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知青短篇小说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上座)自己也不知是哪根肠子快活,竟然写起小说来,尝试一下,快活也不是坏事,文章或许拨动了现代知青生活中的某一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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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 离(一)
作者:不知天命
随着键盘的敲击声,荧屏的字体在爬动:“很多感觉都是暂时的,人生有很多难熬的日子,处在当时,好像天要垮了,世界都要完了,但经时间一洗刷,一切都如过眼烟云,轻轻的飘过,甚至记忆都不留”,湘萍轻敲键盘,想着怎样更理性地回答昨天的帖子,昨天一个网友发了一篇帖子与她探讨“怎么样度过煎熬的日子”,她寻思着更有见地的句子:“我们这一代人,风风雨雨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们对世间事物的‘空性’的理解随着年龄的增长是愈来愈深刻了,看空一点就好了,不要那么认真……”。她知道自己没有说心里话,既然认识到事物是具空性的,自己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烦恼事纠缠于心头?
湘萍开始上网时纯粹因为好玩,时间一长,有点着迷,平时通过一些网名,湘萍大致猜想对方的模样和个性,对着键盘对着网络对着一个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名字倾吐自己的心事,释放自己的感受,她与他们有心的交流,有关爱,有问候,有观点碰撞,湘萍是个业余文学爱好者,发表的现代诗受到众网友的好评。
一个网名叫高仓键的网友,和她网交已有一年,他是个知青,知青之间的话语,一聊就有亲近感,使她回忆起那个年代,“青春的岁月啊,像条河……”,艰难困苦中,也充满了浪漫的回忆,那里有她如梦的初恋,那里有她青春的理想,湘萍是个有着丰富情感,温柔而细腻女人,和高仓键接触的这段时间,互相了解了很多,他是那种有“山村儒生”风格的人,知识是那么丰富,对人体贴殷勤。一种意念,一种飘忽不定的隐隐约约情愫,她总是忘不了,她无法抑制上网的冲动,时境一来,想相忘又更是忘不了。
高仓键的笔下流淌出很多知青们在苦难年代的传奇故事,也常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回到当年的地方,方知曾经朝夕相处的旧人绝大多数已经作古,不禁叹息于昔人黄鹤。我所敬重的人、曾在艰难年代帮助过我的人,都已相继溘逝,……多年前就有人捎话给我:‘再不回来看看,我们都要死光了’,今番旧地重游,斯言犹在耳,故人已西辞,人去物空,唯余叹惋,人生的执着总是无奈于生命的短暂” 。
湘萍去年到下放地去了一趟,也有这样的感觉。是的,望着当年曾一起干活的农民沧桑的面容、佝偻的身影和迟滞的蹒跚,她意识到:当年有些是是非非,现在全都烟消云散了。作为年过半百的老知青,怀旧是一种天然的情愫,那是一种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感觉:“时间将把一切化为纯洁,物换星移,白衣苍狗,蓦然回首,感天地之不仁,觉今是而昨非!最终,正邪归零,恩怨勾销。岁月,正是刹那消逝的沉重岁月,使人立地成佛!”读着高仓键的帖子,只觉得禅意浓浓,归心向佛,常使湘萍进入遐想中,觉得胸襟宽敞了许多。
把电脑关了,立刻回到了现实世界,先生还未回来,周围一片寂静,显示器死气沉沉的,凑近闻一闻,有一股塑料的气味,这是我对外的窗口吗?湘萍自思忖,此时与外界的联系丝毫也感觉不到,一条细细的电话线通往另一个世界,一个虚拟的幻境世界,那边是虚幻的吗?每当这个时候,湘萍就感到一阵孤独。
湘萍在市重点中学任语文教师,从小有文学理想的湘萍,进入这种职业,与自己的爱好与气质很吻合,已是春风得意,在教学工作中,兢兢业业,几十年过来,不说桃李天下,也是芳草满园。于今退休在家,没有了那种众叶捧花的感觉,心里常常空荡荡的,寂寞了,出去走走吧,而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太热闹,她只能选择逃避,在人海中的孤独更可怕,孤独常常是与生俱来的,她有时在刻意寻求这种孤独,唯有在孤独时,心物之间方可展现更广阔的层面,品尝生命的深层含义。
喜欢回忆是迈入老境的特征,闲的时候,她独自一人坐在家中,想自己这一辈子从17岁下乡到55岁退休,在农村受了很多苦,毕业后,不是忙于单位的工作,就是为着这个家,几乎没有休闲过,如今儿子大学毕业了,在深圳一家公司上班,找了个女朋友,几个月难回家一次,唉,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能等着抱孙子了。
厅室墙上结婚照镜框油漆已陈旧剥落,当年的容貌仍是那样的光彩照人,先生是经人介绍的,婚后也算相亲相爱,单调的生活节律日复一日,原相爱着的两个人相互面对感到了贫乏、索然无味,平时没有几句话讲,近几年,夜晚在一张床上,湘萍睡东头,先生睡西头,双方相互面对熟知程度,如同左手抚摸右手。
以前她喜欢看书,现在,她看到年轻时梦寐以求的书在地摊上成堆的放着,无人理睬,有一种莫名的悲哀。现在很少看那种厚厚的书了,家中书柜中珍藏的那些泛黄的书,表明了她的精神与心理框架,以及感情储备。很长时间不曾翻动它们了,她轻轻地抚摸着它们,拂去灰尘,此生有很多的时光是与这些书结伴而行的,她相信,时代变了,人性不会变,珍贵的东西将永远延续下去。
