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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商务宾馆
   


乡情商务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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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期间回家乡参加五妗子的葬礼时,几个表兄弟都问我,晚上怎么住?并邀请我住到他们家去。确实,家里的老屋已经一冬天没住人了,又冷又潮,我只在家待一天,不可能再去收拾它,只能住在别人家。但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说,我这次只想住四新的总统套房。表兄弟们一听,都笑了,说,好啊,就该住四新的总统套房。

    早就听说四新开了大宾馆,但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这次回家,就我独自一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开开眼,我当然不会放弃。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到他的宾馆去体验体验总统套房的滋味。

    四新是二姨的宝贝儿子。之所以说他是宝贝儿子,是因为他自从一出生,就成了二姨家的重点保护对象。而他能成为二姨家的重点保护对象,则是因为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哥哥。

    四新的哥哥比我大两三岁,是个聪明、文静、爱学习的好孩子。我小时候常到二姨家去玩,每次去总能看到这位手中拿着书在学习的大表哥。要知道,那时候,在农村家庭里,书还是很少能看到的东西。农村刚刚经历了三年大饥荒,虽然已经能吃上饭了,不过是多了些地瓜干、高粱面什么的。虽然能填饱肚子,但营养是谈不上的。大表哥本来身子就弱,长时间的营养不良,结果就患上了肝炎。一开始,二姨及姨夫也没太在意,医生告诉他们要增加营养,多给孩子吃点鸡蛋。但那时的农村,鸡蛋是一个家庭用来换取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重要战略物质。所以二姨虽然也按照医生的吩咐,偶尔让他吃上一个鸡蛋,但总是有些舍不得。给大表哥吃鸡蛋,就象吃药一样,哪里还谈得上增加营养?慢慢地,肝炎就发展成了肝硬化,在1966年那个春寒料峭的日子,终告不治。面对大表哥渐渐冷却的身体,二姨捶胸顿足,后悔不已。家里又不是没养鸡,也不是没有鸡蛋,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吝啬,那么不舍得让孩子吃,何至于此?

    没想到,年初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到了年底,二姨却又喜得贵子。看着粉嫩的婴儿,夫妻俩喜极而泣,真是天不灭我啊,咱家又后继有人了!姨夫也赶时髦,借刚刚过去的“破四旧,立四新”,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四新”。

    这次,二姨和姨夫再也不敢象对待大表哥那样漫不经心了。四新成了二姨家的重点保护对象,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四新自幼就体弱多病,面对着羸弱的孩子,夫妻俩经常唉声叹气,生怕他也走他哥的路。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总是要先给四新一人;稍有个头痛脑热,两口子就赶忙抱起孩子上医院;经常跑到我家来,向妈妈讨教照顾孩子的秘诀;家里的活,更是不让四新插手,全让他的两个姐姐去干。四新稍微长大了一些,就赶忙给他张罗媳妇,八十年代初,刚刚成人的四新就结婚了。

    还别说,四新比他哥的运气好的那是太多了。二姨家的村子,离县城只有三、四里路,附近就是一中、师范等县里的高等学府,还有麻纺、纱厂等县里的重点大企业。70年代初,县办工业开始起步,隔三差五的,就要征他们的地。而只要是一征地,社员们就能分到钱,那可是点起来哗哗响的票子啊。他们那个村,成了县里数一数二的富裕村。到了80年代初,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的时候,他们村里剩下的地已经不多了,队里就把大路两旁的地,分给社员们,由他们自己盖房子,开商店,办作坊。四新分到了两间房子的地块,开了个小油坊,干起了机器榨油的生意。所以,四新虽然是个农民,但确实没大干过农活。

    到了80年代中期,又一次征他们的地了。这一次县政府考虑到村民的出路问题,就将一条规划中的街道两旁的地,留给村民作为商业用地。县政府和村里签订了合同。合同中明确约定,这块地由他们村里的村民开发商业使用。既然是为村民安排出路的地,村里随即就沿着规划中的道路,把它划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分给了各户村民。

    上世纪8、90年代,土地开发才刚刚起步,政府还不懂得征地、出让土地是能够赚大钱的。县里财政吃紧,县直各单位干部的工资都发不出去,哪里还有闲钱开发规划中的道路?因此,那条规划中的街道在这整整二十年里,只是躺在规划图中。而村民们面对这隐藏在广阔田野里的,被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商业用地,根本就想不到去开发什么商业,只是种上点庄稼了事。

    2006年前后,县里突然爆发了土地开发热。那些在规划图中躺了整整二十年的道路,好象突然睡醒了,挖掘机、推土机、压路机轰轰作响,县城一下子扩大了十几倍。而道路两旁的各村村民们,看到大路开到了自己家门口,就纷纷在路旁盖起楼来,而且一盖都是三四层的楼。四新他们也不例外,看到道路开出来了,也赶忙在自己二十年前分到的那块土地上盖起了楼,大家忙着买砖,买钢筋、买水泥,雇建筑队,忙得不亦乐乎。

