放在您床头,这样您就可以听听新闻,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刚开始,您很被动地听,我调到什么台您就听什么台,似乎兴趣也不大,后来有一天,我发现您伸出手,在调试着枕头边的收音机,我为您这一主动行为非常高兴。每天陪您的时候,我俩天南海北地聊着,大多数时候是我在说,您点头或摇头或微笑,偶尔您也会微弱地应上几句,其他病友的家属都非常羡慕我们父子间的良好互动。记得有一次,您望着窗外,对着外面公园空地,说着我就是在省立医院出生,小时候经常在那片空地玩耍,想不到现在这么大了,还出国了;还有一次,临床病人听说我在加拿大生活,就问您有没有去过,您兴趣盎然,向他们述说着10多年前您在加拿大的所见所闻;还有一次,我问您是否还记得要带宝宝再去“老乡鸡”吃早餐,您笑着点点头,然后说“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还有一次,我告诉您周叔叔去重症看您时发生的惊险经历,您略带歉意,觉得这都是因为您,然后又回忆起周叔叔和阿姨以前在单位时的事;还有一次,我俩谈起您以前单位的拆迁房,我问您想住几楼,您笑着反问我:哪有想住几楼就能住上几楼的?我硬要您选,您说那最好16楼以下,否则电梯坏了就麻烦了,我笑着说:那难道住15楼电梯坏了您还准备自己爬楼上去啊?您自知自己的电梯说有点不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爸,我现在时时会想着那时我俩之间的聊天和互动,我心头总是暖暖的,我知道这些回忆会一直陪着我的。

  每天在医院陪夜,主要是注意观察吊水情况,一旦空瓶要及时通知护士,再有就是按时清空尿袋和纪录尿量,还有就是要时不时地给您翻身,让您尽量侧身而睡,以避免肛门附近发生腐烂。我调好闹钟,每两小时起来一次,您一般是一觉到天明,偶尔半夜给您翻身时,您会醒来,然后对我说上一句:还没睡啊?不等我回应就睡过去了。有一次,我刚刚清空完尿袋,坐在陪护床边正准备躺下,您忽然起身,拍拍自己身边,用老家话对我说:到这来睡吧。我赶忙走到您床边,让您继续入睡,并表示我也在睡,您这才放心地又睡去了。几天陪夜下来,妈妈有点心疼我,就提议找个护工来陪夜,这样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我没有同意,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尽孝,现在就让我为老爸做些我能做的事,为了让妈妈放心,我说每天白天我都会在家休息的,妈妈也就没有再坚持了。

  在省立医院期间,您的状况每天都在改善,护士们都说照这样下去,应该是可以手术的。很快,我的假期时间也要到期了,10月5日,我们和内科主任碰了个头,主要是询问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手术,如果快了,那我可以延长假期,等手术完了再回加拿大,内科主任首先肯定了您恢复得不错,但因为年纪大,一些手术指标还没有达标,他觉得这事急不得,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因此建议我可以按时回加拿大,等手术临近时再回国陪伴。我们也觉得这是可行方案,于是开始着手找可以陪夜的24小时护工,姐夫通过他的朋友找到了陶师傅,10月6日是陶师傅第一天陪夜,我本来想一起陪,这样可以有个过渡,但医院规定一家只能一个人陪夜,于是,从10月6号到8号,我每天白天过来,待到晚上您快睡觉时,一是尽可能多时间地陪陪您,二是把一些护士吩咐的事和需要注意的事向陶师傅交待。8号是我陪您的最后一天,我们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强作轻松地对您说:爸,我明天暂时回加拿大了,您要继续恢复,等手术时我再回来。您点了点头,先是问我大概什么时候手术,然后轻轻地说:快回去吧,宝宝想你了。老爸,我知道,那一刻,您非常不舍得我离开,但更不愿意我离开家太久,您一辈子就是这样,凡事从来都是为别人着想。这天还发生了一件事,您入院以来一直痰多,为了帮助您把痰消除,医院每天会给您用雾化器,您一直没有说什么,不过今天您对我说用雾化器胸闷难受,希望能停止,我征求了医生的意见,医生同意了,但指出自主咳痰可能会更加困难。老爸,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您是真的感到胸闷难受,还是选择慢慢自我放弃?前者有可能,但早几天您从来没有提到过,后者根本不像您开朗乐观、永不放弃的性格啊。

  2015年10月9日

  10月9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您、离开了家,回到了温哥华,但我的心每天都牵挂着您,每天和姐姐联系,得知您情况还算不错,只是咳痰比较困难,每次都会挣得满脸通红,姐姐他们问要不要借助雾化器,您拒绝了,还是说胸闷难受,医院和家里也就没有再坚持了。到了16号,电话里听说国内天气闷燥,姐姐说您呼吸困难,医生来病床进行了抢救,并且询问要不要转到重症监护室,我和姐姐很快商量了一下,忍痛拒绝,因为当初从重症出来就是不忍心您浑身插满管子,整天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希望哪怕是生命最后一刻您也可以和家人在一起,虽然您不能回家,但只要我们在一起,不就是家吗?17号晚上,电话中姐姐泣不成声,抽噎着说医生再次实施抢救,但嘱咐家属要随时准备后事,我忍着痛告诉姐姐您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过,坚强的您这次终究没能挺过去,国内时间10月18日13:50,您因为呼吸系统衰竭安详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您无比热爱的世界。

