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了,给父母去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哥,哥是厦门一家跨国公司的总裁,平日十分忙碌,今年抛开一切杂务,特地回家和父母团聚,带来的是南国的海味。从新疆奔波而回的是二姐,带回来的是甜密密的哈密瓜。浓浓的香味是妈妈炖着的三鮮火锅 ,电话线的这头,我能闻得到那头的热闹、清香、以及浓浓的,怎么也抛洒不掉的情意。 哥说:“快点回来吧,我们家现在就缺你一个了”;大姐说:“你最喜欢吃的年糕正出笼呢,回家晚了,就没有了”,大姐还是大姐,依然如从前,害怕弟弟妹妹们回家晚了;二姐说:“母亲最喜欢看凤凰卫视台的天气预报,相同的日月,不同的天空,妈最担心你是不是冷了或热了。今早还在唠叨,真不应该让你出国,过节了都不能回家。” 听着这样的话,我就和老公、儿子商量,我说:“今年,我想赶回家过中秋节如何?” “妈妈,去那里过节?回家,难道这儿不是你的家吗?”我那中文不太好的儿子说中文常常词不达意,这句话却说得很地道。 “家在何方?”自从儿子出生到现在,十年了,我搬家五次,从萧湘之滨到四省通衢的武汉,然后留学英国,从美丽的北部城市爱丁堡到繁华的大都市伦敦,还没来得及熟悉美丽的大都市又搬到了徐志摩笔下那有着“悠悠的水草在水底招摇的地方”,现在那荇悠悠的清草之外有我还算美丽宽敝的家。 这个家是我们花费了所有的积蓄,倾注我所有的心血,我尽量将它打点得有家的味道。 春天 ,院子里的冬青争先恐后地往上冒,那樱花蓬蓬勃勃、耀眼夺目的绽放,在晨风中吹拂,不时地,我采些花放入花瓶,满屋的清香飘荡在我的家中。 夏天,在我家的后花院,我们架起临时的游泳池,秋千架,蹦蹦床,在蓝天、白云下,在风铃花里,在孩子的欢声笑语里,迎来最浪漫、温馨的季节。 秋天 ,苹果熟了,采来做成香甜的苹果酱。或邀来朋友,烧一壶老酒,让那芳芳在家中若隐若现。 冬天让傲霜的藏红花,错落有致地散满前院的草地,娇小的花朵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摆,最冷的冬天,我在家中依然能感到一股股的暖意。 可我却总是说: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有人说只需要在云层里打一个盹,你就从地球的这边到了地球的那边。二姐长年在新疆,五年前父亲七十大寿,我们相约同时出发,我从地球的这边翻一个跟头到了地球的那边,我那新疆的二姐却迟迟未归,最终计算整整晚了六个小时。 三湘四水是我永远的爱,五年了,我才回家 ,魂牵梦萦的地方,我一回来,才感觉这一切全变了,父母也搬了新家,我所熟悉的街道,我熟悉的商店全都变了。到处都是立交桥,耀眼的广告 ,大型蓝色落地玻璃,使我目不睱给,恍惚中我已沉醉,同学之聚,已近午夜,我打的回家,经过两个巨型立交桥后,三转五绕,我竟找不到家,的士司机问:“你到底去什么地方”。我回荅,“回家”。那司机目光转向我,愣了一下,也许在想“此女子已醉”。沉醉不知归路,最后还是哥哥来接我回家,笑曰“万水千山走遍,却迷失在自家门前”。 于是乎,下一次出门,我改变了方法,坐巴士容易熟悉街道,我改乘巴士,依然还是以前所熟悉的情景,大堆的人,拥挤的巴士,只要看好站名是绝对不会错的。我见我要乘的巴士来了,也没多想从后门冲了上去,站着,一边等着售票员来售票,一边淘醉在家乡的变化之中。前面驾车的是一位女司机,凶巴巴地说:“穿得倒很体面,却不懂规矩”,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到:“无人售票,必须从前门进,后门下,自备零钱”。明白了,但是我还是愣在那里,我手中拿着的是一张十元的人民币,站在那正不知所措。从未有过的难堪,羞愧使得我无地自容,我也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待在车上呢?还是下车,这时身边一位象是学生模样的姑娘递给我一张卡片,“给你,刷一下就行了”。