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约定去康定旅行, 我马不停蹄赶往成都新会展中心, 汇合时已是凌晨一点半. 老友已在大堂等候多时. 这位艺术家出身的开发商, 见缝插针地将融合中国元素装饰的洲际饭店进行了两小时炫耀式介绍. 在一片赞誉声中, 成就感得以满足的资深\"海归\"补充道: \"我刚从康定回来, 红叶早已掉光, 不如改去红原和若尔盖......\" 我知道这条红色之旅, 除了过雪山草地, 另一特点就是能飙车. 据说他留了辆Lamborghini在那儿, 就是要让世界上最快的跑车飞起来. 也许都活得不耐烦了,  奔驰在荒无人烟的崇山峻岭竟令人热血沸腾.

短暂补充睡眠, 清晨分乘两辆越野车向川藏边区进伐. 人说国内司机套路野, 纽约客横冲直撞的恶习碰巧又与之接轨. 我们一路快马加鞭, 在还未出城的三环路上, 前导车即被交警拦下. 警察开出的两连单, 连颜色都是与纽约一样的黄色. 在前车引导下,  我轻车熟路般紧随其后. 但接近中午时, 自信心开始减退. 前车驾驶是位\"车霸\", 虽然是主治医师出身的商人, 但行驶中永远不能容忍眼前有车. 这样的车风倍增了跟车的难度, 山路上超载的大卡和拖拉机发出的喘息声, 不失时机地向纽约客挑战. 蛇行于90-180度的弯道上. 为了不至于掉队, 还得在悬崖绝壁上超车. 前面是没有余地的狭窄山道, 旁边是令人目眩的万丈深渊. 海拔在不断升高, 超车时明显感到引擎乏力. 自动档已无法带来加速度, 必须靠手动提速. 在接近海拔4000米的雪山崖口时, 人车的高山反应都出来了. 汽缸活塞频率减半, 前额开始胀痛, 飞机降落时特有的耳鸣也随之而来. 步话机里前车通报路况的急促呼叫, 让车内气氛逐渐严肃起来. 同车的老\"海归\"见我一脸严峻, 也自动加入了路况播报.

F4是在赛车场进行, 摩纳哥的巷战, 也只能在全城封锁交通后开打. 康巴边区的山道, 不但四处飞沙走石, 超载的伐木大卡更是霸双道而行. 我全神贯注地谨慎超越, 演出的却是接二连三的焦躁不安. 既怕不小心飞出了护栏, 又担心卡车背上堆积如山的原木滚下来. 想象中泰然自若的探戈式畅行, 变成了手忙脚乱的玩命迪斯科. 在步话机与拖拉机怪诞的节拍声中, 我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前半段的路程, 如释重负地将方向盘交给了身旁的老\"海归\".  越野车落在他手里, 立马变成了陆战队的装甲车. 他放肆地按着呐叭, 侵略性地探头逼车, 一路过关斩将冲杀,  还客气地介绍: \"回国了, 就得入乡随俗. 按呐叭是提醒, 没有无礼之意, 更不是在骂人. 中国人多, 山上又只有一条道, 你若不逼他, 永远就没你的路......\"

 

我们马不停蹄地由黎明奔到黄昏, 从风和日丽一直飙到天昏地暗. 拖拉机大卡车统统被抛在山后, 万马奔腾变成了万籁俱寂. 步话机随前导车停歇了, 我们终于停在了月亮湾的山脊上,  大家慢吞吞地下车活动肌肉, 准备着黑暗中的下一战. 几乎是同时, 众口一声惊叹: \"哇.....\" 我随众人仰望, 顿时感到身边的一切在缩小. 繁星点点的夜空, 将红原草原笼罩在一片星光灿烂里. 我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星空, 人仿佛被吸进了太空望远镜.  虽然无法感受地球的转动, 但太近距离观察繁星点点的夜空, 人产生了漂浮感. 由于不习惯难以言状的美丽, 乃至于无法立即接受真实的大自然. 我努力在记忆里搜寻, 抓出的却是\"天上布满星, 月牙亮晶晶. 生产队里开大会, 诉苦把冤申......\" 好在败兴的忆苦思甜被手机铃声打断, 沉静的草原之夜早已今非昔比. 渴望倾诉衷肠的恋人, 再也不用为没有邮递员传情而叹息!   

