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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洪来的博客  
为在中国使民主不仅是一种思想、一种制度,而且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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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日志正文
奧地利著名學者汉学家欧普雷博士采访吕洪来 2024-10-31 10:30:58

奧地利著名學者汉学家欧普雷博士采访吕洪来

 

(2014612日于美国加州伯克利的某酒店)

 

Dr. Helmut Opletal(欧普雷博士)1952 年生,是一位汉学家和前奥地利广播电视公司 (ORF) 记者。作为一些德语媒体的中国报道记者,他自1979年起,不仅亲自见证了当时的民主运动,结识了一些民权活动家和前卫艺术家,并且记录了这场著名的运动和收集了大量的材料。

 欧普雷博士.jpg

     奧地利學者汉学家欧普雷博士

今天上网看到了《北京之春》杂志刊登的本人2014年接受奥地利著名學者汉学家欧普雷博士采访的全文报道,这是本人至今为止接受的唯一一次正式采访,在这次采访中本人谈到了自己的成长过程、参加中国民主运动的经历,谈到了对国内组党运动的看法,包括当时对海外民运的看法,今天公布出来共大家参考,以下是采访的内容:


  采访吕洪来 (2014612日于美国加州伯克利的某酒店)

采访吕洪来.jpg

  吕洪来在接受欧普雷博士采访

吕洪来:我是天津人,我父母都是普通家庭,父亲就是工人。我从小其实一直都是很平稳的,就是起码文革之前,一直在读书吧。到了文革的时候,文革之前中国有个四清运动。【中共建政后,已在农村开展了多次大规模经济制度改造和政治运动,包括合作化运动(1953-1956)、社会主义教育运动(1957)、人民公社(1958-1984)、三反及整风整社运动 1960)等。1958-1962年中国发生全国性打饥荒, 造成数千万人死亡。1962年底在中国农村再次开展所谓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通称四清运动, 简称四清。四清先指清公分,清账目,清财物, 清仓库,后又扩大为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四清运动的时候,我们家就受到冲击了,六四年,那时候把我们家作为逃亡地主家庭,受到冲击。

其实那时候我还很小,我五三年生人,那时候才十几岁,十一二岁。但那时候就受到家庭的影响,受到冲击,当逃亡地主的狗崽子,受到歧视。我是七一年中学毕业的,正是文革中间。我工作之后,我七一年工作,没有放弃学习,一个偶然的机会,那时候就接触到了马克思、恩克斯的书,那时候国内没有别的书,就是马克思,恩格斯的书,包括联共(布)的书,都是苏联的。那些个什么科学社会主义,那个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全是那方面的书,但我看了不少。

那时候我工资不高,四十来块钱,我差不多的工资全在地摊上买那些书了。那一阵中国的书店没有新书,都是那些个旧书,我买的都是那些旧书,那时候我看了不少。通过看那些书,看完之后,我总感到,中国,加上文革那个过程,中国走的和那些书里写的都不一样,走的那个道路不一样,更不要说跟现在的民主社会比了,这就不要讲了。就是马克思所说的,联共(布)那些书所说的,那些个道理都不一样。那时候就有怀疑了,产生了一种怀疑。

到七六年的时候,中国是最乱的时候,又是四五运动又是老毛逝世了,那时候就对这个国家有点动摇了。那时候我跟我弟弟,那时候我们就说了,这国家要是再乱下去,我们就得上山了。那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那时候很早了,是七六年。我步入这个民主运动之前,是看过许多书,对这个社会有一定的了解和分析了,我并不是盲目的去投入的,我是有了自己的看法。

采访人(Helmut Opletal/欧普雷):你当时还在天津吧?

吕:在天津。天津有一个工厂,叫显像管厂,我在那个厂里,生产显像管,就是做电视的,是天津的一个大厂。当时是国有企业。那时候我就有一些想法了,看了一些书,特别是七六年之后,我就开始写一些文章,自己写,然后寄出去。当时北京有一个《哲学研究》杂志,还有那个《光明日报》,还有《政治经济学研究》什么的,就是于光远他们办的那些刊物。那时候我总给他们写文章,但是没有发表过。不过他们把我的文章,把我的事介绍给了《天津科学》,天津有个科学技术委员会,这就是我七八年之前的状况,就是说已经有好多想法了。

七八年冬天的时候,西单民主墙就开始了,西单民主墙开始以后波及到天津来了。当时在天津的市委那儿就有好多人开始贴大字报,散发民运的刊物。因为我上下班天天要路过那儿,偶然我就看到了,我就下来看。我觉得这个方向是对的。我总下来看大字报,我觉得中国就应该这样,有一些人站出来,讲出这些事来,指出来,国家应当怎么走。那时候有很多的青年,包括一些到北京的上访者,就是文革之后,那些冤假错案。那些上访者他们聚集在天津市委,形成了天津的民主墙,我就很自然的那时候介入进去了。您那时候可能已经把那个王希哲他们那个大字报,李一哲的大字报都翻译成奥地利文【德文】了,但是我们那时候,只是把李一哲的大字报拿毛笔抄下来,抄成大字报。

采访人:七八年、七九年?

吕:对,七八年、七九年的时候,贴到天津的民主墙上去。我们是以大字报的形式,包括李一哲的,因为那时候李一哲的大字报,在这些人当中,确实挺有影响的。因为在那时候能讲出那些道理来,提出那些看法来,应当说在这个圈子里的这些人还是挺认可的,真拿它当不错的文章,就把它贴到民主墙上去。那时候天津最初的主流,在这个圈里,就是一些个高干子弟,还有一些文革当中受到处理的,包括四五事件,受到错误对待的一些人,就是这么一批人在天津成立了民主墙。

北京的四五运动,天津也有一些人参与了。天津本地也有,那个时候也有,但是范围不大。也有一些人因为那个事,受到了错误的,就是不公正的对待,甚至被抓了,被判刑,也有这么一批人。包括天津站的,他们叫李占元 ...,有一批人。就是说我投入这个运动,起初就是这么进来的。进来之后,在中国搞民主运动,包括七九年、八零年那个时候,官方还是很重视的,压力很大。那个时候好多人,包括他们那些高干子弟们,都受到了当局的警告,有的就直接找他们家长了,通过他们家长做工作,他们慢慢的就退出来了。

