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党真了不起,真伟大”邻居W新民那天晚上去我家这样感叹道。他那天显然很激动,尽管脸上努力显得波澜不惊,但说话郑重其事的口气与平日里明显不同。 W新民几乎每天吃晚饭前后都会去我们家转转,看看我母亲又从图书馆带回什么新的期刊杂志没有——我母亲在图书馆工作,常借各种期刊回家。他把常从鼻梁滑落下来的眼镜推到前额上,哗啦哗啦随意翻阅那些散丢在长沙发上的各种期刊杂志,挑拣出几本说,这几本我拿回去看看。然后与围着桌子吃饭的我们家人随便小聊几句之后,带着那几本杂志回去。他看杂志快,一两天就看完,看完又来我家换新的。有时是《十月》《收获》《钟山》或《译林》之类的厚小说期刊,我们说,这么快就看完啦?他说这种小说随便翻翻就好,他一目十行睡觉前两三小时可以翻看好几本。W新民是搞化学的——当时还是个讲师,若干年后做了教授,似乎还当过系主任,他对自己阅读面宽广喜欢涉猎文史类书籍不无自满,话里话外常对学理工科的不通文史不以为然,比如对同样是搞化学的他的太太的知识面就有些不屑。但他经常念别字,虽然不曾“通商宽衣”,但他把他很欣赏的电影演员冯喆的名字读作冯“欠”。 看到欣赏的小说,W新民有时会点评一二。他在杂志里读到一篇摘帽右派王若望回忆当初坐牢时候感想的小说,赞不绝口说,“绝倒,绝倒”,那是他高级别赞美时候的独特用语,语出何处不甚了了。他说王若望太能写太幽默太会辛辣讽刺了,“无非砍脑袋嘛,砍掉脑袋碗大个疤”,写得太好了。但我觉得那话很平常,不知多少人用过,没啥“绝倒”的。 但W新民的智力确是比较发达的。我那时候跟人学了几手牌戏法,把我爸的几个同事骗得一愣一愣的,让我重复变好几遍,脑袋几乎凑到牌跟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歪着脑袋自言自语,咦,奇了怪嘞,怎么回事呢这是。可是W新民几乎看一个戳穿一个,轻描淡写地说这种小把戏没啥神秘的。只有一个最深奥的把戏,里面有瞒天过海的手法,他看了几次没看透,便坐到桌旁认真观察,皱着眉头,手撑下巴,眼睛从滑落到鼻子上的镜框上方盯着我手上的牌看,一边紧密思考,结果被他看出了第一步,而后面的关键第二步终于未能破解,说回去再研究研究。此后几天来我家并不提起“研究”结果,我也不问他。他终于憋不住,似乎漫不经心若无其事地问我,你那天那个小把戏到底是怎么回事嘞?我心中笑他的假矜持,但拿牌来一五一十拆解给他看。他看完说,哦,我知道这里肯定有什么名堂,原来是这样啊。 我们那时候经常在门口拉扩胸器,W新民看到也过来拉几下。他一向对自己清瘦身材颇为自满,说千金难买老来瘦,他身上没有一块多余的肥肉。但他其实瘦但也没有肌肉,没有多大力量。面红耳赤拉几下扩胸器,拉的力道和回数还不如我,他原本有意思给我们示范一二的,看看还不如我,便有些无趣地走了。 W新民对自己的游泳技能也颇自满。告诉我自由泳脚上水花要小,有一回在泳池里碰到,他便示范给我看,我看他游时,没觉得特别厉害,心里冒起一个念头,想跟他比比,但克制自己没有说。后来有一回我们那里两个宿舍的孩子借了游泳池搞了一次比赛,W新民和另外几个大人给我们做裁判,他看我比赛自由泳后,说,游得不错不错。那时他大概开始把本人当大孩子对待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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