    村民们自作主张,擅自盖楼的行为,打乱了县政府的部署,也打乱了县城的规划。于是,县城市执法局紧急发布公告,所有由村民擅自盖的楼,一律限期拆除!随即,一张张限期拆除违法建筑通知书,被送到了所有在新开的道路两旁盖楼的村民手中。

    四新他们村的村民,当然也都收到了限期拆除违法建筑通知书。正在兴高采烈地忙着盖楼的村民们,就象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全傻了。男人们为发家致富的梦想被突然打断而唉声叹气,女人们面对着断壁残垣而心疼得捶胸顿足。村民们聚集在一起,谈论的只有一个话题:拆?还是不拆?拆?想起前期的投入,想起发家致富的梦想,他们心有不甘;不拆?人人都明白,自己面对的是威严的政府,城管的威力这些年来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谁都知道直接与政府对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要想不拆,除非有不拆的正当理由。有上了点年纪的人提到,咱们盖楼的这些地,本来就是二十年前县里让咱发展商业的。一句话点亮了村民们心中的希望,人们蜂拥到了村委会,要求查找当年村里与县政府签的合同。还好,那份二十多年前的合同,终于被从尘封的故纸堆中找了出来。合同上白纸黑字地写着,那些地,确实就是二十年前县政府允诺的商业用地!

    证据有了,接下来就要同政府打交道了。想到就要面对威严的政府,不少人退却了,但还是有血性的汉子敢于迎难而上。大家推举出了七、八个村民代表,这些人都是被村民们公认有些头脑,有些心计,又敢说敢干的男子汉。表弟四新,也有幸忝陪末座。

    上访开始了。第一站,县政府。村民代表们拿出那份二十多年前的合同,证明自己不是擅自盖楼,而是按照政府的规划盖的,因此,不属于违法建筑,不应该强行拆除。县政府的答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二十多年前的规划,早已被现在的规划所取代,只能按现在的规划办。因此,你们盖的楼,就属于违法建筑,还是应该拆除的。

    第二站,市政府。结果与第一站相同。

    第三站,省政府。省政府的官员们,毕竟要比基层政府的官员们高明得多,他们收下了村民代表的上访,劝他们回去继续和县政府协商,妥善解决这个问题。既要顾及到村民们的利益,也不能妨碍县城的发展,要建设和谐社会,同时也要努力发展经济。毕竟,发展才是硬道理。

    村民代表们在省城碰了个软钉子。带着全村父老的希望,跑了五、六百里路来到省城,得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这让这些男子汉回去怎么面对全体村民期待的目光?就在大家坐困愁城时,四新想到了我这个也在省城的表哥。一天下午,四新打电话约我出来坐一坐。听到四新来省城了,我十分高兴,难得他到省城来一回,我当然要赴约。晚上,在路边一个小酒馆里,我见到了四新和他的村民代表同伴们。他们拿出了那份二十多年前的合同,谈到了一路上访的遭遇,让我给他们出出主意。

    我仔细看了看那份合同,又故作深沉地思索了一会,告诉他们:从合同来看,你们在合同约定的商业用地上盖楼,是合法的。县政府把盖的楼当作违法建筑要求你们拆除是违约。你们完全可以起诉县政府,要求他们撤回限期拆除违法建筑通知书。如果需要与县政府打官司,我可以帮忙。我的话,又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大家兴奋地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热闹了一阵子。最后,他们又问了我两个问题:一是如果真要打官司,能不能保证打赢?我说,如果完全按照法律来办,你们肯定会赢。但是,政府与法院现在的关系,你们也明白,能不能赢,不好说;二是如果打官司,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打完?我说,行政诉讼,一审需要三个月,二审需要两个月,必要时还可以延长,加上准备的时间,还有立案也不是那么容易,起码半年吧。一席话,又给大家刚刚兴奋起来的情绪蒙上了阴影。

    结果是,村民代表们根本就没有采纳我的建议。他们回去以后,稍作准备,就雇了五、六辆大客车,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拉到了省城,在省政府门前搞起了静坐。那天上午,我又接到了四新的电话,告诉我他又来省城了。我问他是不是准备打官司?他说不是,全村的人都来了,正在省政府门前呢。我吓了一跳,赶忙嘱咐他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强出头。那个下午和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忐忑不安,生怕有什么不幸的消息传来。

    其实我是多虑了。省政府看到村民们的要求确实有道理,急令县里的两名副县长来省,出面处理村民们的问题,县长们当面对村民们承诺,撤销限期拆除违法建筑通知书。村民们的上访胜利了,大家兴高采烈地坐上大客车回家了,一高兴,四新就忘了再给我打个电话报声平安。

    然后,四新的楼就盖起来了。然后,四新就在楼里开起了大宾馆。

    晚上给五妗子送路前,四新来了。眼前的四新,敦实的身材,红润的脸膛,俨然一个志得意满的小老板。他早已不是四十年前那个羸弱的小男孩,而真正长成了身强体健的男子汉。

    我告诉四新,今晚我要去住他的总统套房。四新先是表示欢迎,然后笑了笑说,哪来的总统套房啊,别听他们瞎说。从邻县赶来的煜表弟,本来当晚要赶回去的,也来凑热闹,非要陪我去住总统套房。于是,送路仪式一结束,我们就开车去了四新的宾馆。

    这是县城新区里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饭店、宾馆、商场、超市鳞次栉比,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我知道,这其中大多是四新他们村村民们的产业。看到这些本来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拥有了这么大的产业,怎么不让原来自视高他们一等的市民们羡慕嫉妒恨?

