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爱很爱你……爱究竟是什么?无数人讨论过,无数人写过多少文章诉说过,又有多少人在心里暗暗思量这个爱的问题,或许,根本没有答案,或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答案。我的朋友凝是这样解释爱的:“你看,爱字下面是一个朋友的‘友’字,那我认为,爱一个人,首先要是他的朋友……是朋友就简单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凝是我刚来加拿大时认识的好朋友,她虽然长得娇小玲珑,但性格开朗活泼,说话口齿清晰且速度很快,说话偶尔尖刻犀利,却很在情在理,很有些如今说的“女汉子”的味道。和她在一起,总是能听到很多开心的话题,如果她会突然问我,“亲爱的,你知道我以后有钱了想做什么事情吗?”我笑着说:“这个梦想每个人都有,这个问题太流俗了。”凝却一脸向往一脸认真地说:“我告诉你,我的心愿是,我要去养一大群猪!”“什么?养猪?!”我惊叫,这个问题虽然流俗,她这个回答真是不流俗。
“对啊,养猪!”凝点头坚定地说着,脸上还笑成了一朵花:“我要去养猪,因为猪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动物,它不用想着减肥,它一辈子的任务就是要吃得胖些,它也不用担心别的动物攻击它,因为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是被人吃了,所以它一生不用担心,反正都是要死的!它的一生不需要飞奔不需要快跑,只需要做一头快乐的吃吃喝喝的猪!所以,我要养猪,我要快乐养猪!”
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可爱的女孩儿,嘴里说着,“那我希望你养猪之前就一直快乐。”
凝笑盈盈地回答:“我会的!”
但是,命运弄人,它不一定把快乐给那些向往快乐的人。凝的问题出在和她的丈夫宏之间,应该说,一个女人无论你在其它方面如何快乐,只要与丈夫之间不快乐,就很难真正快乐。
凝的丈夫宏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我每次见到他和凝同时出现的时候,他总是沉默寡言,凝时不时会对他说:“不要总是不说话,跟朋友们说说话。”宏总是被动地笑一下,然后被动地跟朋友们聊聊天说说话。凝会很不在乎地瘪瘪嘴,“不知道怎么总是这副样子,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认识了凝快五六年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消息,她和宏分居了。我听说消息后,立刻给凝打了电话,问她究竟怎么回事。凝在电话里一反往日的轻巧快乐,她用很微弱的声音说:“是他一定要离婚的,他说他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为什么?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你们之间有那么大的矛盾吗?”我一肚子的疑惑,或许是传统思想作怪吧,我当然不希望看到凝真的走向离婚那步。“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你……”凝沉思了片刻,我以为她会拒绝,不想她居然说:“你能帮我去劝劝宏吗?因为,我真的不想跟他离婚,我真的很爱很爱他!”
“我……”说实话,我还真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立刻想到中国一句俗语“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于是,我没犹豫多长时间就同意了。
我约了宏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宏原本不想来,最后,我说:“宏,我好歹是个女人请你出去喝个咖啡,我说的话你能听进去就听,听不进就当做我什么也没说,你横竖给个面子吧!”
宏见了我,还没等我开口,就说:“我知道你找我来是想劝我们不要离婚的。”
我点头 :“对,这个是一定的。但是,我能知道一下你为什么要离婚吗?”
宏看了我一眼说:“因为性格不和。”
我问:“怎么就不和了?凝的性格跟所有的人都相处得很好。”
“对,但是唯独我不喜欢她那样的。她对所有的人都好,对我也就像个朋友一样,我找不到那种她像我妻子的感觉。”宏说这番话时,很流畅,没有任何停顿。
我想过很多个宏会说出的理由,这个理由,让我很意外。我嘀咕着问了一句:“那你能不能说一下,你想象中妻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宏停顿了一下:“我认为,我的妻子应该是对我比对任何人都好,面对我说话不能像个朋友,不能是无所谓的、有时甚至还会有些尖刻,而应该是温柔的,顾及到我的感受的!我不是她的哥们儿,姐们儿,我是她丈夫!可惜,我很少能感受到我是他的丈夫。”
我深呼吸了一下:“难道,你就为了这个要跟她离婚吗?她也没有犯原则的错误啊,只是在形式上有些不令你满意。你在外面是不是已经有别的女人了?”
宏看了我一眼说:“别的女人是真的还没有。或许你不明白,我刚才说的那些对一个男人很重要。”
我不甘心地说:“可是你应该知道凝是真心爱你的,你看人看事,总要看本质吧?!你们一起移民过来,彼此扶持着走过了移民最艰苦的日子,现在两人工作都稳定了,怎么就不行了呢?”