那个时候我找到了你见到的刘士贤,天津还有一个老人,叫汤戈旦,一个很早的、二八年参加共产党的老共产党员。但是呢,也是因为讲一下政府不爱听的话,中共建政之后,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我们二十多个人,在天津正式办了一个民办刊物,叫《渤海之滨》。那个时候通过《渤海之滨》和全国各地的民刊建立了联系,包括北京徐文立他们的《四五论坛》啦,这个《探索》啦,各地的,包括上海的。这样就形成了那时候全国民刊运动的一部分。天津只是全国民刊运动的一部分。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时候中国的文革刚刚结束,大多数人,对中国当时政治的认识,基本上的那种分析,那种理念,还不是从现代的西方民主政治的那种角度去分析,大部分的人还是停留在用马克思的理论。因为那个时候接触的就是马克思的理论。这不是科学社会主义,真正的科学社会主义是什么?包括李一哲的大字报提出什么是真正的科学社会主义?你共产党搞的那套不是,应当怎么搞啊?那时候就认为,中国那时处于一个封建社会,毛泽东搞的就是一个封建社会,中国现在应该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当时都是这么一种认识,要过渡,就提出了中国应当走市场经济道路,那时候就提出来了。那么政治上应当实行民主,实行自由。提出这些东西来,有多深刻,恐怕还没有像现在认识的这么深刻。

采访人:这样对民主、人权、自由的这些概念,你们知道这些概念?

吕:对,那时候只是接受了这些理念,知道了这些概念和词汇。但是这些东西具体需要怎么样的一种心态,需要人怎么样从一个顺民变成一个真正的公民,这些在那时候应当说,即使有认识,也是很肤浅的。

作为我们这批人,那时候投入到这运动中来的人,都是从文革过来的,接受的教育还都是共产党的那套教育,所学的东西,不外乎这些。连马克思都没学,实际上还都是毛泽东的那一套,语言也是那套语言。我现在反思一下当时的认识,只是提出了自由、民主、人权。至于这些东西实现要在什么基础上,要怎么样才能实现,那个时候的认识,绝对没有达到现在的水平。 

采访人:对毛泽东这个人,对共产党,当时是怎么评价的?我不是说现在,而是当时。

吕:当时就是认识到了封建社会过渡到资本主义这么一个阶段,毛泽东领导的就是一场农民运动,他实际上就是个农民领袖,是没有戴上皇帝头衔的皇帝,这个是认识到了。

采访人:这个你们是了解了,互相讨论也是这么说的?

吕:对,这个认识大家都差不多,就是没当皇帝的皇帝嘛。当了共产党的主席,实际上他做的事跟皇帝是一样的。

采访人:这么一句话,你们在民刊上还是不敢写吧?

吕:当时办民刊的时候,提到他的名字,当时最多的也只能是比较婉转的写出这些内容来。所表达的,那时候立足点,是启蒙运动,那时候要做的非常启蒙,就是说,能唤起民众来,认清这个社会到底处于什么阶段,更多的向当权者建言。因为那个时候,当权者对民刊、民主墙,一开始还是支持的。而且文革刚结束,这些领导人对民刊压制的还不是像现在这样把它定性为反动刊物,那时候包括和警察接触,他们只是警告你,因为没有上头的具体的明确的定性,只是警告,拘留。刘青那时候被正式抓了,魏京生到后期也被抓了。被抓人的不多。我是八零年被拘留了一次,只是拘留就完了,拘留了我十天。正式定性是到中央九号文件下来,那时候就正式定性了。

采访人:那个时候早期,在七八年、七九年,你刚才说,你们在天津有几十个人,在一起讨论。在讨论中也有过什么不同意见,或者争论吗?在什么方面?

吕:争论会有一些。大家当时一个是职业不同,背景不同,受教育程度也不同,对问题的认识肯定会有差异。理论上比较高一点,我说的那个老人,汤戈旦,他一直在研究这个市场经济学,在理论上他是比较超前。我们这些人里头,主要的实践就是办刊物,去贴大字报,到街头去演讲,主要是做这些。有时候我们也写些文章,但是那时候在中国,写文章是没处发的,没有办法发表出来,只能采取街头的形式,印点民刊。但是印点民刊出来,还没等发,公安局就来了。那一阵的民刊运动,实际上在中国国内,到底对民众、对社会产生了多大的实际影响,现在回过头来看,应当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并没有那么深入,那么广泛。只是让人们通过外电的广播,街头的形式,让人们知道,噢,中国有那么一股反对力量的存在,有民刊存在,在发出不同的声音。我觉得,只是起到了这么一个作用,但是不深入,不广泛,因为没法做到。在共产党的压力和管制之下,做不到。

采访人:在天津这个地方,当时有没有干部、领导人支持你们,除了你刚才说的,除了那个老先生以外?

吕:接触到的这些民众普遍地持一种同情和理解的态度。你看,当时有多少人站出来,站到你们这边,包括一些大学教授,一些老师,一些学生都到这个圈里头来。但是公开说哪个领导干部支持,没有。但是呢,都同情,都理解,包括当时的办案的公安人员,他们也是同情的。他们要执行上级的意图,该找你,警告你或者要抓你,那是执行公务。但是作为个人,那时的公安,大部分都经过文革,有好多干部都是在文革中被打倒、后来被解放出来的,他们其实对我们,从我们的感觉上看,应当还是很同情,很理解的。

抓我的那个公安人员,抓了我之后,我跟他们也是讲这些道理,他们也表示理解。并不是不理解,但是他们就是说,我们现在是国家工作人员,不管你讲什么,我们要执行,端着国家的饭碗,就要为国家办事。他们是这么一种心态。但私下里头,那又是不同的做法。因为那时候我二十多岁,抓了我之后,还找到我父亲。他们对我父亲讲,说觉得很佩服我,说你这孩子很好。他表面上抓你,回头这么做。当时抓我的时候,我在厂里只是个工人。

采访人:当时是八一年?