    我们来到了四新的宾馆。说四新开了大宾馆,那是调侃他,其实就是普通的旅馆。四层的楼房,三间的门脸。一层的东边一间,是接待大厅,西边两间则是棋牌室。二楼以上是客房,大约有十多个房间。房间挺宽大,完全是按照快捷酒店的标准装修的。有独立卫生间,有空调、电视、电脑、宽带,床铺也宽大、整洁。四新给我和煜表弟安排了一个最好的房间,打开空调,房间里很快就暖和了起来。我们不愿意这么早休息,就让四新陪着再看看。原来,楼后还接出了一个两层的大厅,大厅挺大,二楼的大厅里安放了六张台球桌,一楼的大厅则完全空闲着。我和煜表弟看了觉得可惜,就给四新出主意:不如把它租出去,这么大的地方,可以开一个不小的服装加工厂了。再往后,就是四新的家了,也是一座三层的楼房。我和煜表弟到他家去坐了一会儿,齐声夸他经营有方。四新则叹着气说:什么经营有方啊,我这也是惨淡经营。咱们这里流动人口少,没有多少人住旅馆。这一条街上象我这样的旅馆就有五六家,竞争很厉害,我一天到晚想的都是怎么样拉客源。平时就是靠棋牌室、台球室的那点收入维持着。我俩则调侃他,别给我们哭穷了,你比我们强多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和煜表弟就起床了。来到大街上,一抬头,看到了悬挂在楼前的大字招牌:乡情商务宾馆。我俩齐声称赞:好!四新的学问不算高,怎么起了这么个温馨、雅致的名字?“乡情”,比“华天”、“锦江”温馨多了,和“如家”倒是有得一比,但是比“如家”更雅致,更有诗意,更能挑动旅客心中的那一丝温情。就在我哥俩对宾馆的名字赞不绝口的时候,四新也来了。我俩好奇地问,是哪个高人给起了这么个名字?四新笑了笑说,哪有什么高人,是自己随便起的。我俩更惊讶了,随便起的?随随便便就起了个这么高雅的名字?四新说,其实很简单,女孩叫“香”,男孩叫“青”,总不能叫“香青”吧?只好用它的谐音,叫“乡情”喽。

    看着天还早,我说,咱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出去转一转吧。四新说那咱就到开发区去看一看,于是,我们上了车,向东边的开发区开了过去。

    家乡的县城,原来很小,有资料说,那时县城的周长是2601.6米,连半平方公里都不到。这几年的土地大开发,使县城迅速膨胀起来。往南,连七里庄都成了城区;往东,还有比城区大得多的开发区。小时候经常去捡树叶的,绵延十多里的园艺场,早已被开发成了一片一片的楼盘;原本荒凉的大沙河,也成了开发区内一处最大的风景。县委、县政府也搬到了开发区来了,检察院、法院,一左一右地拱卫着县委、县政府的大楼。大楼前面,是纵贯两个街区的中心广场和花园绿地,比过去蜗居在那不到半平方公里的小县城里,气派多了。

    我们来到了这花园绿地的最南端,面前是从大沙河引入的水所形成的一个不小的湖泊。迎着冬日里初升的朝阳,弟兄三人一边拍照留念,一边感叹着世事的沧桑,并努力寻找那逝去的记忆。

    我问四新,这里原来是什么地方,是园艺场吗?

    四新回答,不是园艺场,园艺场还在湖的东边,这里是张子楼。

    张子楼是定砀公路上出了县城以后的第一个大村子。小时候,去园艺场捡树叶,经常路过这个村子。这几年,在微博上,在论坛里,不时有张子楼的拆迁户发贴子喊冤。他们的是非对错,旁观者无从分辨,但是,能够在浩瀚的网络世界里,看到自己熟悉的地名,还是有几分亲切的。

    我和煜表弟一边拍照,一边夸奖四新能干,置下了这么大的产业。四新却并不高兴,若有所思地说:

    “其实,现在想起来,还是挺后怕的。”

    我好奇地问:“你后怕什么?”

    四新说:“当时幸亏没听你的话,去和县里打什么官司,而是一鼓作气赢得了上访。如果再拖上半年,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张子楼的上访,就比俺村晚了半年,结果,他们的几个头头,到现在还在里面关着呢。”


    首发时间:2014-8-17 9:5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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