宏看着窗外很认真地说:“两个人的婚姻中,能遇到多少原则性的问题?其实平日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婚姻生活就是那些小事组成的,这些小事包括说话的语气,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如果小事上无法顺心,就代表着每天都不快乐,那这日子怎么还过得下去。”
“那你当时跟她结婚之前,没发现这个问题吗?”我追问道。
“结婚之前,很多时候除了一些两性之间的肉体接触的吸引外,更多的相处就像是朋友。但是真的到了结婚以后,我就没法面对自己的妻子,仅仅像一个朋友的感觉了。好在我们还没孩子,就赶紧先离了吧!”这是宏做的总结。
那次谈话,显然是没有谈出一个对凝有利的结果的。我告诉凝这一切时,凝的眼神充满了惊讶,她实在不相信,宏就会是因为这种原因要与她离婚。我不知道凝是如何调节自己那段时候的生活的,我也知道劝说在那个阶段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作为朋友,能做的就是,默默陪伴,随时倾听!
在分居一年后,凝和宏去法院办理了离婚,那天回家后,凝给我打了电话,她的声音是轻盈的:“亲爱的,今天办理手续特别顺利,不过我最后跟宏说,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宏拒绝了,他说没有必要。呵呵,走的时候,毅然决然的样子!”
我眼前出现了宏毅然决然转身的样子,又想到了凝曾经跟我说的“很爱很爱他”,如今,曾经两个最亲近的人,就这样成为了不再相关的两个人。
于是,我一直都有那个疑惑,究竟是表象重要,还是实质重要?两者兼有,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无法兼得,我们要舍弃的是哪一个?
看到这里,可能大家会说,这就是个故事,生活中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事实上,这个故事就是一个完全真实的故事,之后发生的一切的戏剧性,又为这个真实的故事增加了一份不可思议。
在凝和宏离婚不到一年的时候,我突然接到凝的一个电话说,宏结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是震惊的,虽然理所当然宏可以结婚。我问凝:“你怎么知道的?”
凝说:“是何姐介绍的。听他们说,宏现在的妻子,特别想立刻要个孩子。我听了就来气,我们家宏怎么被她整得像个生殖工具了!她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嫁给宏的?我们家宏又不是没人要的!”
我听到这句“我们家宏”,心不由得帮凝揪了起来,从分居到现在,已经两年时间了,她还那么顺口的说着,我们家宏……
挂断凝的电话我立刻就给何姐去了一个电话:“唉我说你干什么呀,凝也是你的朋友啊,你怎么就这么落井下石呢?”
何姐说:“哎哟,人家不都离婚了吗?离婚是什么意思你不懂吗?就是各自追求新生活了,两人从此没关系了!”
“离婚还有复婚的可能,但是如果其中一个再婚了,就没戏了!你没有发现凝根本就很爱宏吗?如果你不介绍给宏新的人,说不定他们还有机会复合呢!”我不知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或许,只有我看到了凝对宏的爱。
无论我怎样无奈,都无法改变宏已经再婚的事实,不久后,凝离开了这座她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城市,去了温哥华。她是笑着走的,但我分明看到了她的心在哭!临走前,我问她对今后的生活是怎么打算的,她说:“我的愿望,还是快乐养猪!人的烦恼太多,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会葬送人婚姻。”
送走凝,我心里默默地祝福她,凝,希望你尽快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后来,陆续从何姐那里听到消息,宏与第二任妻子生活非常幸福……第二任妻子连同丈母娘都对宏特别好……第二任妻子特别温柔,嘴巴特别甜,说话特别讨人喜欢……第二任妻子怀孕了……生了……宏有一个儿子了……
这一系列的消息,我都没有往凝那里传送,我知道凝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独自生活着,我不想破坏她的平静,这些消息对她不会有任何好处。凝告诉我说,她常常去郊外走走,可惜这里的郊外没有猪,否则她可能真的会在郊外的哪个地方买一个猪圈,快乐养猪!她一直单身,从来没有提起要寻找新的丈夫。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记忆深刻,我接到了何姐的电话,她有些匆忙地问我,“你知道凝现在的联系方式吗?”
因为何姐给宏介绍女朋友的事情,我对何姐一直心里有所抵触,我说:“没有。”
何姐的声音更加焦急了起来:“我知道你肯定有,你快给我一下吧,救命的!”
我一听救命,立刻想到了宏,我第一反应是:“怎么啦,宏跟他新老婆打架了?后悔了?要找凝了?”
