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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自古誰無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這是一代忠烈在面對死亡時, 發出的豪言壯語, 當然得流傳千古. 然而, 絕大多數人在面對死亡時, 就沒那麼豪邁了. 中國人過去大多信佛, 為的是廣結善緣, 身後不至下十八層地獄, 基本屬於防守型. 西方人多數信上帝, 期盼身後能進天堂, 應該歸類為進攻型. 中東人信真主, 在追求信念時沒有太多私心, 大概屬絕對信仰型. 而大衛的母親沒有任何宗教信仰, 在面對死亡時, 她又會有怎樣的期待呢?
大衛為能呆在老母身邊陪她最後一程而心慰. 因老母堅決拒絕手術或化療等強烈措施, 病情惡化得非常快. 可以明顯感到, 她已對自己每況愈下的現狀極其不耐. 在母親的堅持下, 住院兩個月後, 她搬回了家裡, 希望最後的日子能多與家人團聚, 並提醒大衛在她認為適當的時候要完成他的諾言. 大衛和姐姐二人都是從孤兒院領養來, 現都已成家, 並雙雙守候在母親身傍. 大衛的父親在事業如日中天時離棄了妻兒老小與她人再婚. 爾後, 年青的再婚妻子又與他人私奔, 老人現孤獨地鰥居在加利福尼亞州, 並且得了一種怪病, 傷失了說話能力. 母親過去從未在子女面前說過任何父親的不是, 這次患不治之症, 前夫執意要來送最後一程. 老母並未反對, 一對子女卻堅拒. 在這樣的情景下, 老母才向他們講述了一段封存了六十年的往事.
一九四六年,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 大衛的叔叔從歐洲回來, 因是為國爭了光的英雄戰士, 政府付全額獎學金上大學, 他凜然選擇了藥劑學, 因為他父親, 也就是大衛的爺爺是曼哈頓中城的藥商, 在百老匯四十到六十街都是他的店面. 這在當時也是最黃金的地段, 價值連城. 大衛的父親因是老大, 從小就得到爺爺的特別關愛. 連上戰場也由弟弟代勞, 這就養成了他天馬行空的個性. 一天他弟弟興沖衝來到藥房, 高舉成績單衝着哥哥和父親歡呼: \"我畢業了, 終於可以來上班了....\" 大衛父親卻冷冰冰地回答: \"你在做什麼夢呵, 這兒沒你什麼事.\" 弟弟的熱情頓時被一頭冷水澆得冰涼, 立即頂了回去: \"這是家裡的事業, 既是你的, 也有我一半.\" 大衛父親卻拉長了臉: \"我就是這家之主, 這兒沒你的位置, 滾吧.\" 真是熱臉貼着了冷屁股, 弟弟胸中的火藥給點燃了, 多年來的委曲求全, 儘管他體魄不如哥哥牛高馬大, 但人一但被逼到極限, 就如同兔子逼急也會咬人一樣, 順手將手中的可樂瓶砸了過去. 哥哥終於逮住了一個自衛還擊的機會, 這哪裡象是在還擊, 完全是一場蓄謀已久的伏擊. 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拳打腳踢, 弟弟從店裡滾到了店外, 爬在地上抬起血肉模糊的臉, 將求救的眼神投向了大衛的爺爺, 萬萬沒想到他看到的卻是一臉的漠然, 自那以後大衛的叔叔徹底從紐約消失了. 爺爺的選擇造就了曼哈頓中城最成功的連鎖藥房, 那行空的天馬也脫了韁\. 多少年後, 大衛的爺爺也被父親從生意里趕走. 老人這才良心發現去找小兒子下落, 而這時小兒子已含恨去世數年了.
大衛母親為兒子不似他父親而驕傲, 她自被離棄後, 帶着兩個幼小的選擇生命再也沒有談婚論嫁. 她從普通文員, 做到了<<紐約時報>>的高級編輯. 她不但業務上積極進取, 還成了民主黨基層活躍分子, 為社會弱勢族群吶喊. 她組織並參與大量的義工服務. 維護勞工權益, 援助受欺凌的婦女兒童, 成為了她終生的義務. 民主黨基本上是一個以維護勞工利益為宗旨的社會主義似政黨, 因此, 經費來源以工會贊助, 和民眾捐款為主. 當然, 也有不少貧民出生的富豪, 終生都為民主黨認捐. 大衛母親退休後, 成了民主黨的最大基層募款員之一. 為此受到前民主黨籍總統克林頓的嘉獎. 如果馬克思在天有靈, 也會感謝這位同族女傑. 她儘管沒有讀過他的<<資本論>>, 卻完全發揚光大了他的理想.
