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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秋風中的紐約, 已有幾分寒意. 如果沒在美國東北部生活過, 完全可能被那油畫般誘人的風光所迷惑, 還以為是春色滿園. 那萬紫千紅的楓樹海洋, 陪襯在那呼侖貝爾大草原似的藍天白雲下. 北冰洋的寒流已悄然來到了長島灣, 遠看近看都是一片湛藍, 那剛溶化了的冰山上來客, 比夏威夷的海水更加清澈. 看似一幅畫, 形似一首歌. 然而, 不經意的一摸, 它定會令人打寒顫.
星期四的下午, 大衛和麗莎, 大衛的姐姐和姐夫, 大衛的舅舅夫婦一起來到大衛母親家. 老母特意將童年時大衛和他姐姐的錄像放上, 並配上通常在除夕才放的\"地久天長\"作背景音樂. 一家人從大衛舅舅兒時尿床笑談到麗莎與大衛的異國姻緣. 這兩對姐弟談出的是兩代人的話題, 跨越了兩個世紀. 人生本來就短暫, 更何況這最後的離別. 按文學作品裡描述, 大凡生死離別總是在那麼一瞬間. 因此, 大衛母親認為; 她才是真占了便宜, 不但不是一瞬間, 而且還安排得那麼舒適, 那麼浪漫, 那麼爽. 哪裡是在面對死亡, 分明是在製造自己的天堂. 聚會隨着來客的增加, 由溫馨的家庭團聚演變成了一個大型的狂歡派對. 當年<<紐約時報>>的同事及其後輩將她編輯過的所有文章, 裝訂成紀念冊作為禮物. 青年會收容所的義工們收集了多年來她曾幫助過的婦女兒童們的感謝信和近況. 工會的朋友送來的禮物竟是, 精製鏡框裡的最低工資法宣傳海報. 民主黨選區代表(眾議員)帶着一幫基層活躍分子也來湊熱鬧, 送來的精美像冊就如同美國的近代史一般, 半個世紀來的民主黨大小活動的照片, 其中包括了與林頓-強生, 傑米-卡特, 克林頓等總統的合影. 朋友們並不知道今晚就會是與她的絕別, 但面對這晚期肺癌患者, 大家都清楚與她見面的機會不可能太多了.
老母讓街坊餐館備了意大利餐外送, 同時也安排了麗莎愛吃的日本生魚片, 中國春卷. 餐館老闆不但親自將菜送來, 還特意贈送了感恩節才吃的烤火雞. 這一夜既不是周末, 也不是任何節日, 可每位來賓都沉浸在一片歡聲笑語中. 大衛母親也真是迴光返照, 不僅滿面春風, 還一夜都在妙語連珠似的談笑風生. 已被醫生壓制了數月的豪放, 那一晚再一次得到了張揚. 她放開肚量豪飲, 原本厭惡室內抽煙的朋友們, 今天不但不反對, 相反鼓勵她盡情放肆. 不知不覺中已過了午夜, 客人們儘管都還意猶未盡, 但也都明白沒有不散的宴席. 客人們陸續開始離去, 也不知是這冥冥之中, 真有那麼個無形力量在指引. 朋友們都不約而同地那麼依依不捨. 他們一一輪流與主人擁抱, 吻別. 既有\"教父\"世代交接時的莊嚴, 又有\"亂世佳人\"離別時的悽惋, 更有\"冰山上的來客\"里送戰友般的情深意長. 人去樓空, 最後只有自家親人們留了下來. 此時已是星期五的清晨, 其實時間對大衛母親已經沒有了意義. 她請親人們來到主臥房, 將事先準備好的遺囑副本交給每家一份. 然後用迴光返照餘留的最後力量把自己擺到了床上. 此刻, 她完全回復到了原來的病狀, 她低聲地對大衛講: \"請把藥幫我拿來吧.\" 大衛有些不能自己, 強忍着快流出來的眼淚輕聲問\"您仍然堅持?\" 母親直視着大衛, 堅定地點了點頭.
大衛母親將三個月的藥量拌着蘋果醬慢慢下咽, 邊吃邊對親人們講:"這房我已委託經紀人賣了,因此還有最後一周你們可以使用.我身後不需要任何葬禮,我已幫你們點了餐,下周末你們就來這裡派對吧,周末孩子們也能參加."大約是講話的緣故,突然老母嗆得吐了出來,大衛趕緊上前收拾.老母立即講:"別急,先數清楚吐了多少出來,再給我補充上."在這樣的時刻, 老母無意間流露出的依然是她一生的堅強. 大衛同舅舅一道清理後又將十八顆藥粒補上.按照現有的法律,安樂死是無法阻止,但協助執行就是違法.因此,不但醫生不能直接參與,家人也只能點到為止.一切過程必須自己完成,否則將陷親人於謀殺之嫌.為讓母親安安靜靜吞食蘋果醬,親人們回到客廳等待.其實,人體的死亡過程,就如同植物枯萎一樣.身體各部位, 只要血液循環還在進行, 其死亡過程只會是從局部開始, 然後再逐步擴散到全身, 並不是那麼一眨眼功夫. 大衛母親足足在床上半昏迷中等待了兩天.這不但滿足了她無痛苦安祥地離去,還給了她充足的時間平靜地回顧自己無怨, 無悔的一生. 親人們卻為此承受着生理和心理的雙重煎熬.不時大衛還必須遞上她終生的伴侶萬寶路,幾次大衛見她不會抖煙灰,以為她已沒知覺,想把香煙拿掉,可老是將老母驚醒, 母親總是微笑以對. 儘管大衛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而微笑, 但他深信此刻的母親一定是正漫遊在她那畢生一個個築起的天堂里. 每次驚醒了老母, 大衛既感到歉意, 又受矛盾心理的折磨. 按理他應該盡全力將她叫醒, 可此時他又不能打攪了母親選擇的安寧. 直到星期日早上,那最後的一支煙燒到了手指,老母卻沒了反映.親人們才如釋重負,這一過程實在難熬,但卻讓大衛母親在快樂之中,安安靜靜地由她自己將人生旅程化上了句號.
