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駕,即彼得-帕克( Peter Parker,1804-1888),19世紀來華醫療傳教士,外交官。舊史中文本通譯其名為伯駕。伯駕在中國前後只住了二十年,比一般同期來華傳教士在中國生活的時長要短,但經歷卻相當豐富。
畢業於耶魯醫學院的伯駕,不同於只學了一點點醫學常識的普通傳教士(那時來華傳教,醫療與教育是傳教的切入點;略懂醫術,亦可以自治,能更好在中國生存)。他是受過訓練的專業醫生,臨畢業前半年,因為可以搭乘免費商船馬禮遜號(Morrison)來中國傳教而提前畢業,未拿到在美國行醫和布道的資格。 出生於麻省弗萊明漢農民家庭的伯駕,其家庭本身就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在他修讀醫學課程時,他也同時學習了宗教學,並很早就在為遠派國外傳教做了準備。1834年6月1日,伯駕正式成為基督教長老會派往中國的醫療傳教士。長老會告誡,伯駕的工作重心應該是傳教布道,而不是醫治病患。治病救人與傳播科學藝術,只是為了引導人們最終信教,成為上帝的僕人,他的身份與角色也應該首先是傳教士而不是醫生。 當時的伯駕,幾乎沒有意識到一身二任給他帶來的困惑與糾結,他不知道,正是因為這種身份衝突及與教會的矛盾,導致他走上與傳教初衷完全不一樣的道路。既身不由已又因緣際會,伯駕最終由傳教士轉型成為維護世俗政治、代表美國利益的外交官,一個在史書中頗有爭議的駐華公使。 這一身份矛盾可以簡括如下:治病救人的善舉,是否可視為基督使命的一部分,還是僅僅把它看成一種傳教手段(目的是吸引並教化異教徒從此信教)?當二者衝突時,誰應該優先?對於略通醫術的傳教士來說,這一點沒有構成太大麻煩。無數事實證明:在中國不同地區的傳教士,既治了病,辦了學,也吸納發展了不少中國教徒。而身為專業醫生的伯駕,從他一踏上中國領土,他的身份或角色定位,幾乎全以從醫為主,或者說,他的醫生光譜遠遠大於他的布道色彩。
伯駕是第一個派往中國的新教醫療傳教士。在三十歲那年,1834年10月26日,他在廣東十三行地界登陸,然後於12月去了新加坡。他在哪裡學習中文並建立了第一個診所,至1835年8月,共治癒了一千多中國病人。這大半年的經歷,既是學習中文並與中國人接觸了解的過程,也是伯駕行醫實踐的開端。實際上,此時的伯駕已因行醫繁重而感到傳教時間不足的煩惱。 這種糾結與不安,伯駕很長時間都未能真正解脫。同年9月,他回到廣州,並在美國行商的幫助下,於11月開了診所。至1837年,他有了四個年輕助手,這是伯駕培訓的第一批中國西醫。伯駕的診所以眼科為主,兼及其他外科手術,其精湛醫術很快在廣州及周邊地區名聲大振。他還僱傭了十三行的外銷畫家林官(Lam Qua)為腫瘤病人術前畫像,並加以病歷注錄,這批最早的醫學檔案至今保留在耶魯醫學院圖書館。為募集資金擴建診所,伯駕還與支持者於1837年2月21日成立“中國醫療傳教協會”,先後出任副主席和主席。1840年7月,第一次鴉片戰爭爆發,伯駕關閉醫院,回到美國。這標誌着他在中國前六年的行醫生涯暫告結束。
伯駕的診所和病人,Lam Qua所繪。
在美國期間,伯駕除了應邀到教堂演講,回家鄉探親,還去華盛頓特區見了總統Martin Van Buren。伯駕建議美國政府與中國建交,派駐全權大使,在中國代表美國利益發言表態。正是在華盛頓,伯駕認識了他未來的妻子Harriet Webster ,並於1841年3月29日結婚。婚後,伯駕曾到英國和法國演講募款。在費城等候戰爭結束時,他進修醫學課程,更新和提高醫術。同時,他再向總統John Tyler 和國務卿Daniel Webster 建言在中國派駐大使的必要性。從上述伯駕的公眾演講、募款與遊說經歷看,他後來轉型從政實際已初見雛形。或者說,我們已可看出他在公共事務上的興趣、抱負與潛力。 1842年6月,伯駕啟航返回中國。同年8月中英《南京條約》簽定,戰爭結束。年底,伯駕在廣東重開醫院,他用在美國期間學到的新醫術,引入麻醉為中國病人切除腫瘤和結石。雖然在他的醫院裡也開設了禮拜堂,但他的傳教工作頗令教會失望:直到1847年,他的病人無一例轉為教徒;又過了兩年,好不容易有了兩例;再往後很多年,又仍然無果。 伯駕行醫的聲名遠播、廣受讚譽與其傳教事業的進展甚微形成鮮明對比。伯駕認為,他緩解病人疾苦,就是在為上帝服務。由於時間有限且分身無術,他難以捨棄醫療工作而花費更多時間在布道方面,所以傳教工作確實不理想。然而,派他到中國的教會卻不這麼看。他們認為,傳教工作才是最主要最優先考慮的,任何其他形式的服務都只能居於次要地位。