在英国我有各种各样的信用卡,进门的密码卡,商场的积分卡,等等,而今天我拿着她的卡片,却不知该如何使用,又一次陷入了尴尬 ,这时有人指着驾驶旁边的杆子说:“前面”,我也没有看到前面有什么机器、机关。最后,一个好心的大哥拿着帮我照了一下,才使我度过了难关。我将那在我手中握了许久,现已湿淋淋的十元钱塞给那姑娘时,她却怎么也不要“没有多少钱,记得下次带零钱”。 羞愧于自己的无知和鲁猛,面对家乡的变化,汗颜无地,别了多年,我无力回报家乡,却给你们带来如此这般的麻烦。 后来也就不太敢独自出门,常常蜷缩在书房里贪婪地沉湎于武侠之中,久违的《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天龙八部》。。。。。。等等都是我的至爱,无论是小说或VCD、电视我都爱不释手。有一天我正沉湎于书剑飘香之中,大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跟我说:“妈妈等你回来,其实她一直想我们大家一起陪她回趟大别山老家”。难怪早几天我跟妈说我准备带他们去风景曱天下的桂林去玩一玩,可她说什么也不想去,她说人老了也就不想玩了,原来她也是想回家。 我说“行啊,妈为什么不早说呢?”,我走到妈妈的房间,“妈,我喜欢到乡下去过节,那儿才有节日的气氛”,我讨好地对妈说。何况姐说了姐夫可以送我们,可免三转五绕,以前要经两个省、三个县,无数的中转站,从火车到长途汽车到三轮车、摩托车,最后是坑坑洼洼的泥泞小道,每次到达大别山妈妈那山洼洼里的家,我总是灰头土脸如村姑。 总是想,是否寻找到的这一腔血脉的源头,真如黄河、长江的源头那般坎坷叠荡,又想父母早年是如何从这儿走出去,经历了多少艰辛与奋斗,谱写了一曲 荡气回肠的青春之歌。 我空空的行囊里满载的是想念,妈妈想念的行囊里满载的是一份份质朴的情意,妈妈筹备又筹备,终于满载着多年的梦回来了。 近了,到了,妈妈指指点点,声音有些颤抖,手也有些颤抖,却不时告诉我们谁家又盖了新房,谁家又娶了新媳妇,谁家的儿子考上清华。终于在太阳还未翻过那个山坳之前我们到了,“到了,这么快就到了”妈妈激动着说:车还没有停稳就一大群人围了过来,从四婶,姑姑、到姑奶奶,什么样的称呼都有,母亲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笑呵呵的。他们簇拥着母亲进了屋,我们也就只有一个劲地点头,他们为了等母亲已在这儿等了几天了,这份久违的亲情令我激动不已,不知为什么总想着《红楼梦》里元春省亲,恍恍惚惚中感受到:“血总是浓于水”。 冬日难得的太阳暖洋洋地,篱笆后高大的樟树疏密有致地透着绿意。屋后的竹林郁郁葱葱,有小溪绕过,小溪里游魚细石,清澈见底,透过那层薄薄的水雾能看见有水牛走过田埂,只是遗憾没有听到山歌,在这美丽的水彩画中我流连忘返,象一玩童,忘了回家是常有的事。 黄昏时我到后街去买水果,遇到了远房的大叔、大婶,他们盯着我看了半天,我本想自我介绍,不料大叔说:“我知道你是四婶的女儿,现在在大不列颠。”他惊叹之余,又招呼大婶“你快过来看,这是四婶的女儿”。他们是打算去看我的母亲,我暗地里窃想他们一定是要夸我几句。那位远房的大婶依然盯着我,说到:“四婶年轻时,可真漂亮”。 他们滔滔不绝谈论的是母亲,最后大叔说了一句:“你长得象你父亲”。这就是故乡,这儿的人和自然一样和谐,不会特意的去恭维你,但这里的人又特别地好客,永远都是真诚的笑容与热情的眼眸。 我想问母亲:“什么样的家才是家?”,望着那有些颓败的土墙、蜘蛛儿结满都梁,我还是欲言又止。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家。 鲁宾逊在孤岛上生活十八年,回到家。认识他、亲热他、热情地迎接他的是他们家的那条老狗,家被狗摇着尾巴扑向你时定格。 有人说,草原牧人的家在帐篷里,放牧到那里家在那里,这是草原牧歌,有人说工作在那里,人在那里家在那里,这是现代流浪者之歌,有人说心在那里,家在那里,这是浪漫者之歌。 回到长沙,接到儿子的电话,他说:“妈妈,我想你,快一点回家”。 在这头,我牵挂那头;在那头,我不舍这头。我牵挂那里,家在那里。我的梦在那里,家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