吕:那时是八零年。八零年我就被抓一次,当时抓我之后,他们马上到厂里,跟厂里说,这个人不能当工人,要当干部。抓我放完后,再回到厂里,他们就让我当干部。他们表面要执行上级的指示,但是他们内心里,他们都经历过文革,知道国家当时的状况,内心里也知道这些人的主张是对的。包括现在,中国应当走什么道路,他们也很清楚。底下他们一个是佩服你,一个是给你能好好安置一下就好好安置一下,是这样的,这就是民心所向。

老百姓也是这样。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是不理解,说,你们就是工人,也不是什么国家领导,也不是什么大知识分子,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工作。普通人的心态嘛,就是这么一种心态,搞好自己的生活不就完了,管得了这些事吗?他们是这么认为的。包括我当时在单位里头,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对我印象特别深的,就是八九年六四镇压之后。当时厂里对我的态度就变了,说,你做的太对了,没想到共产党会是这样,他会用机枪、坦克去镇压学生运动。这就是人们的转变,通过某一事件,刚开始可能有些人会不理解,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随着某一事件,使人们思想震撼和转变。

七九年,八零年,包括八一年的时候,社会影响不大,不可能很深入。但是接触到的人,包括现在谈起来,他们都知道,这个社会就应当往这个方向发展,这个方向是没错的,但是当时人们讲不出来,而且大部分人觉得,在共产党的专制之下,没用。

采访人:八一年在中国各个地方,好多人被抓了,你们呢?

吕:八一年那时候在天津,主要抓了三个人,所谓的骨干,我一个,刘士贤一个,还有我前面说的汤戈旦一个。我和刘士贤都是劳动教养三年,汤戈旦判了有期徒刑四年。

采访人:他已经老了。

吕:老了都不放过。因为共产党办事,他是一定要想办法给你评出一个当头的来,就是要给你分出骨干来,哪怕没有,他也要给你分,谁是骨干,谁是领头的,或者谁是中间者。他这样处理完之后,他好向上面去讲,他立了多大的功劳,破获了一个多大的案子,他们是这样一个办案的思维。

其实汤戈旦就是写了一些文章,他并没有参加什么具体的活动,但是就认为他第一,资历老;第二,跟各地他有来往,就认为他影响大。而且作为一个老的共产党员,一直在反党,那么他就是历史反革命。他们是这么对待,把他打成了反革命,就认为他一直在反革命。我和刘士贤那一阵还年轻一点。他们认为,你们年轻一点的,虽然是骨干,但是还是可以教育好的,还算人民内部矛盾,不算敌人。他们一直是按这么一种思维去做事的。所以我们那阵是作为骨干被抓的。天津就是抓了我们几个。当时全国抓了有几十人吧,就是八一年,都是四月份,北京是四月九号动手抓的徐文立他们。我们晚一天,四月十号,统一抓的,三个人。

采访人:没有早放的?

吕:早的不多。早一月或者早二个月,就算提前释放你了,然后再教育你。刘士贤当初是在里头逃跑了,这应当加重,我听说他可能是一天也没有早放。

采访人:那你出来之后,还继续搞一些政治活动还是

吕:八四年出来之后,我也刚结婚,就先开始搞一些经济,做些小生意,有时候上些班,但是一直在关注着这些个事情。和刘士贤还一起到北京去。因为大部分人都还没放。这是一个圈子嘛,只是我们先出来了,其他人,如徐文立都还关着呢,魏京生都关着。那是八五年还是八几年,刘青出来了,刘青出来早,因为他抓的早。从八一年被抓之后到正式的再活动的时候,就差不多到八九年左右了。那时候一个是做点经济,还有就是看一下书,再一个就是保持着交往。真正再后来,就到八九年的时候了。

八九年学生运动起来之后,那时候我们都很关注,直接都往北京去了。北京一些朋友也接触过,都关注着这场运动。天津在八九年也都动起来了,学生、干部也都上街了。那时候我们是出于一种关注,因为学生不欢迎我们参加,只是从外围关注这场运动。但是这场运动被镇压之后,那时候我们大部分朋友都开始出来了。到九三年的时候,我们又开始筹备,全国的这些朋友再一次的集合起来,以某种形式。那时候一个是我们到全国各地去,跟这些朋友去,叫串联也好。或叫再走动也好,我在九三年博士研究,差不多在中国的东南部走了一圈了,包括到广州和希哲他们见面,杭州,安阳,河南那边,武汉,反正转了一圈了。包括北京的朋友,那时候就开始提出来,那时候要搞一个经济实体,是希哲牵头,就是民运朋友联合起来,要搞经济,那时候希哲是和美国的康元【音】联系的,他们南边是这么搞。我,世贤,还有北京的杨靖,刘念春【刘青的弟弟】,我们几个人就策划了一下,就是说,为了南北呼应嘛,我们就策划了一个叫全国民运朋友到青岛去旅游。这件事也是引起了当局的高度重视,他不允许全国的民运朋友再次聚集起来。那时候把我们都找去了,分别谈话,把世贤也找去了,警告我们,绝对不能到青岛去,说,你们能到青岛去多少人?你们要是去几十人,我们就去几百人。

后来确定了那个日子,我忘了那天是几号了,到青岛去。快到那个日子的时候,把我,世贤,可能这几个顶头的,因为策划从天津开始,我是发起联络人,给我们控制起来了。那阵不让我出去。找了一个宾馆,他们五六个人,天天就不允许出宾馆。据说有几个朋友去了,都被抓了。青岛旅游这件事也没办成,希哲那事也没办成。当局肯定是不会让你办的,他不允许你们民运人士,搞政治的能够有经济基础,他是不允许的。这事就流产了。流产之后,武汉的秦永敏就到天津来了。那阵中国正在申办奥运,秦永敏是第一个公开提出来反对申办奥运。他那时候是从我那儿走的。他是先到我那儿,讲完之后,把他的联系方式都留给了我,他就到北京去了。完了之后,他的联系方式,要发一些什么东西,全寄到我那儿了。但是这些事积累起来之后,你做的再秘密,也逃脱不了官方的监控,谁到你家来了。那时候我住的也就是一个单元楼房,我们家的四周都是公安局安排的人。邻居有的跟我说了,他们也不好意思,说,他们要我们监视你们,我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吧。但是有的跟你说,有的没跟你说,他还在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你要干什么,实际上公安局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后来到了九三年的时候,事又都罗列在一起了,好多事。包括那时候刘士贤偷渡香港跑了,九三年的六月份还是几月份,他偷渡香港跑了。那时候天津市公安局就又把我监控起来了。监控起来了之后,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也想,既然这样,刘士贤都跑了,我也还是跑吧。有一天趁他们不注意,我就从阳台走了。他们在前头监控,我从阳台走了,直接去香港了。到了香港,我什么都没带,我是空手去的,他们就是说,你没有任何的

采访人:你怎么去香港的?