清晨, 老母將大衛叫到身傍, 微笑着同大衛展開了一生中最嚴肅的談話.
母親: \"做功課了嗎?\"
大衛: \"您確定要這樣嗎?\"
母親: \"這可是我一慣教育你的呵, 人生要活得有意義的前題條件, 就是要能自立, 自理.\"
大衛: \"媽, 有我和姐姐, 我們是有能力, 也有心理準備來照顧你的.\"
母親: \"人生是一個過程, 我很幸運能有你們陪伴走完它. 在這一過程中, 我們有歡樂, 有悲傷, 也有遺憾. 但無論怎樣, 最重要的是要活得對自己和親人有意義, 對社會有價值.\"
大衛: \"你的存在, 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價值.\"
母親: \"存在並不代表價值, 為了那些合理的存在而拼搏的過程才是最大的價值. 今天我已傷失了這一能力, 任何其它的努力, 無非是在延緩這一無意義的死亡過程. 不但它對我來講了無新意, 還給我增添無限痛苦.\"
大衛: \"媽, 我完全無意給你增添任何苦難, 因為我愛你, 我的生命有價值, 也是因為你選擇的結果.\"
母親: \"正因為我也愛你們, 才再次選擇你來給我最後的快樂. 我面對的是不治之症, 對這種已知結果的對抗, 我不願奉陪. 我只希望你能將這索然無味的程序, 變成為我生命最後的幸福時光.\"
大衛: \"我知道無法說服您, 至少能允許我再考慮...\"
母親: \"只有你來辦, 才能讓我真正感到幸福. 死亡的確意味着生命的終止, 但我們也不必為此而憂傷. 一個快樂的句號, 遠遠勝過那些持久的哀嘆和呻吟.\"
大衛: \"可以安排Rabbi(猶太牧師)來嗎?\"
母親: \"不必了, 我從來不阻止你有信仰. 但從我的經歷來講, 樓上的大人*只會弄得腳步聲響, 在我需要他時, 卻從沒下來幫忙.\"
大衛: \"我總是希望你的靈魂能進天堂呵.\"
母親: \"我從來就不期望進天堂. 你們的童年就是我的天堂; 看到那些遭遇不幸的人們, 露出了歡笑; 看到你們成長為正直, 善良, 勤奮的普通人, 我已經到了我的天堂. 只要你們心中有我, 那裡就是我的天堂.\"
面對這樣的母親, 大衛心中只有無限的崇敬. 他了解母親, 一但她心意已定, 任何說教都毫無意義. 她所要的無非是把那掌握在上帝手裡的生命終結權收回. 她的命運從來就是自己主宰, 上帝的確沒幫過她什麼忙. 既然如此, 大衛又何必要去砸碎母親這最後的夢想呢. 他開始諮詢母親的醫生, 正巧他也是一位安樂死支持者. 但礙於現有的法律, 他不能給予任何幫助. 但他無意之中提到, 象大衛母親的病狀, 已進入晚期的肺癌, 不但藥物不能防止癌細胞的擴散, 用藥過量還會快速催化癌細胞的爆炸性烈變, 而導致死亡. 說話人看似無心, 聽話人卻有意. 大衛花了整整一周在網上查詢各種安樂死資料, 和閱讀有關肺癌的各種論文. 最後他來到母親醫生處, 大衛對醫生講: \"謝謝你對我母親多年的照顧, 我準備帶她去一趟長途旅行, 讓她最後的時光也活得有希望.\" 醫生也沒有問她身體狀況是否適和旅行, 僅和藹地問: \"旅行大約多長時間?\" 大衛講: \"大約三個月吧.\" 醫生輕聲回應: \"這樣吧, 我就開四個月的藥量給你備用.\" 開好處方, 醫生破例送大衛一直到電梯間, 沉默片刻後對大衛講: \"你母親是我一生中見過最值得尊敬的人, 請帶給她我最真誠的祝福.\"
晚上大衛剛回到家, 電話鈴響....
大衛拿起電話: \"餵.\"
母親微弱的聲音: \"大衛, 都辦妥了嗎?\"
大衛: \"全齊了.\"
母親: \"太好了, 下周二, 行嗎?\"
大衛: \"不行, 正好是萬聖節*, 我已答孩子們去討糖.\"
母親: \"星期四如何?\"
大衛: \"好吧.\"
欲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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