但是何姐接下来说出的那句话是我绝对不可能想到的:“宏得脑癌了,晚期的。没多久可以活了!”
我惊呆了大概很多秒钟才张嘴结舌的:“脑癌?那,那,他现在在哪里?”
何姐说:“他准备回国去。”
“为什么回国?他老婆孩子都在这里呢!”
何姐的口气突然间充满了无数的悔恨和歉意:“唉,我肠子都快毁清了做了这么一个媒人,给他介绍了这么一个女人。在宏得了脑癌确诊住院以后,宏现在的老婆和丈母娘一起把宏的衣服收拾好放到我家里来,还说我给害了她们娘俩,介绍了一个身体不好的男人。并让我转告宏,不许他回家了。所以,宏住院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照顾他。这里的医院也不可能无期限的住下去,现在宏只能回国去了,那里他父母照顾他!”
我被这个消息又震惊了一把,因为,我想到了宏亲口对我说过他要一个对他温柔细腻,说话要像妻子一样的女人,谁会想到会有如此戏剧的结果???“那……那个,你要凝的联系方式?干,干什么?”我说话依然结巴。
何姐说:“你就当做可怜宏吧,他现在最后的心愿就是再见一眼凝,他买的机票就是在温哥华转机,他特别希望在那里能见凝一次。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
在死亡阴影前,我是不可能去赌气的。我告诉了凝这件事情。
结果是怎样的?宏见到凝了吗?
凝在电话里很平静地告诉我:“其实我已经收到宏的邮件了,但是我没有回复他。因为,我不会去见他!不是报复,不是冷酷,真的是因为在我我很爱很爱他的时候,他没有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就决绝地离开了!你知道吗,听到他再婚的消息时,我终于体会到了心如刀割的感觉,因为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真的失去宏了。这么多年,我学会了不去想到他,不去想到过去。我心上的那个伤口上结了一个厚厚厚厚的疤。至今为止,我都无法确认,这个疤是否已经剥落,那个被盖着的伤口是否已经好了。宏在邮件里说,他回忆了很多我们曾经一起吃苦患难的生活,他说他突然明白了原来表象真的不重要!但是最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因为离婚后,我思考的最多的问题是,我一定要注重表象,你知道吗?我变了,我现在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变得温柔了,嘴巴甜了,我学会了说违心的话!”
我沉默,也震惊,一桩结束的婚姻真的可以给人带来很多的思考。
停顿片刻,凝继续说:“我不是不原谅他,只是,我深深地知道,他正常活着的时候早已不爱我了,我永远也忘不了离婚签字那天,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一分钟都不愿意再和我多呆一下的神情,那么在他生命快结束时想见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听了她这番话,当年劝说宏不要离婚时的无语感涌了上来,在这对曾经的夫妻间,我做过双方的说客,但每一次都失败,失败的原因是,他们彼此都认为自己受伤害了!从而,无法再给对方机会了。
“真的不去了吗?那可是你生命中最熟悉的一个人啊!”我试图进行着最后的劝说。
凝在电话里有些凄凉地笑了一下:“我把歌词给你背完整了把,我和宏已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两个月后,宏在中国父母身边,安静的走了……听说他回国后,很少说话,只是在最后弥留之际说:“我这辈子,来的时候是父母在我身边,走的时候还是父母在我身边……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其实,他有过,他有过凝那么深深的爱,可是我无法批评他离婚的决定是错误的,因为我承认那日他与我咖啡馆见面时所说的都有道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至今为止,凝一直未婚!这个向往着快乐养猪的朋友,你是否还能快乐起来?
宏走了七八年了,逝者已逝,可是这个故事究竟留给我们的意义是什么?直到前几天,朋友十六岁的儿子在我面前给女朋友打电话说:我爱你,我当然爱你,很爱很爱你…… 我才惊觉:原来,我们说“爱”的时候都太年轻了!
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故事写下来,给那些正在爱的、爱过的、认为不爱的男孩女孩男人女人们,都看看、想想,你爱一个人的方法对了吗?你不爱一个人时,你的离开是否太过决绝?而另一方面,我们的思考并不一定要在受了伤害以后,我们的领悟并不一定是在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
是的,这个故事,直到今天才被我写了出来,因为,直到今天,我才有了写这个故事的力量!
当你含着泪水说“很爱很爱你”时,请看看自己爱的方式……
当你听到有人告诉你“很爱很爱你”时,请你用心去听,而不仅仅是用耳朵……
婚姻二字,听上去有一种“牢不可破”的感觉,其实,稍不小心,这里面的两个人就会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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