1845年3月,教會明確告知伯駕,如果他不能擺正行醫與傳教的主次關係,傳教工作仍然沒有起色的話,他應當另找資金出路來支持他的醫療工作,而不能再從教會拿錢。這對伯駕是沉重打擊,直接關繫到他本人和醫院在中國的生存。他回復教會說,為生存計,他接受了美國公使館的一個半職工作, 擔任公使秘書兼翻譯。他表示即使得不到任何財政支持,也希望仍保持和教會的聯繫。 這樣的通信反覆了幾個來回。1847年8月,伯駕接到通知,教會決定中止他的傳教士身份,理由是他另兼世俗職務,有悖教規。從前後經過看,伯駕從事世俗工作而獲中止教職,只是教會的藉口而已,根本原因是教會不認可他的行醫是真正的傳教工作。 自此,作為傳教士的伯駕,其官方身份宣告中止。而作為外交官的伯駕,則要早於這個時間點的3年前。1844年2月27日,首任駐華公使Caleb Cushing任命伯駕為公使團中國秘書兼公使私人顧問,年薪1500美元。他隨即參與了《中美望廈條約》的談判與簽訂。 此約於1844年7月3日由中國道光帝簽署,1845年1月美國參議院批准。伯駕於其中雖僅為翻譯一職,但實際卻扮演了重要的顧問角色。該約體現了美國利益均沾的理念,即《南京條約》中給予英國的五口通商(廣州、廈門、福州、寧波和上海)及租界的種種特權,中國也要給予美國;作為回報,美國可以支持中國禁煙。 此後,由於幾任公使因多種原因而迅速輪轉,每當空檔時,伯駕就擔任了臨時公使。公務的繁忙使伯駕越來越不能兼顧廣州的醫院常務,1854年,在大火損毀了醫院一些設施後,伯駕一手創辦並經營多年的醫院終於宣告關閉。 1855年5月10日,伯駕辭去公職,從澳門返回美國。然而,在抵達美國後,幾乎未得休整,他就被國務卿William March推薦,總統Franklin Pierce任命,重又返回中國,正式出任駐華公使。 這次伯駕的主要任務是談判《望廈條約》的修訂。目的是在北京設美國大使館,並擴大通商至全國範圍。當遭到咸豐帝時,伯駕向英法提議,組成三國聯軍,以武力壓迫修約。但此案未得英法贊同。伯駕再提出更為大膽的方案:如果北京方面仍拒絕修約,法國應占領高麗,英國占領舟山,美國占領台灣。只有當修約滿足西方要求後,這些地方才會歸還中國。幾個月後,他又提出更進一步的想法:美國應永久占有台灣,該島應是美國在遠東的一筆重要資產。 支持伯駕產生上述野心的起因不得而知,但他卻因上述提案而留下了聲名狼藉的強權即真理名言:“bend or break” (不屈服,即毀滅),這將他永久地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伯駕的台灣方案終被美國國務院拒絕,他本人亦在1857年被新執政的Buchanan政府召回。伯駕離開中國的時間是1857年8月27日,此後他再未回到中國。在他生命的最後三十年,他一直住在華盛頓特區。 退休後的伯駕,擔任過美國福音會教會聯盟副主席。1871年,他和曾中斷他財務支持的教會取得和解,重為長老會成員。他亦曾獲得多項榮譽,包括耶魯榮譽碩士學位等等。因他住得離白宮很近,林肯總統有時會造訪他的住所。1888年1月10日,伯駕以83歲高齡辭世。 蓋棺論定,美國史學家史景遷( Jonathan D. Spence )認為:與伯駕不名譽的外交成就相比,他在中國的行醫經歷(救助病患,培訓中國西醫等等)才是他一生值得驕傲的業績,其治病救人體現了真正的基督情懷。“在中國病人的眼中,他的行為跡近於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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