吕:去香港的时候,深圳有一个沙头角,我那阵因为没有身份,进不了深圳,就找来当地的蛇头。中国的蛇头挺管事的。我跟他们讲,我想进入深圳,他们收我一点钱,就用摩托车把我带到了深圳。后来在深圳过了一夜,第二天就到沙头角去了。到了沙头角,过也得过。不过也得过,还是通过一个蛇头,他们给我办了一个进入沙头角的通行证。那时叫证明什么的,我就进入沙头角了。进入沙头角,那有个中英街,有几个英国人在把守着,是警察吧。我就在中英街上溜达。当时呢,因为我是北方人,我又怕警察追捕我,所以我换了一身花衣裳,像当地人那样,穿着花衣裳,一点没有像外地人那样。到了进入香港的那个通道上,我就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了,因为我什么行李都没带,只是有个电话,带了点钱,他们也没有阻拦我,反正我就那么进去了。

进去之后,我就找电话,和香港的那些朋友联系。那时候电话也打不通,也可能是不会打。我不了解沙头角里头的状况,我一点都不了解,那时候看见有公交车过来,我就上了公交车。后来公交车走了不远,也就一两公里的样子,就有一个检查站,第一个检查站,警察只是摆摆头,也没上来检查,我就过去了。第二个检查站,是警察上来检查,一个一个检查身份证,那时候我没有,被香港警察给抓住了。抓住之后,关在香港离沙头角很近的有一个拘留中心什么的。在香港关了有十来天吧,最后因为他们不能确定你的身份,最后就跟着一块被遣送回来了。遣送到深圳的樟木头,那有一个收容站。关了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吧,最后天津市公安局来了人,把我给接回去了。

接回去之后,又给劳教了三年。除了一次拘留,一次劳教,这是第二次劳教。第二次劳教后,我是九六年出来的。出来后,公职也给开除了。汤戈旦也死了,岁数也很大了。刘士贤也走了。差不多骨干,高压之下,其他的朋友基本上都沉寂了。那时候我就往北京跑了。那时候上海的傅申奇,北京的徐文立他们,我出来之后,徐文立差不多也出来了,应当是前后脚。徐文立也在外头了。出来之后,又开始一个民运的小高潮,大家开始策划一些活动,最早搞到是,秦永敏带头搞的叫人权观察,那时候他搞人权观察的时候,全国各地大家都做他的观察员。

采访人:人权观察?

吕:对,是秦永敏搞的,武汉的。那时候全国其他地区的朋友搞一个叫政治反对派运动。当时是克林顿要访华,那时候大家推出徐文立做中国政治反对派的代表人物,要跟克林顿去见面。那阵等于又是一个小高潮,九六年到九八年之间。

到九八年的下半年开始,全国掀起组党运动来了,组建民主党。在这之前我们搞的是政治反对派运动,也是个小高潮。好像是西单墙运动后,大部分朋友都出来了,这么多年,那时候邓小平刚下台,江泽民刚上台,那是个过度阶段。中国的情况就是这样,一有政权交替、领导人交替的时候,就是一个政治上的相对的宽松期,民运高潮也好,政治反对派运动也好,实际上一个小高潮的时候,都是在交替或者政治相对宽松的时候发展起来的。也包括八一年的时候,那时候四人帮刚倒台,到邓小平刚上来,那个时候也是有一个相对的宽松期。八六年的胡耀邦组政的时候,那阵有个思想解放运动,到八九年的时候,又有一波。

我们到九八年的时候,有一个相对的过渡期。一个是搞了一个反对派运动,再一个就是在其他地区,如浙江的朋友就开始组党来了。我那时候应当说,从主观上讲,不太赞同在那个时候就搞组党,觉得条件还不成熟。你就没有舆论的掌握,你连一份报纸都没有,连一份杂志也没有,搞组党就是几个人在那儿搞,不可能深入到民众当中去,也不会在社会上产生多大的影响。只是把一场民主运动,或者说一场政治反对派运动,自己拔高一下,搞成一场组党运动。所以那个时候,我们都普遍地认为,这个组党运动太早,还不是时候。那时候我们和徐文立的认识还是比较一致的。徐文立那时候也提出来,就是说,不赞同现在就搞组党运动。初期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公开的加入到组党运动当中来,但那时我们也在积极地筹备,为一个民主政党在做准备。

那时候我们办了一个刊物叫《笔谈》,是我办的,资助是徐文立资助的。我们一起嘛。在北京办可能是不太方便。那时候徐文立也知道,我一直在读书,写一些文章写得还可以。那时候《笔谈》由我主办。我组完稿后,拿到离北京最近的有个叫廊坊市,那个地方管的比较松,有私人印刷厂,追求经济效益。所以那时候我找到一个私人印刷厂,每一期印刷几百份。印完之后,拿到北京,再发到全国各地去,作为民运朋友内部的、一个理论上交流的一个刊物。也是为以后组党凝聚朋友,形成共识。当时的目的就是这样的。当时我们就办了这么一个刊物,一直在运作这件事。

组党运动到了九八年下半年的时候,全国各地形成了一个小高潮,是朋友内部的一个小高潮,并不是一个社会的高潮。各地的朋友,哪怕一个人,他也成立一个党部,两个人也成立一个党部,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基础,也没有什么影响力。但是他们觉得那时候政治宽松。浙江的朋友成立了,共产党没有镇压,没有抓人。后来把王有才抓了,抗议一下,把王有才又放了。给人一个错觉,就认为共产党默许组党了。全国各地可能十几个省的朋友,都申请成立民主党,但各地都叫筹组,筹备委员会,就是这么一种形式。

