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贝加尔湖 文:华山 乘从多伦多飞往上海的加航AC087,起飞后一路向北,取道北极。冬至将近,正是极夜最长的时节…… 该到北极了吧?舷窗外,一片漆黑。我躺下居然还睡着了几个小时。 醒来打开舷窗已是白昼,极地已过,飞机正在俄罗斯境内。我好奇地观察着地面的景色,从逾万米高空,仅见灰白两色相间的广漠,那是雪原和未被雪完全覆盖的植被。 突然,一片巨大的蓝色水域印入了我的眼帘。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贝加尔湖吗?我拍摄了这难得的景色,然后从飞行实时地图上找到了当前位置——确是贝加尔湖,飞机正飞越湖的西段。 “贝加尔湖”,耳熟能详。我想到了“苏武牧羊”和那个时代。 2100 多年前的汉武帝时期,汉朝和匈奴交战,苏武被匈奴俘虏后发配在北海牧羊。而这个“北海”,就是“贝加尔湖”。苏武在北海一过便是19 年,期间,投降匈奴的汉朝将军李陵多次游说苏武,让他皈依匈奴,苏武坚决不从。这正是苏武后来被尊崇的理由。 李陵则没有苏武的福气,浴血奋战后寡不敌众,投降了匈奴。而为此汉武帝杀了李陵的家人和族人。李陵是李广的孙子,李广为汉朝打天下之贡献无人出其右,而后人却被汉朝皇上灭族。 相比汉武帝,匈奴的单于远显得开明和仁慈,李陵投降了被重用,苏武不投降也未被杀戮。苏武在匈奴19 年总体未遭虐待,而苏武也并不像后世描绘的那样忠贞。单于劝降不成,也以礼相待,还给苏武撮合了一位匈奴女子做夫人。有家室的苏武也没拒绝,与之还生了一子苏通国。苏武后来回汉,单于也准许了。苏武只身一人回到汉朝,不是单于不肯放家室,而是苏武不要胡妻也不要子,以表对皇上的忠贞。只是后来皇上开恩问及“是否有子嗣在匈奴?” 苏武才说“和胡妇生有一子通国。”既然皇上恩准,苏武乐意,单于便把苏通国还给了汉朝和苏武,但苏武并不要他的匈奴妻子。不管苏武曾被粉饰得多麽高大,此事足以展示淼小。 在北海期间,苏武曾被告知家人被朝廷所害,然而无动于衷。后来听到汉武帝死了,却面南跪哭,昏死过去。这是什麽奴才人格?令人想到今天正在朝鲜上演的哭哭啼啼的驾崩闹剧。这闹剧当年中国也上演过。1976年,我还在太行山苟延残喘。一日,闻哀乐袭来,便盼好消息,果然是“万寿无疆”,窃喜“终于死了”。举国上下一片嚎啕,或被迫,或自觉,前者被迫无奈,后者令人齿冷。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对苏武们越来越不屑,他们对生灵涂炭无动于衷,却对主子热爱有加。一个人如此,就是一个心智不健全的人;而一个民族如此,则是一个道德有缺陷的民族。 毛时代和汉武帝时代在文化上类同, 前者的只崇毛教和后者的独尊儒术如出一辙。苟延残喘的子民无处遁逃,只好逆来顺受。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永远健康” 也终于溷不下去而出逃,目的地就是贝加尔湖北畔的伊尔库茨克。不过他终未抵达目的地。 飞机已经掠过伊尔库茨克,这个地名, 恐怕很多国人已经不记得了。中华民族是一个健忘的民族,一切和真实有关的都会被忘却,历史真相便是;而一切和颂圣有关的却会被牢记,粉饰忠君即然。 中国所谓的“大义”,不在正义, 而在忠君。对历史人物的褒贬仅以他对朝廷的忠诚为标准。华夏两千年来对苏武的歌颂和对汉武帝的崇尚源于同一目的,前者要臣民只效忠君主,后者仅歌颂铁腕统治,皆为巩固统治。这种忠君和慑服是中国文化的价值核心,和普世价值格格不入。 我赞同资中筠先生在《方孝孺和布鲁诺》中所表述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气节和西方知识分子的信仰之迥异,在于尊皇上为至高无上还是崇真理为不可妥协,这也是中西文化之本质差异。 司马迁和李陵苏武是同时代人,虽然我对《史记》并无多少褒奖,但我钦佩司马迁的勇气。他为李陵的投降开脱, 明知会因此获罪,却仍直言不讳,也许体现了那时的“士”还没有被权力彻底压垮。但是,司马迁遭遇宫刑却正说明了汉武帝们要消灭的就是华夏知识分子的阳刚。秦始皇要消灭异见的读书人, 而汉武帝要让知识分子失去自我而为他所用。 如果说秦始皇从肉体和人格上消灭了异端儒生,那麽汉武帝从制度和文化上消灭了思想自由。正是他们穷凶极恶,才被后世的独裁者尊为“秦皇汉武”。 我可以歌颂那个时代汉人抵御匈奴入侵者的浴血奋战,因为那是保卫他们的家园,但我谴责汉武帝为扩大版图的战争,因为那是别人的家园。我绝不和汉武帝为伍。 贝加尔湖,和它数百公里的长度相比, 它几十公里的宽度显得狭窄。飞机向正南只用几分钟便飞越了贝加尔湖的西段。对我来说,飞越的还不只是这堪称宽阔但在现代文明面前却显得狭窄的湖面,还有这两千年时光。苏武、李陵、司马迁和汉武帝,相继隐约在贝加尔湖上空。两千多年过去了,并未烟消云散, 该进入蒙古了吧,再向南,就是现代的中国了。谢天谢地!汉武帝的事业没有扩大到全世界,否则独尊儒术和奴颜婢膝就会到处泛滥,甚至连出国都不可能了。与其让所谓同祖同宗的暴君统治,绝不如和素昧生平的善念为伍,我说的是——自由平等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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