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上海时有扫黄行动,大概也是反资产阶级自由化的附属行动。有一天我们科长神色严重地把我们叫到办公室宣布说,校领导要来科里检查所有录像带,看看里面有无资产阶级色情内容,大家要心里有数,有什么不健康见不得人的录像带最好赶快处理掉,免得到时候出问题大家都麻烦。我问科长无产阶级色情内容要不要紧,他说,不要开玩笑,严肃点。我们科是电教科,搞闭路电视电化教学之类的东西,科里有不少五花八门的港台及外国录像带。 第二天刚上班,呼啦啦果然就来了一帮子领导,党委副书记和俩副校长领头,教务处长人事处长党委办公室主任团委书记图书馆长后勤处长都来了,还夹杂一个主管员工福利的工会主席。除了党委书记和校长不知因为太忙还是没好意思来之外,其余的头头脑脑差不多都到了,清一色的中年油腻大叔兴致勃勃地在放映室坐下,一人一杯茶在手(我们科长准备的),主管我们科的教务处长说,开始吧,老周(科长)。就开始播放录像,先从《教父》开始。有几个领导好像知道那本书,说是又暴力又色情,肯定有问题,是重点审查对象,可是看了十来分钟,都是莫名其妙的婚礼跳舞,几个领导就有点不耐烦了,说,快进快进吧。我们一同事就告诉他们,这电影里一个色情镜头都没有的,快进也没用。几个领导沉默一会儿,主管后勤的副校长说,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找有问题的来放。我们科长赶紧趋前一步说,我们这里的录像带哪里会有什么问题啊?大家都受党教育那么多年,无产阶级觉悟那么高,拒腐蚀永不沾,不穿衣服露屁股的资产阶级录像本部门坚决杜绝的。几个领导都一脸失望,但教务处长还是一本正经地说,老周啊,你可要严格把关哟,我们是高等院校,绝不可以让资产阶级腐朽的色情录像来占领我们的阵地哟。科长一个劲地点头保证,绝对不会绝对不会。那帮领导又装模作样抽查了几部录像后,说,那就先这样吧。他们走了之后,一同事笑说,他们想来开开眼界看看色情片的,谁知道是白跑一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啊。科长说就是啊,审查嘛来一两个人就好了,不相干的工会主席后勤处长之类的都来噶闹忙,醉翁之意不在酒嘛。那让我想起我一邻居说的从前工宣队看解剖尸体的事儿,那邻居是F大学生物系的,听他说文革中他们系里工宣队要求看解剖尸体,有一回解剖尸体,他们便叫了那工宣队去看,谁知工宣队去一看大失所望,说,我要看解剖女的,不要看男的。 十几年后,我移民到了加拿大。九十年代末,有一回上海高等院校组织一帮各校教务长到我所在城市一大学搞交流活动。那帮人里有一个是我中学要好同学的哥哥,那时在某大学担任教务长。同学让我去找他哥哥,带他到本地转转。一天晚上,我去市中心一宾馆找同学哥哥。一进门,一大帮人在里面等着,同学哥哥把我引进去坐下,往我面前展开一张本市地图,说,你也不用费心找地方带我们去兜了,同志们已经找好了地方,就是这里——他手指在地图上一点,这是一个跳脱衣舞的俱乐部,你就带我们去这里看看吧。我看看那帮人,他们都笑嘻嘻点头说是,我说可是我车里只能做四个人啊,我同学哥哥说,没关系,找四个人做先头部队,侦查好了地方,大部队再开过去。于是我便领了四个人开车去看了那里的脱衣舞。过两天我请同学哥哥吃饭,他告诉我,第二天他们一大帮人又涌去了那里,我说,那俱乐部老板肯定高兴坏了。 又过了七八年,2005年,我回上海工作了几年。同学带我去卡拉OK,我说那有啥意思?他们说你去看看嘛,开开眼界。我随他们去,到了暗乎乎的小房间里坐下,一年轻妈妈桑进来寒暄几句后领了十几个年轻妹妹进来,呼啦啦排开,让我们挑选,那阵仗我是头一次见到,每人挑一个年轻姑娘坐在身边陪着唱歌还可以搂搂抱抱,打情骂俏,据说如果愿意付出场费,还可以领回去过夜。 回想当初审查录像到此时的卡拉OK,十几年光景中国变化之大不仅仅是高楼林立拔地而起,“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方式也已经遍地开花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