表面上,在共产党看来,就是全国有十几个省成立了民主党的筹备委员会;从外界看报道,如美国之音法广【法国国际广播电台 Radio France International (RFI)】的报道,这地方组党了,那地方组党了。实际上在生活当中,老百姓不知道,理论界也不知道,知识界也不知道,因为是完全封闭的。所以在那种情况下,组党只是向中共当权者的一种宣誓,反对派要提出组党要求来了,在向一党专制冲击,只是起到了这么一个作用。

这个冲击力是微乎其微的,因为你没有影响,没有民众嘛,什么都没有,没有社会基础。但是已经形成了这么一种态势了。当时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因为这么多年的参加政治运动,这种搞法,我觉得我看得很明白,这种搞法不会成功。这样的组党不会成功。我跟北京的朋友,这个事我们不要公开的参与,但是要关注,特别是徐文立,他那时候在国内的朋友当中,是一个领军人物,象征性的人物。在中共的眼里,他也是一个象征性的人物。

因为在国内魏京生出来了,魏京生在七八年的时候,虽然影响力很大,国外都知道魏京生。但是在这个朋友圈里,都觉得他过于激进。那个时候最好能跟中共达成某种妥协,或者不提出一些个比较激进的口号。因为那些个喊出来很容易,做不到没有用处,所以那时候反正我们这个朋友圈里大家觉得,魏京生不是那么很成熟,但是他的影响在那儿,还是一个代表人物,但是他出来了。

那时候大家更看好徐文立。觉得他在七八年民主墙的时候,表现的比较稳重,而且比较有组织能力。所以我们内心里头都是比较拥护徐文立的。就把徐文立当成国内反对派运动的领军人物。那时候我很直接的就跟徐文立讲:在这个时候大家都看着你,共产党也看着你,朋友们也看着你,这时候你不动,共产党就没有办法,你不动比动,这个作用要大得多。他也认为是这样,现在还不是公开组党的时机,还不成熟。

采访人:但是他最后还是……

吕:最后是因为什么呢? 后来分析,跨出这一步来,一个是他跟北京知识界脱钩了。包括许良英他们,1989六四那些个高校的知识分子,他是脱节了。他那时候周围的人,就是查建国。查建国那时也是个新人。还有个是高洪明,也是个新人。还有一个就是那个辽宁的刘世遵,他也是89六四时期出来的,是辽宁的一个学生代表吧。还有一个叫张晖。他周围就是这几个人。其他的朋友都没在他身边,那时候因为各地都提出组党来了,徐文立觉得,他应该是老大。本来他就是老大,可能那时候他有点不自信还是怎么的,他就讲,由他来召集中国民主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他成立了那么一个筹备组,包括查建国他们。他算领头的,筹备召开全国民主党的一大。有一次我赶到北京,我说现在开一大太早了,你开了肯定全被抓了,条件不成熟嘛。他说,不是,是筹备,还得两三年、三四年之后才开呢。

但是他的筹备遭到了反弹。全国其他省市的朋友都不干,尤其是浙江的朋友,都挺有意见的。说,你又不是民主党的。那时徐文立还没组党。你不是民主党,你有什么资格来筹备中国民主党的一大。你没这个资格。其实说的是对的,这个道理是对的。因为你不是吗,你有什么资格来筹备中国民主党的一大 这给徐文立很一个难堪,下不了台,这个事。他没资格。

实际上在我心里想到是,你徐文立不要出头,真是有一天,中国民主党成立了,大家会推举你出来,而不是你自己去抢那个帽子,因为你的资历在那儿了,威望在儿那了,影响在那儿了。真到有那一天的时候,我想好多朋友会主动的推举你出来,那多好啊。

徐文立他自己可能没这么想。从后来的分析来讲,我想当时他没那么想。他一想,全国的朋友都反对他筹备,你没有这个资格,包括北京的任畹町。任畹町在北京也筹备了一个民主党的筹委会。他两个那时很对立,任畹町也算一个老人,有点资历,在北京就直接反对他。所以说徐文立感到有压力了。结果很突然的,我七号还在北京,九号他对外就宣布了,中国民主党京津地区党部正式成立,他当主席,查建国、高洪明和我当副主席,他就这样突然公布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在天津呢。他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你到北京来一趟,找你有事,下午开个会。我上午接到电话,买的是中午的车票,晚上就到了。但是到了之后,他已经都公布完了,可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住北京白广路四号。我刚一进那院门,就叫北京公安局给抓住了。他们跟着我往徐文立家走,我就敲他们家门了,贺信彤 【徐文立的夫人】出来了,跟我招招面。他一看,后面站一大帮人。我说:我走错门了。但他们知道,我已经被公安局控制了。我被抓到了牛街派出所,在那扣了我一天吧,扣了我一天一夜。那时候北京公安局就说:呦,你谁啊,这不吕副主席嘛。”  我说:什么吕副主席?我真不知道嘛。他们说:你装傻,徐文立已经正式公布了,成立中国民主党,京津地区党部,你是副主席。我说:你们说的,我不相信,因为是你们说的,我没听徐文立亲口说,你们让我见见徐文立,我跟他谈一下。他们说不可以,这事已经既成事实了。现在你们已经是实质性组党了,不是筹备组党。完了之后转天津。天津公安局来人了,就把我接回去了,一直就没让我出来。找了一个宾馆,在那待了有一星期。那一个星期是干什么的呢?就是他们在向中央请示,这个事的定性,怎么处理。那时候我一直在和他们交手,我说让我和徐文立见个面,和他聊一下,因为我还不清楚这个事。我说我相信徐文立不会这么做,这么突然地做。他们说,那你太不了解徐文立了。告诉你,事实就是事实。我是在一个被封闭的状态,我没有和徐文立见面,我也没听到广播,什么都不知道,我说只是听你们说嘛。他们说,告诉你了,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我们都在等上边的指示,看这事怎么处理。

一直等了一个多星期,不久,徐文立就被抓了,各地都开始抓人了。现在反过来看,这个事我到现在也认为,这事做得有点欠妥当。在那个历史时期,这么做,条件是不成熟的,条件确实不成熟。既然到今天了,国内很多朋友还在坚持,精神很可贵,包括北京的查建国。一开始我对查建国、高洪明他们还有怀疑的态度,他们为什么在徐文立跟前不出好主意呢,为什么尽出这馊主意?他们是激励着徐文立去干嘛,因为他们是新人,恨不得全国都动了,他们也要动,总需要一个领头人,他们就攒动徐文立来领这个头。

