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班另一位有趣的同学是李君。李君也是东北人,原是大学老师。他毕业于吉林大学,读大学时学的是考古专业。同学开玩笑说他考古只研究女尸,他呵呵地笑。李君有点大智若愚的感觉,他不咋呼,喜欢睡觉,课间休息时常看到他脸上有伏在课桌上睡觉时留下的红印。眼神也有点懵懂迟钝。偶尔李君会不着头脑地发点感慨,比如,有一次他忽然感叹说:我发现人吧就是奇怪,我离开老婆久了吧,想老婆;可是真回去见了老婆吧,没两天又烦老婆,就想赶快回日本来。同学听他说得没头没脑就插科打诨问他那是啥意思,是要过河拆桥学陈世美吗?还是咋地?他呵呵地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想说啥,反正就是那感觉。于是同学便起哄说他用的是考古语言,什么意思有待深入考证研究。他又呵呵地乐。李君原本学过日语,能读能写,但口语较弱,说话带有赵本山口音。他对自己口语不佳表示着急,我们安慰他说:没关系,反正女尸也听不到。 最能看出李君大智若愚性格的是他下象棋的事儿。李君象棋下得非同一般之好,风格泼辣凶狠,有象棋大师东北虎王嘉良的风范。寻常业余棋手与他完全不在同一层次。但他开始隐藏较深,不露真相。有一次,还输给富君一局。富君就是那个“破壁堂”被爱平君发动政变篡夺走“堂主”宝座的同学,年龄较大,多才多艺,象棋也下得好。但他很少去休息厅里下棋。日中学院同学里喜欢下棋的多,也有几个下得不错的,他们发现李君厉害,都去与他过招,但没人是他对手。我也曾与李君对弈过一次,不出十几步便感到碍手碍脚,疲于应付,全无还手之力,那情形好像二战时波兰骑兵对抗德国坦克大军,除了缴械投降只有等待毁灭。我们好奇李君如此厉害,何以输给富君。李君说:那不人家年龄比我大嘛,第一次下棋就把老大哥给赢了,怎么好意思。这话传到富君那里,富君笑笑说:是啊,那是人家让着我呢。但口气听着不以为然。同学便开始撺掇他们两个再次对弈,一决高低。有一天,富君早早来到学校与李君对弈。边上围了密密一圈同学观战。富君让李君先走,李君说:好,那我就不跟老大哥客气了。两人你来我往相互缠斗,李君落子如飞,富君稳扎稳打,但渐渐思考时间变长。几十回合后富君见大势已去,便说:输了,再来一局吧。第二局,富君说:这回我先走吧。李君做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开局便火力全开,相互对攻,但二三十回合后,富君已完全处于颓势,很快败局已定。富君起座认输。富君拍拍李君肩膀说:下得好,你棋是真好。李君笑呵呵地说:是老大哥让着我的。 C班同学年纪轻的较多,日语是初学,大家在一起时,他们比较安静。为大家所熟悉的一个是京剧世家的女孩叶君,每有聚会,总会给大家来上一段《都有一颗红亮的心》或《打不尽财狼绝不下战场》,有时还会与B班“跟着感觉走”的王君合唱一曲《夫妻双双把家回》,极受欢迎。另一位人所共知的同学是那位加藤先生的超级粉丝,形影不离加藤先生左右,据说其他年轻女同学向加藤先生请教问题,或加藤先生表扬其他年轻女同学都会使其不快,情绪低落。 C班还有一位来自广西的同学叫帅君。帅君那时二十七八岁,原是广西某大学里的团委书记,也是当地颇有名气的书法家。在日中学院期间他曾数次当场挥毫给大家展示书法,以本人这般外行的眼光看,龙飞凤舞的字迹好像也不输给唐国强的。帅君在校期间,他的太太也常来学校找他,他太太据说是他原来的学生,是个性格活泼的漂亮女生。帅君日语基础差,在日中学院学了一段,也并没有学得太好。但他有书法特长,后来去日本大东文化大学读博士课程。离开日中学院数年之后,有一次后藤先生与我通电话,问我是否记得C班同学帅君,我说当然记得。后藤先生告诉我:帅君已不在人世。我记得当时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感觉极其意外和震惊,头皮一阵发紧,背上起一层鸡皮疙瘩。后藤先生告诉我说:帅君因车祸去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一个火车过道口,他的汽车原本停着的,却又突然起动,撞断栏杆,进入轨道,结果被正驶过的火车撞飞,帅君就没了。留下他的太太,似乎还有两个还是三个年幼的孩子。我与帅君虽然并不是很熟,但对他和他太太都有清晰印象,从后藤先生那里听说他的不幸之后的那几天里,他和他太太的音容笑貌常在眼前浮现,尤其是他们夫妻两个坐在休息厅里听到同学叫爱平君为阿兰德龙时,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活灵活现。然而突然间,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帅君这个人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那时真觉得生命脆弱而无常,生死之间的分界线一挪脚就过去了。 最后想说说畑泽桑。畑泽桑既不是教师也不是学生,她是日中学院事务所里的事务员,负责学校的招生和在校学生的其它诸多管理事宜。畑泽桑大概是最受日中学院学生喜欢的人,她性格爽朗热情,为人豪爽肯帮助人。她的朋友很多,日中学院的老师如残间先生,后藤先生等也都是她的朋友。她曾介绍我去某家电视制作公司翻译电视字幕,那家公司里的好几个懂中文的电视制作人员是她原来在日中学院学习中文时的同学,也是她的好友。那些人说到畑泽桑总是赞不绝口,说她是“女豪杰”。我在日中学院读书时就与她相熟,后来更成了朋友。前面曾经提到过,明治日语学校被勒令整顿后,许多学生跑去一家会计专门学校另谋出路,可是学费交付之后却拿不到签证,很多人还被入国管理局勒令一个月之内离开日本。那些学生着急又走投无路,聚集到学校讨说法,后来学校决定召开说明会,校长向学生解释说明情况。我的朋友也在那批学生之中,他们担心日语说不清楚,无法与学校交涉,叫我去帮忙。我便请畑泽桑一起去。畑泽桑一口答应,并约了一名东京北区的女议员一同前往。那次说明会有几家报社媒体记者参加,由于有畑泽桑和那位女议员帮助中国学生交涉,使得学校不敢轻视,加上电视报纸的报道,后来那几十个学生的签证问题终于解决。 畑泽桑与我闲聊电影时,说她不喜欢奶油小生,喜欢“洗布已”(深沉沧桑有阅历和味道的意思)男人,她说她喜欢原田芳雄(电影《追捕》里的矢村警长)那样的。她的男朋友据说是个大胡子很有气概的男人,他们在一起了很多年。我离开日中学院之后也一直与畑泽桑有联系,她出外旅游时会给我寄当地的明信片。有时我去日中学院看她,一起在学校边上的日中会馆里喝咖啡聊天。有一次,后藤先生告诉我,畑泽桑与她相处多年的男朋友分手了,可能心情不好。那之后不久我碰见畑泽桑,聊天中,她也告诉我她已与那个大胡子男友分手。她脸上依然挂着笑,但我觉得那笑容有些勉强,与平素清澈明朗极富感染力的笑容不一样。畑泽桑后来辞去了工作多年的日中学院的事务所工作,她受聘去香港某家大学教授日语。我离开日本移民去加拿大后与畑泽桑失去了联系。但我一直记得她,想起从前与她交往的种种往事很怀念。顺便说一句,畑泽桑的中文说得很好,她会唱白毛女里的“北风吹”,而且唱得非常好听。(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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