  2015年10月19日

  我买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要回去见上您最后一面。飞机上,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如果9天前我不暂时离开,如果我依然每天陪您聊天、陪您过夜,如果我们坚持给你用雾化器,您是否会继续恢复?您是否会坚持到手术的那一天?您是否会坚持到回家的那一天?然而,这世界没有如果,事实是,我们刚分开9天时间,您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一想到这次和今后回去就再也见不到您了,再也没有您在路口等我,再也不能和您讨论甚至争论时事了,我不禁泪流满面、心如刀绞。对了,那天不是节假日,飞机上有许多空座,但偏偏我邻座是一位老人家,白发苍苍,不识英文,是来加拿大探亲儿子一家结束回国的,我当时第一念头就是:这是冥冥中上苍的安排,一定是念我这十几年来,一直没有为您尽到孝,因此在空空的座机上特意安排一位老人家,给我个机会,让我在他需要的时候帮帮他。

  2015年10月20日

  回到家是19号深夜,妈妈因为疲劳加难过已经躺下了,灵堂摆在家里客厅,老家的亲戚在守夜,见到您的遗像,我禁不住失声痛哭,我反复不停都说着两句话:爸,我不应该9天前暂时离开;爸,您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一整夜,我不停地给您磕头、给您上香,我相信您在天之灵一定能够感应到儿子的思念和愧疚的。

  20号是遗体告别仪式,是个少有的大晴天,阳光明媚,我手捧您的遗像,殡仪馆的车载着我们一家,沿着您生前固定的生活路线开着,一路上经过菜市场、老单位、您每天锻炼的公园…… 一路上我泣声回忆着以前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老爸,您一定能听见吧?那么美好的日子您就这么忍心抛在身后了吗?到了殡仪馆,除了家里的亲戚之外,您的老同事、老部下、老朋友来了许多人,与您共事多年的孔厂长还特地从上海赶过来,参加完仪式就得赶回去。我搀扶着妈妈进入遗体陈列室,见到您安详地躺在棺材里,一想到这真的是最后一眼见您,悲从心起,老爸,您那熟悉的笑容呢?您那高昂的话语呢?我泣声问工作人员可不可以摸摸您的脸,回答是:人手可能有细菌,还是让老人家干干净净地离开吧。老爸,我真的好想再握握您的手,再摸摸您的脸啊。

  2015年10月21日到22日

  21日,今天去殡仪馆取到了骨灰盒,因为墓地要到第二年开春才开始发售,因此殡仪馆提供骨灰存放服务,我捧着重重的骨灰盒,紧紧地贴在胸口,想和您靠近再靠近,老话说:入土为安,但按照风俗,亲人下葬每年只有清明节和冬至合适,由于清明节墓地才开始发售,所以我们决定明年冬至给您安葬,老爸,要拖这么久,您不会怪我们吧?另外,老家亲戚想把墓地建在老家农村,我问妈妈您生前有没有什么吩咐,妈妈说没有,我们是这么想的,城市里墓地是商业化经营,常年有人清扫和管理,我们今后回来也随时可以去看您,如果放在老家,过不了几年可能就会杂草丛生,而且妈妈和我们过去也不方便,于是决定就在城里买墓地,老爸,没有和您商量就这么决定,您不会怪我们吧?

  22日,今天妈妈、姐姐和我在家旁边的餐厅答谢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您的老战友、老同事、老邻居,由于单位拆迁,现在许多人住得都很分散,昨天打电话时,许多叔叔阿姨都表示不必答谢了,他们见到您最后一面就很高兴、很欣慰了,所以今天我们并不清楚有多少人会来,结果基本上都来了,有些老人家还跨了大半个城区,姐姐和我一桌一桌地答谢,这些都是看着我们从小长大的叔叔阿姨们,交谈中,他们叫着我的小名,我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又历历在目。老爸,您一辈子就是一个好客、热情的人,喜欢热闹,今天这样的场合,我想您如果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2015年10月25日

  办完了后事,我又在家过了几天,好好陪陪妈妈,25号回到了加拿大。说到妈妈,她虽然身心疲惫,难过痛苦,但表现得非常坚强,有时甚至还安慰姐姐和我,劝我们不要太伤心,说您肯定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我走后,天气慢慢也变冷了,妈妈搬去和姐姐一家住,这样全家在一起,有个照应,心也会暖些的。我试着劝妈妈到加拿大和我住,时间长短随她自己,妈妈有点犹豫,说是长途旅行太辛苦,自己身体也不好,我想她一定也是不想把您一个人丢下吧。虽然我很希望妈妈能在我身边,但最后决定看她吧,我会每年尽可能多地回去看看、陪陪她老人家,您放心吧。

  日子在继续,工作、生活的间隙,我总是在想,老爸,您在天国一切都好吧?会觉得孤独吗?我相信心和灵是有感应的,孤独的时候您就朝着我们的方向看一看,您一定会看见我们几双望向星空的眼睛,虽然我们不在您身边,但我们的思念和爱会随时陪伴您左右,就像您的思念和爱一直在我们身边。

  从您走后,一直不敢触碰这些细节,今天一口气写完了这么多,感觉像是经历了一次生死,老爸,儿子就想和您说说话,说说您离开我们前后的日子,还要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在您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可以每天看着您、陪着您。

  老爸,我想您!如果有来世,我们还做父子!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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