采访人:那对你后来有什么后果?又放了你还是……

吕:对,放了,有一个星期吧,把我放了。那时候放我之后,他们不放心,天天要监控你,就是我走到哪儿,他们要跟到哪儿。那时候我做生意都做不了。因为要吃饭嘛。那时候我是做小生意。一开始我是卖点鲜果蔬菜的,他们让工商税务去查。后来我卖点服装,跟那个温州的有个叫邓换五,他有亲戚在温州是开鞋厂的,他有好多积压在市场上卖不出去的鞋。邓换五还不错,他说,这些鞋 你先拉走,卖完之后,钱再还给我就行。我从他那拉了一些鞋回来。但是他们都不让你做这个。那时候天天就是搅和你,让你做不成。

后来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在天津生存了,我就把天津的房子卖了。卖了以后,在南方,在浙江那边卖了一阵水果。那时候浙江的朋友帮助我。但是资金少,经验不足,所以也没赚钱。我又返回了天津。那时候我的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又没有工作,又做不了生意,赚不到钱。再加上他们打压我。我连房子都卖了。我夫人叫李继妍,她们家是河北大城的。我到河北大城去,去那边养猪,卖点酱制品。火腿肠什么的。河北大城县和天津交界。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在监视。因为我走的时候拉了一些家具,雇了一辆车。他们就找那个司机,把他的车号、电话都抄走了。我知道他们一定要跟踪你,你到哪他们都要跟踪。完了之后就走了。那是农村,到了那儿已经是晚上了,我住的地方正好是大城县和天津静海县交界的地方。但是我没有住静海这边。她们家亲戚是在大城县,我们就住在大城这边。

后来我知道,完了之后他们就找那个司机了,就问那人在哪儿?那司机带他们回去,说,就在这块了。他们就在静海县范围开始排查人口,所有外来人口都要到派出所登记。我看到那个通知了,我知道冲我来的。但是我没有在静海境界,我是在大城境界。他们在静海搜了一遍,没有搜着。但是要到大城来就跨省了,跨省了就很麻烦,就要通过公安部,通过河北省的公安来做这个事。但是他们又确定不了我就在大城这边,结果他们就把这事先撂下了。

我在大城那儿生活了六年。我在那儿养猪,过得很艰苦,一开始就在猪圈里头住。后来慢慢地挣了一些钱,把猪圈返修了,在猪圈旁边盖了一间房。在这期间,我安排我妹妹出来了,也安排我弟弟出来了。我妹妹先出来了,到了澳洲,就是跟团出来后就跑了。后来我安排我弟弟。我自己先出来了,做了一些准备。

2006年的时候,他们就找到我了。一个是通过我孩子。我孩子上学,他们到学校去调查,他们是带着天津公安局的介绍信去的。那个学校的老师不了解这方面的情况,把那介绍信给了我前爱人,说公安局在找你们。那封信就到我手了。后来他们就跟踪我前妻,最后就找到我了。找到我了,我再在大城县呆就没有意义了,因为已经找着了,所以后来我又返回天津了。隔一年换一个地方,因为我没有房子,都卖了嘛,结果就隔一年换一个地方,隔一年换一个地方,就租房住。到2008年的时候又和北京的朋友一起,搞了一次要求释放秦永敏;还有一次是奥运火炬传递什么的。就是参与了一些活动,最后可能又引起他们的警觉了,最后又把我给抓起来了,关了有一个多星期吧。取保候审,说这事还不算完。

我那时想,反正我弟弟走了,我妹妹也走了,那么我也就走吧。后来趁他们没有太注意的时候,从家里出来了,出来之后直接奔的静海,从静海坐火车一直南下。在这之前,我去过昆明,对那儿情况比较了解,就直接奔昆明了。奔昆明之后,到西双版纳中老边界那个地方,找蛇头,花了三万多,把我直接带到泰国。

采访人:花了多少钱?

吕:三万多。

采访人:三万多。

吕:没有办法。到了旅馆,他们说还得再加钱,又收了我三千还是四千多块钱,可能是三千六。没有办法,你没有他出不来,因为你要个人走这一趟,太难走了。中国的蛇头就是这样,你跟他谈好了,你花钱,一般的还是挺有信用的。过湄公河他们有船,一路上他们用车拉着我,穿过老挝,过了湄公河,到了金三角那儿,在那儿住了一个晚上,然后直接把我送到了曼谷。我说,到了曼谷,你们直接给我找个小旅店就行了。我在泰国呆了三年,向难民署提出申请了,两年前的春节到这儿,2012年吧。

采访人:当时七九年、八零年天津的民主运动跟北京的有什么区别?

吕:北京是首都。第一呢,就是说,外国的记者,您当时在北京,接触的外国记者比较多,国际影响比较大。第二呢,北京是政治中心,全国各地人来人往,各地的人都会到北京去,在国内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就是说国际国内的影响。第三呢,就是说,因为他是政治中心,各地的朋友都到北京去,北京实际上就形成了当时西单墙运动的中心。在这点上,天津是没有办法跟北京比的。

采访人:天津有没有外国记者来和你们接触?或者其他外国人和留学生?

吕:很少,几乎没有,很封闭。天津既不是政治中心,也不是经济中心,而且连省会都不是。它还不像上海、广州这些地方,起码在国际上有点知名度,有些外宾。天津没有,天津是一个很封闭的市民社会,也没有很多高官,他什么中心也不是。离北京这么近,一百二十公里,压得很死。所以当官的也比较保守,怕事。在天津这个地方,我们只是有了这么一些朋友,发出了这种声音,跟全国共同地推动这场运动,成为全国这场运动的一部分。天津只是这么一个定位,没有更多的。参与的这些人,早期有一些高干子弟,到后期高干子弟都退出来了,更多的是一些上访人士。再一个呢,是一些过去历次运动当中受到冲击的这些人。真正的学者也不多。

采访人:你来到美国以后,也参加了美国的海外民主运动,你现在怎么评价?

