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獎頒獎典禮上,文學委員會主席、作家帕·瓦斯特伯格(Per Wasterberg)介紹了莫言的作品,闡述了授予他諾貝爾文學獎的原因。
瓦斯特伯格的頒獎辭全文如下。
國王和王后陛下,殿下,尊敬的諾貝爾得獎者們,女士們,先生們:
莫言是個詩人,他撕破了老一套的宣傳海報,讓個人在芸芸眾生中凸顯而出。莫言用譏諷和嘲弄向歷史及其謊言、被剝奪後的貧瘠和政治的虛假髮起進攻。他用戲弄和不加掩飾的喜悅,揭露了人類存在的最隱晦的方面,他在不經意間找到了有強烈象徵意義的形象。
高密東北鄉孕育了中國的民間故事和歷史。很少有真的路徑能穿越這些故事和歷史進入這樣一個國度,那裡驢子和豬的喧鬧淹沒了政治委員的聲音,那裡的愛與惡被設想成超自然的比例。
莫言的想象翱翔於整個人類。他是了不起的自然塑造者;他確切地知道飢餓是什麼。他用筆下的英雄、情人、施暴者、強盜,特別是堅強而頑強的母親們,似乎把20世紀中國的殘酷描述得從來沒有如此赤裸。他展示給我們的世界沒有真相,沒有常識,更沒有憐憫;那裡的人們魯莽、無助和荒謬。
這個苦難的證據就是中國歷史上一再出現的吃人肉。在莫言的筆下,吃人肉象徵着毫無節制的消費、鋪張、垃圾、肉慾和無法描述的欲望,那些欲望只有他能跨越禁忌界限嘗試加以描述。
莫言的小說《酒國》中,最美味的佳餚是烤三歲童子肉。男童成為很難享受到的食品,而女童因無人問津反而得以生存。這一譏諷的對象正是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因為這一政策女嬰被天文數字地墮胎:女嬰不夠好,沒人願意吃她們。莫言就此話題還寫了一部完整的小說《蛙》。
莫言的故事都具有神話和寓言的偽裝,把所有的價值觀置於故事的主題中。在毛的中國,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理想的具有合乎標準特徵的公民。莫言的人物充滿活力,即使用不道德的步驟和方法也要滿足他們的生活,打破被命運和政治所限制的牢籠。
代之以共產主義宣傳畫中的快樂歷史,莫言所描述的過去,是他用誇張、滑稽的模仿以及神話和民間故事的變體重現五十年的宣傳,令人信服而又尖刻。
在他最精彩的小說《豐乳肥臀》中,女性角度占據主導位置。莫言描述了大躍進和1960年代的大饑荒。他嘲笑試圖用兔子精液讓母羊受孕的偽科學,所有對此表示懷疑的人都被定為右派分子。這部小說的結局是1990年代的新資本主義,騙子們由於美容產品而致富,並嘗試通過異體受精孵化出鳳凰來。
莫言的作品中,一個被人遺忘的農民世界在我們眼前生機勃勃地出現了;即使是最刺鼻的氣體也令人心曠神怡,令人驚異的無情帶着快樂的無私。這個世界沒有沉悶的時刻。作家知道所有的一切,並能描述所有的一切:各種手工藝、鐵匠活、建築、挖溝、畜牧和土匪的花招詭計。他的筆尖好像帶着所有的人類生活。
他是繼拉伯雷(Rabelais)和斯威夫特(Swift)之後,和繼我們這個時代的加西亞·馬爾克斯(Garcia Marquez)之後比大多數人都更為滑稽和震撼人心的作家。他的辛辣是胡椒式的。在他的中國最近一百年的寬大掛毯里,既沒有跳舞的獨角獸,也沒有跳繩的少女;但他所描寫的豬圈般的生活讓我們感到已經在那裡呆了太久了。意識形態和改革運動可以時來時去,但是人們的自私和貪婪一直存在。因此莫言為小小的個體反抗所有的不公平,從日本人的占領到毛主義的恐怖,以及今天的生產狂熱。
莫言的家鄉是一個慷慨的美德與最卑鄙的殘酷交戰的地方。那些敢於去那裡的人,等待你們的將是一次踉蹌的文學冒險。中國以及世界何曾被如此史詩般的春潮所吞噬?在莫言的作品中,世界文學發出的吼聲淹沒了絕大多數同代人的聲音。
瑞典文學院祝賀你。我請你從國王陛下手中接受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