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突然又一批裁员,之前没有一点风声,之后也没有太多解释。这是这个公司一贯的手笔,悄无声息,雷厉风行,裁员比例不大,但不定期地来那么一次,几乎年年都有,不管公司的经济效益好坏高低。一边裁员,一边又不停地招新人,真不知道这种“代谢”有多少收效。我觉得很不幸,几个平时工作上或私下里常打交道的同事成了这次“代谢”的牺牲品,但他们每个人自己却都觉得是幸事,甚至非常满足。 文 — 早有准备 前天一早,我正埋头于手头的工作,文过来敲敲我的桌子,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是我在公司的最后一天了,公司要我走人。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睛直盯盯得瞪着他,好几秒钟没说出话来,尽管我知道文一直在准备跳槽。然后懵懵懂懂地问,你新工作搞定啦? 他习惯性地用左手挠挠头,爽快地说:“ 没有!主任刚找我谈完话,说原则上可以做到月底,但明天就可以不来,如果我愿意… 那我吃饱了撑的,我还来?”我当时很是吃惊,连安慰他的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但他无所谓,说已经比他预期的要好了,早有思想准备。 望着文的背影,我心里不是滋味,无法再回到工作中去,脑子里重复着刚才的问题,怎么会是这样?文进公司两年,不久前,跟我合并到一个大组,但做的事情没有太多关联。了解他是午饭时常听他侃国际实事、武器枪支之类男人的话题。文是个很乐观的人,偶尔也会发发对上司不满的牢骚。上次评估,他的顶头上司给他的评价远低于他的期望值,他极不服气,振振有词地跟上司争辩了两三个小时,也无济于事。也怪他不走运,他所在的那个小组成员,基本都是原公司开业初期入伙的元老级人物,个个本领过硬,能言善辩,表现欲跟责任心一样极为强烈。 所以,年轻上司对他们一向敬畏有加。相对于这帮老资格的家伙,文是嫩了点,因此当公司的“评估要拉开距离”的新政策实施时,文自然成了被挤捏的“软柿子”,尽管文的工作能力杰出,否则他也不会进到这个组。替他惋惜时,想到有那么一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吃完告别午饭出来,老天爷也在为文哭泣,文一声调侃似的叹息:唉!凄风冷雨送我行,把大伙全逗乐了。嘻笑中,继续给他鼓劲,祝他好运! 杰瑞 — 满意而退 得知文要走时,我没想到是公司裁员,以为是个案。直到在咖啡间听塞玛说她的上司和她组里的一个家伙也被请离去,才注意到公司里有点异样,大家交头接耳,面色惶惶,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我捧着咖啡刚在椅子上坐下,隔壁的凯说,“你知道吗?杰瑞也被裁了,不过对他来说趁机退休是再好不过了,毕竟六十六岁的人了… ”,凯和我都为杰瑞高兴。 杰瑞是我进公司第一天上班遇到的第一个同事。因老板外出, 正是杰瑞去门卫处引领我来到我的工作台。杰瑞看上去五十多岁(后来得知当时已六十多岁),一头灰白卷发,挺括的蓝条衬衫掖在褐色的休闲裤里,使他的将军肚凸显,一看就是个整洁随和的人。从那以后,工作中常跟杰瑞打交道,他的兢兢业业,仔细认真,乐于助人,使我受益匪浅。一次跟他讨论完工作,他离开时意味深长地说,“You know,the squeaky wheel gets the oil”。 我对他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鬼脸。是啊!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普世真理,人人懂可不是人人能做得来的。枉费了他一片苦心,我至今还是半饱不饥也饿不死的状态。但我一直对此心存感激。 杰瑞的上司和组员都在德州,他一个人在这里天高皇帝远,很多时候他更像是我们组的成员,他的工作安排随我们的计划走,跟我们一起活动。组里例行会议,也因了杰瑞的风趣幽默而变得不那么令人生厌。有一个中午我们边开会,边吃着汉堡之类的简单午餐,引发了他的联想,他戏言给大伙证明“Hamburger is better than happiness!” (基于Hamburger is better than nothing!和 Nothing is better than happiness!),赢得一片淅淅沥沥的掌声。就在两周前的三八节那天,我走进会议室,早到的几个人在说什么我没听到,只听杰瑞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我脱口而出三八妇女节,开玩笑说今天你应该放你太太一天假。杰瑞竟然从没听说过这个节日,等两位来自东欧和印度同事向他证实,杰瑞说那我们家天天都是三月八号。真是个好丈夫。 裁员那天下班前,杰瑞过来把他的书留给凯,把一只白色的折纸鹤留给我。知道他还会多呆几天,我得寸进尺地说,谢谢你送给我“鱼”,最好教我怎么“钓鱼”。杰瑞笑笑,No problem, I’ll bring some color paper and teach you how to “fish”。周五我忙于赶完手头的活,没顾上去跟杰瑞打声招呼,希望我休假回来,他还没离开,我要当面祝福他开始享受幸福的退休生活。不知部门头头会不会为他举办一个退休欢送会? 飞 — 求之不得 飞是最后一个被告知裁员的,那天他没来上班,下午人事部才电话找到他。他本还打算来参加文的告别午饭呢,因车子有问题没成行。不曾想两个小时后,他从家里打电话来,兴高采烈地说,哥们也被裁员了!“遣送”包裹还挺丰厚。我替他不平,他反过来安慰我。我觉得不可思议,他一向受上司的器重,客户的疑难结症,组里其他人解决不了的问题,最后都是推给他,怎么说赶人就赶人,一点情面都没有呢?通常本事大的人,脾气也不小,想来是不是这哥们哪天发火得罪了谁?他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正觉得这鸡肋工作已经不再具有挑战性,又懒于行动去换新的,这次正好是个契机,求之不得呢。牛人就是牛哇! 飞比我早一个星期进公司,我们一起接受培训,从课上他提问的问题,就感觉他不是一般的牛。第一个圣诞节期间,我们俩都没有假期,不得不继续去公司上班。一个棘手的难题搞得我焦头烂额,快下班时去向他求救,他立马放下手上正做的事,过来帮我,弄到很晚才解决,我感动不已。但那只是个开始,后来很多次,跟工作有关没关,我都喜欢去打扰他,飞总是耐心解释,热情相帮。飞热衷于摆弄相机,鼓动我和文也去买一个,大伙一起玩。结果相机买了,人却走了,留下无尽的遗憾。 第二天,飞来公司收拾东西,与大伙当面告别。帮他把私人物品拿到停车场,道别珍重,期待着他的好消息,我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赶紧转身离去,不敢回头。 我已经开始思念我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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