吕:这就是最难的一个问题。因为什么呢,我打很年轻的时候就投入到这场运动当中来,真是抱着很大的希望。我投入这场运动,也是我走向政治生涯的开始。说实话,在我内心里头,这场运动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了,因为我一直就这么走过来的。但是我也很矛盾。中国民主运动走到今天,离我当初期待的和想象的差距太大了。一方面是由于当局的干扰和破坏,这是一个因素,第二个因素,恐怕也是跟我们这些个人自身不成熟,我觉得是很重要的。因为作为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基本上都是从文革走过来的,我相信每个人的头脑里,包括我自己,实际上都是一个小毛泽东。只是表现的轻重不一。如果大家真是民主素质很高,有一定民主修养的话,那中国的民主运动绝不会是今天的这么一个状况。

采访人:你这个小毛泽东是什么意思?

吕:就是在我们的脑子里头,实际上那种根深蒂固的专制思想,专制意识,是去不掉的,都是很专权的,很主观的,没有那种现代西方人的民主素养和民主观念,在我们脑子里。虽然我们只是嘴上喊的说的是... 但是呢,潜意识里头不是那些东西。这个差距太大了。当初我投入这场运动当中来,没有想到二十年后,三十年后,还是今天这个样子。

采访人:你是不是有一种失败的感觉?

吕:怎么说呢,说不上是失败。走到今天这一步,好像应当是很自然的。中国民主运动,民主化事业和这个东欧相比,我觉得都是有差距的。东欧毕竟是经历过资本主义的初级阶段。中国呢,就是一个封建社会,小农社会,根本就没有过民族工业的发展。虽然说,四九年建国的时候,中国有一批手工业劳动者,但是那是很原始的,根本没有过大工业,也没有过真正的像西方、像欧洲那样的绅士阶层。或者现在叫什么,贵族阶层。中国没有,有的就是些地主,都是很封建的东西。而且中国的传统人文意识就很保守,而且几千年都是中央集权制,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头,更希望中国有一个好皇上,而不是大家选举出来一个好领导人。他们认为那样社会会动荡,这是在老百姓的潜意识里头。

其实我们投入到这场运动当中的每一个人,现在大家能够看得出来,都不是想做公民,做奉献,都是想当领袖,这是骨子里头的东西。实际上如果大家都不这样想,也不正常,跟那个传统就断了。这样反过来看,中国的民主道路恐怕还有一段路程要走,需要通过商品社会的发展,造就出真正的中国的公民社会来,产生一批真正的有产阶级阶层也好,是叫贵族阶层也好,或者叫绅士阶层也好。就是说,中国需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公民运动的进化。我很看好许志永他们搞的新公民运动。中国需要真正的公民,需要有产阶级阶层。将来能够认识到自己的历史使命。

老一代的人,就是像我们这批,只是起到了一个在共产党当政的时候,提出了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政见,就跟当初共产党闹革命一样,也是要国民党结束一党专制,要搞民主共和一样。其实等他上台了,实际上搞到的还是一党专制。民运这批人,和早期的共产党很相似。提出当年共产党所说的那些口号,都提出来了。但是呢,在实际上,并没有像今天民主社会的政治家一样,具有真正的民主作风,按民主的程序去做事,并没有,实际上和共产党是一样的。所以我说,民运的这些人都是小毛泽东嘛。我是这么理解的。

我觉得,即使是明天中国社会发生了一个巨变,也许因为某一个事件,共产党下台了,哪怕是民运当政了,中国也不会一步进入民主社会。进入不了,缺乏一个真正的、有民主意识的、有民主素养的这么一个社会阶层。它没有。

最好的方法,就是说,第一,在中国的知识分子当中,或者是在精英阶层当中,能够形成一个政治反对力量,真正成熟的政治反对力量,这点很重要。推动中国社会的变革,没有一个成熟的政治反对力量的存在,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呢,这个政治反对力量应当由中国精英阶层为核心的,这是很需要的。

第二,在有了这个基础之上,那最好的结局,就是能够推动中国政府,推动现在的当权者,能够自上而下的进行变革。这样中国社会不会乱,而且变革可以有选择的一步一步,这样社会可以比较有秩序,真正进行变革。

但是现在看,这一步习近平上台后,这个反腐挺有力度的,但是政治改革这块没有力度。是不是一个是需要社会力量去推动,就是有一些维权人士。但是真正地形成一种强大的政治力量,形成政治的推力,没有!

我并不是说,中共就是铁板一块。在我个人来讲,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也是人,包括习近平,他们都是人。中共虽然奉行的是一党专政,但是在人们真正有了力量的前提下,在他混不下去的前提下,在这个社会真正有了推动力的时候,推动它,它被迫的也会进行变革。

可能有的朋友跟我的看法不一样,他们更赞同革命。我本身不反对革命。但有一场彻底的社会变革,对中国社会也是好事。但是呢,你从现在看,一个社会要发生质的变化,这个改良是绕不过去的。因为它是社会发生巨变的必然要走过的那么一个过程。哪个社会也不可能是一下子彻底地改变不了的,一定要反动到底的,一定要彻底推翻。你就是彻底推翻,老百姓也好,上层社会也好,它也要有一个先推动它改革,推动他变,在它变不了的情况下,才会产生革命。所以推动它改,推动它变革,这是绕不过去的。

所以我更希望看到中国社会有一个成熟的政治力量,在这个成熟的政治力量的推动之下,能够自上而下地来一场真正的社会变革。这样的话,对中国社会,对整个世界的和平,都是一件好事。如果中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真的有一天失控了,反对派力量又不成熟,这时候中国什么样的情况都可能发生,现在没有办法预见。

采访人:回到海外,这个方面你能做贡献吗?

