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y是我的老病人了。九十几岁了,走路还是不用拐杖。
他其实没什么病。药单上空空如野。只是寂寞。一个人住着一个大空房子,仅有一只半瞎的老狗相伴。前两年,还见他不时在花园里弄花弄草,现在,多数时只是斜躺在门前的凉椅上,看人来车往。有时候,什么也不看。
隔几个星期,他的名字就会出现在我的预约屏上。他说,他没什么事儿,就想过来聊聊,看看我怎么样了。我每次必到候诊厅扶他离座,边走边聊。他说:你的中文名字太难记,我就叫你Peter吧。我说:随便。反正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好。
他喜欢吹口哨,可以倒着吹。我不太懂。听着挺难的。他说,在他的家乡,一个偏远的苏格兰小镇,他是唯一能这么吹的。有的姑娘,仰慕他的哨声,还爱上了他哪!
口哨伴随了他的一生。欢喜的时候,他吹;悲伤的时候,他更吹。他告诉我,哀伤袭来的时候,一曲口哨会带来一阵短暂的宁静。正是这哨声,把他从丧妻丧子的凄楚中拉了出来。
前两天,他来看我。量完血压后,我说,Tony,你的血压有点儿高。没有反应。我又稍微大了点声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有反应。我说,Tony,你好像不大在意?他笑了,狡谲地看着我,盯着我说:你是我的医生。这是你的事儿。我在意什么?
我一愣。两人大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