\"茫茫大草原, 路途多遥远. 有位马车夫, 将死在草原....\" 这是一个世纪前, 俄罗斯人的哀怨. 红原客栈就不会令人如此忧伤. 虽然它室内也是零下十几度, 但被褥里的电热毯却永远都38度. 一夜干桑拿, 蒸得人大汗淋漓. 伸手出被窝即进冰窟, 冰火之间整得人迷迷糊糊. 我们没法熬到天明, 朦胧之中就冲向了河湾. 同伴在晨曦中向我发出了换档指令: \"挂二档下坡.\" 我调整到手动档, 刹哪间就冲出了路基. 在没有路的草原上奔驰, 缺乏睡眠的萎靡不振顿时变成了豪迈. 群山在引擎轰鸣声中苏醒, 被车轮辗过的野草眨眼工夫又昂起了头, 牛群对不速之客视若无睹, 羊群则慢悠悠地对来犯者进行围追堵截. 在清澈如镜的黄河边, 我爬上了引擎盖, 眺望远方的\"山舞银蛇\", 努力将红军想象为成吉思汗的铁骑, 还为\"红太阳\"穿上了巴顿的军装. 红原草原! 这个长江黄河都必须来报到的地方, 令一群啃食草根树皮的\"丐帮\"成就了百万雄狮过大江!

 

冰霜在烈日中迅速消融, 强烈的高紫外线日照令我脱衣到T桖. 最后一晚我们下榻九寨天堂, 深山老林里的辉煌殿堂, 宏伟得令人堂目结舌. 原生态里搭建的羌寨大厅, 巧夺天工地将人与自然天衣无缝地进行了连接. 尤其是玻璃天幕下巨大的天然温泉, 令疲惫不堪者迫不及待地拥抱奢侈. 然而, 发烧友们却无心逗留在人造天堂. 为完成余下的近千公里里程, 我们天朦朦亮又上路了. 拒绝了洲际饭店的美式大餐, 来到路边羌族的小糆摊. 摊贩的大碗糆块, 色香味俱全. 隔壁摊贩卖的麻辣牦牛肉, 更令同伴们雀跃. 突然店东大声发话: \"非本店卖品不得在室内食用.\" 我们面面相觑发出了哄笑, 感叹穷乡僻壤的国际接轨能力,  并自觉端着碗到马路边去分食牦牛肉. 此时一辆大卡车呼啸而过, 食客们顿时消失在了沙尘暴里.  

一路争先恐后的飙行, 终于晚上八点在成都吃上了散伙宴. 换车后与\"车霸\"朋友星夜兼程赶赴重庆. 也许高速公路驾驶太乏味, 一路上亢奋无比的\"车霸\"途中打磕睡, 我自告奋勇接管了方向盘. 原想经过川藏边区的磨练, 高速公路驾驶小菜一碟. 殊不知随着成渝经济带的崛起, 夜间高速公路上跑满了大货车, 混乱无序的路况显得比纽约95号南北大动脉还繁忙.  横冲直撞的大卡车个个超载, 五吨的车恐怕早已装了十五吨货. 为让严重超载的车及时冷却, 每辆车都自行加装了喷水装置.  没有下雨的夜晚, 车窗上竟布满了带泥浆的水雾. 泥泞的快速道变成了溜冰场, 汽车的尾灯全被泥浆密封. 大货车司机们都有备而来, 加装的探照灯咋晃来, 人眼会产生短暂的盲点. 我只得感叹, 安全是相对的! 藏区只有蜿蜒狭窄的山路, 充其量山里还有不通人性的野兽. 宽阔的高速公路上, 却四处都是浩浩荡荡不守规则的人潮, 何其凶险啊! 拜高山反应产生的耳鸣, 风驰电掣中竟获得了意外的安宁. 听不清, 心则静. 独行中只好当仁不让, 仿佛是另一\"车霸\"再现. 在永不停息的轰鸣声中, 将川藏飙行结束在了黎明前. 

 

-----完-----

 

后记: 回美国后, 我已到纽约蒙山奈医院耳鼻喉专科复疹过两次, 医生每次都不厌其烦地问我诱发中耳炎的过程. 他告诉我: \"中国医生的处理很正确, 及时抽出积水避免了长途飞行可能引发的爆裂. 这是疲劳、感冒和高山反应综合诱发的无菌炎症. 只要处理及时, 不会产生后遗症.\" 我听后如释重负, 见他没有借机批评自找苦吃的病患. 正想向他表态, 今后要倍加爱惜身体.....; 美国医生却突然问: \"能告诉我谁安排的这趟旅行吗?\" 我皱眉在心里犯嘀咕了, 难道要兴师问罪? 见状, 他赶紧笑眯眯地补充: \"明年休假也想去得次中耳炎......\"  

 

 

*傲头邦：德语高速公路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