吕:我出来这两年吧,我觉得比较乱一些。而且呢,大家各有想法,山头太多了,就那么一点人,几百人而已。但是分成的山头太多了,真是很难统一。我在国内的时候,我就想,哪怕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真正成立一个、组织一个政党,把海外,把华人世界先团结起来,在海外形成一个政治势力。但是想是这么想,真要做现在是很困难的。

整个海外民运,在海外是很孤立的,跟海外的华人是脱节的。其实海外有六千万华人。民运在国内是由于共产党的政治高压和新闻的封锁和垄断,没法走入社会,没法走入群众。那在海外不存在这个问题,但是在不存在这个问题的情况下,这个海外民运大家也能看得出来,在华人世界当中是很孤立的,没有办法和海外的民众真正地结合起来。更多的现在的民运组织,找不好自己的定位,只是空喊一些口号而已。具体怎么去做?大家都拿不出来一套具体的路线。口号是好,成立一个政党,一个纲领很好搞,搞宪政嘛,要走民主道路,要走西方式的民主道路。这个纲领好出,这个口号也好喊。但是问题具体到中国,去作为一个政党怎么去实现它,道路应当怎么去走?到现在看,我觉得海外没有一个政党能够提出自己的明确的、适合中国的这条政治路线吧。这点是我出来看的是这样。

为什么出那么多个山头?都想当领袖,没有办法让他卸掉这个包袱。对他们来讲,就是一个包袱,已经背上了。我是一个政党,我是这个政党的主席,他是那个政党,他是那个政党的主席。现在需要大家凝聚起来。怎么凝聚?让他卸掉包袱,很难了。就一个人,他也要当那个主席。实际上还是脑子里那个东西,那个潜意识里的东西。现在这种情况下,再加上中共的渗透,这些人里头,有些人是有民运经历的民运人士,更多的现在是一些混进来的。当然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谁是混进来的,但是这是可以想象对。

采访人:混进来的意思是?

吕:就是共产党打进来的,到民运来冒充民运的,有这么一批人。更多的民运组织,现在为了挣钱。因为他们没有资金来源,弄一些难民来,冒充民运人士。成立一个政党,只是摆出来一个架子,喊出那么一个口号,实际上做的不是去把这个政党做强,做大,真正地把这个海外的民众凝聚在自己的身边,提出自己的主张来。脑子没有用到这个方面,而都是成立了这个组织,让这个组织去吸收难民,去赚钱,都是去做这些个工作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在利益割据、山头割据的情况下,想把海外民运凝聚起有战斗力的、有政治影响力的这么一个政治组织来,现在看来是非常困难的。但是我没说一定不可能,但是从我现在站的角度观察,是很困难的。而且在目前的情况下,而且在目前情况下,海外民运没有一个有影响力的组织,没有一个有真正影响力的政治人物,也没有一个经过三十年历练、能够形成一个有核心的团队,都没有。这应该说是三十年最大的失败,在我看来,这是三十年最大的失败。 

一场政治运动经过三十年了,它应当形成了自己的领袖人物,来凝聚大家;能够有一个成熟的政治核心团队,领袖不成熟,我们的团队是成熟的,那也可以。或者说,能形成一个在国际社会、在中国民众当中或者在海外华侨当中,有一定政治影响力的这么一个政党或者组织,就是一面政治旗子。现在都没有。三十年做不到这一点,在我看来,就是失败了。

那么下一步,您问我出路,我跟您讲,我更看好将来中国民营经济能发展起来,能有一批真正的民营企业家,能有一批社会精英,现代的律师界,知识分子,中国的社会精英阶层,社会的经济精英阶层。这些人将来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政治使命,那个时候,我想希望就有了。

我并不灰心。民运走到这一步,它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因为就是这么一批人嘛,肯定要走到今天。但是中国社会在发展,不会因为我们这批人,社会不发展了,社会还在发展。一定会有新的社会阶层产生,新的精英人物产生,新的政治代表人物产生,一定会在新的基础上,去推动中国的民主事业也好,幸福事业也好,向前发展。实际上我们现在的眼光是有局限性的,光看到了海外民运,其实我们应当看得更远一点,更深一点,更广一点,我觉得是更好了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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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作者:老陆 回复 遍地是贪官 留言时间:2024-10-31 17:05:55

要想壮大自己,必要条件一是自己要有充足的资金来源,二是要斩断敌方的经济来源。需要继续努力让中共跟世界脱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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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条我都赞同,过去海外民运可是有资金来源,只是现在基本没有了。脱钩是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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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遍地是贪官 留言时间:2024-10-31 16:40:06

海外民运几十年不成气候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中国的经济一直在高速发展,中共有足够的资金投入到维稳,包括海外民运组织渗透。反观海外民运们的境况,在海外生存都成问题,哪里还有能量反共?最多也就是组织个聚会,中共领导人来了象征性地做个抗议,或者接受个采访,媒体上发表个什么观点什么的。要想壮大自己,必要条件一是自己要有充足的资金来源,二是要斩断敌方的经济来源。中共国经济日益衰退,这对于二来说是个好苗头,但需要继续努力让中共跟世界脱钩。对于一,海外民运连法轮功都不如,没有钱,啥也办不了,而有了钱,啥也可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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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陆 回复 liucarl 留言时间:2024-10-31 14:44:17

书生造反,永远不成。这方面,还不如郭文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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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也寄希望于:“一定会有新的社会阶层产生,新的精英人物产生,新的政治代表人物产生,”但事实证明郭文贵显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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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陆 回复 俞先生 留言时间:2024-10-31 14:39:53

如果中国老百姓的政治理念不变化,海外民主人士再怎样努力可能都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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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的关键是怎样结束中共的一党专制极权统治,否则整个国家的政经济、文化,包括老百姓的政治理念都很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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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俞先生 回复 老陆 留言时间:2024-10-31 13:11:51

共产党最重要的一招就是将一种理念灌输给人民;余茂春曾经随美国一个军事代表团访华。解放军的一个政委说,解放军的最大优势就是坚定地信仰共产主义,坚定地忠于党。所以,如果中国老百姓的政治理念不变化,海外民主人士再怎样努力可能都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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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ucarl 留言时间:2024-10-31 13:02:59

书生造反,永远不成。这方面,还不如郭文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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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陆 回复 俞先生 留言时间:2024-10-31 12:43:15

2014年到如今已经十年了。你现在的看法有没有变化?还是看法一直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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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的看法没有太大的改变,唯一改变的就是彻底放弃了从上到下有序变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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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俞先生 留言时间:2024-10-31 11:53:20

2014年到如今已经十年了。你现在的看法有没有变化?还是看法一直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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