现在的日子是好过了,退休工资不低,湘萍不为生活发愁,还时常有些善举,去年,为下放地的筑路工程汇去一笔款,上月,她为困难患病的知青寄去1000元,“ 知青这个情结,讲不清,道不明,看来要伴我一生了” 湘萍常对先生这样说,先生喏喏称是。
先生的眼神近来有些异样,上网时湘萍感到先生的眼睛在背后注视着她,怎么啦?难道他察觉了什么,自己平时与网友交谈的资料都集中放在电脑的文件夹中,但电脑是加了密的,除了自己,没人可以打开,那些文字,呀,是的,不能让先生看到,虽然并没有发生什么,内心的那些深深浅浅的不能轻易与人道的秘密让先生看到不会是好事。“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哦,看不懂你们的知青情结,没什么,你玩,你玩”,先生避开她的目光,拿着包径自上班去了。
“今天的小菜还没买回来呢,先生回来就要吃”,湘萍自言自语,“嗯,冰箱里还有呢”,她打开冰箱看了看,早两天买的菜还够今天用。
转身走到镜子前,扭了扭腰身,看了看臃肿的腰围,审视镜子中那个已不青春也不再漂亮的容颜,叹了一口气,年轻时窈窕的身段和漂亮的脸庞,现在连影子也找不到了,心里恨恨的,对着镜子做了个怪脸,两手叉住腰,使劲地旋了二十圈,看着昨日刚打扫过的桌面上见灰尘,鼓起气吹了吹,又坐到电脑边。
高仓键呢?几天不见他了,早几天知道他太太心肌梗塞住院了,想来肯定够够忙的:“高,太太还好吗?” 湘萍打着字,“这几天辛苦吧?守在医院要注意休息,不要把自己给累垮了”,发了过去后,荧屏在滚动,她看到了一行字:“萍,我太太已于X日离世”,湘萍心头一惊,同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第二天,湘萍给先生留下一张纸条:与老同学相邀外出旅游三天。
从G市到S市约500公里,在北去的列车上,湘萍心情有些惆怅游移,打开车窗,凉风拂面吹来,她理了理自己的心绪:“我这是去干吗?去会一个完全不相识的人,我正常吗?是不是太唐突”,此时心里有些后悔,但人已在车上,唉,管他那么多,就当是出去走走玩玩。
一夜无眠。
下车后按地址找到了门位,拿出手袋中的小镜子照照,拨弄了一下刘海,涂上透明唇膏,敲了敲门。
那是一张些许沧桑的脸,稀疏的头发,鬓角已灰白,眼光有些游弋,看得出,他还没从丧妻的悲痛中恢复过来,步态还算稳健,胸直直的,但与湘萍想象中高仓键的形象差得太远。
“你好”,湘萍感到自己的心在跳,一边伸出手,一边在想:“这就是我心目中的白马老头吗”?
高仓键用双手握住:“你好,你…你是…..?”
湘萍有点结巴:“哦,我是你太太的中学要好的同学,嗯…在外地工作,这次回家探亲,听同学们讲,你太太不幸走了,过来看看”,湘萍急忙中说出了这句话,她自己也想不到会这样说,与高仓键见见面,是她经常想象的,或者手拿一本书,或者披条什么围巾,但想不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
以探望和慰问的方式,他俩谈了很久,湘萍仔细地望着高仓键,想看得更真切些,虽然近在咫尺,仍然是陌生的,多的尽是客套,却找不到网上的感觉。但她隐约找到了高仓键的那股“山村儒生”的感觉,岁月把它留在高仓键的眉宇间。
湘萍拿出一个纸包:“这是大伙同学凑的,希望你顺变节哀,注意身体”。
“你也下过乡吧”,高仓键拿出一本泛着油墨香的书:“留个纪念吧,这是我近年写的一些文章,编在一起了”。
湘萍翻开扉页,见到印有:“有华岁月――献给那个难忘的年代”,目录中有一篇名为“湘萍的梦”,她有点激动,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离别时,湘萍深情地对高仓键看了最后一眼,她知道,今生今世他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湘萍想起了徐志摩的诗。
夕阳托起一抹点点斑斓的晚霞,由天边逐渐远去,绿野慢慢被灰朦笼罩,回程的车厢里荡漾着忧郁的俄罗斯民歌:“啊,可爱的山查树呀,你为何要悲伤……”,在车轮与铁轨的伴奏中, 湘萍慢慢的睡了过去。
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什么都没有变化,整整一个星期,湘萍没有打开电脑,先生觉的诧异,摸摸她的额头,要她上医院瞧瞧,说:“你不适合外出旅游,还是在家多多上网好些”。
湘萍不置可否,微微笑了笑。
她盘着腿端坐在床上,“我是在寻找潜意识的自我吗?还想追回当年浪漫吗?”湘萍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她想了很多:网络,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没有其他的选择,我也没有做错什么,真正的现实中没有什么的白马王子白马老头,只是一种遇见,遇见就遇见了,网络是虚拟的,就让这一切虚拟好了;只是,隐隐中感到少了一种东西,那种心灵深处的美好的依托感少了,网络真奇妙,虚拟好比是“审美距离”,由于有了这种距离,才会产生美的感觉,才会有一种牵挂,走近反而失却了神秘,相互间的瑕疵也会暴露,相见不如想念,不如保持距离,让这种隐隐约约的知青情愫维持得更长久些吧。
电脑荧屏每日仍在闪烁,高仓键象以往那样送来了问候,说太太去世以后,清闲了许多,希望不久后到G市来看望她。
湘萍手里拿着那本书,不知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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