自從送走了母親, 大衛原本就內向的個性, 變得更加安靜. 他常常在想, 這一連串意想不到的人生經歷, 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在後面驅使呢? 面對這無法解答的十萬個為什麼, 大衛選擇了一條與他母親切然不同的解脫方式. 他成為了一名虔誠的猶太教徒. 每星期五太陽落山到星期天太陽升起的全部時段完全奉獻給了他的主. 至今大衛和麗莎仍然居住在經崑崙山居士調教過的房子裡,這運也轉得很奇,老母的去世,讓大衛一躍而成為了百萬富翁.做夢也沒想到,他那長期為弱勢群體吶喊的老母,竟然還是一位毫不顯山露水的千萬富婆.儘管生活艱辛,但長達半個世紀堅持不懈的股市投資.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長期的積累結出了豐碩的成果.她是迪士尼的原始股持有者, 她相信給兒童一個天堂是必要的. 她也是美國廢舊物資回收公司的原始股持有者, 她深信保護環境, 廢物利用前程似錦. 她當然也是<<紐約時報>>的原始股持有人, 她堅信一個健康的社會絕對離不開媒體的監督. 她從不炒股, 但認定的事業, 會長期支持. 這正是無心插柳, 柳成行. 在她的遺囑里,一半的財富捐給了專收貧困子弟的社區學院.剩下的一半平分別給了兩個她自己拉扯大的孤兒,留給她唯一有血緣關係親弟弟的是她們父輩上世紀初從歐洲移民來時的皮箱和整理成冊的老照片.馬克思若有幸結識這樣的資產階級同族,<資本論>也得增添新章節.
大衛一夜暴富後,依然過着平穩的日子.他加盟二十一世紀房地產公司, 成了工作時間彈性的地產經紀人. 與其說他開始步地產大亨唐納-川普的後塵, 還不如說他這個\"洋白佬\"更象樣版戲<<白毛女>>中的老農揚白勞了. 他在後院辟了塊地,種上了番茄, 黃瓜, 玉米和辣椒等, 經營起了自己的桃花園.而且他決心學揚白勞不使用任何化肥, 完全採用天然有機肥, 還這些有幸的植物一個完整的大自然. 當然, 唯一不同的是, 他這個新鮮百萬富翁, 再也不需要象揚白勞般借錢不還, 險些丟了喜兒, 還搭上了性命. 轉運之後, 麗莎完全變了樣, 如同找到了第二個春天,拜改革開放之益,大量華人遷入長島.她那普通話,粵語,閩南話加英文的語言優勢,不但讓她穿梭於三個不同背景的中文學校間,還被鄉親們推舉出來參加當地的議員選舉.過去被視為美國心臟地帶的長島北岸,已由一片慘白,變成了今天的一片\"輝黃\".去年在中文學校的農曆新年慶祝會上, 麗莎為了給鄉親們添上過年的喜氣, 索性紮上了二尺紅頭繩, 來上一段\"北風吹...,\" 真是一個天生的\"喜兒\".
據說鄧小平祖上幾百年前是湖廣填四川時的廣東客家人,幾乎是同時期,崑崙山居士的先人也從廣東來到了新大陸修鐵路.居示家幾代人致力於為華人同胞改風水轉運,轉來轉去還是轉不出唐人街.鄧氏同鄉給祖國的發展把脈, 活生生地扭轉了乾坤.不但造就了今日中華民族的盛世輝煌,還把這揚眉吐氣的威風吹到了異國它鄉.二十年前,日本經濟高燒時,送來了大量日僑.二十年來的此起彼伏,許多又成了日傭.而今居住在長島北岸的新一代華僑,在新大陸不但紮下了根, 還各顯神通. 不僅將\"家庭站\", \"梅西\"百貨, \"沃爾馬\"變成了王俯井, 紐約第五大道也變成了南京路. 不遠的將來, 長安, 紅旗, 力帆還會開進大街小巷, 棒球場得改成足球場. \"北風吹...\"過後, 還將會颳起\"東風吹, 戰鼓擂...\" 挾着改革開放的神風, 沾着\"喜兒\"帶來的喜氣, 他們住着美國房子,開着德國車子,請着日本傭人.這可絕不是共榮的大東亞,在九泉之下的杜勒斯*回答得最恰如其分: \"和平演變啦!\"
傳說當年毛澤東在西柏坡也請過一位風水師, 那命師有眼不識泰山, 硬說此人鴻運齊天, 能長壽至八十三歲, 做荘四十一年. 說話人無意, 聽話人卻有心. 偉人扳着手指一算, 從遵義會議開始, 那不才到一九七六年嗎? 簡直無法接受, 看着龍顏不悅, 秘書趕緊催前低聲告訴命師: \"這可是未來的萬歲爺呵.\" 命師嚇得語無倫次: \"這八三四一可保萬壽無疆.\" 儘管自那以後就多出了個八三四一部隊, 可原解宿命卻難改.
常言道: 女人變壞就有錢, 男人有錢就變壞. 麗莎和大衛乘坐這雲霄飛車的致富經歷, 又會是怎樣一番宿命呢?
欲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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