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想給國人,給自己,樹一部勵志史。
小說對飢餓、勞動(或者說折磨)、親情,執着的灌注,讓故事看上去很美,很打動人。
激情掩飾歷史,理想超越現實,澎湃的心加不羈的眼,路遙捧給讀者如假包換的幻象。二十年後我掩卷長嘆:走的太遠,炫的太亮,情感替代理智,希望替代幻滅,堂皇替代沉寂。
觀察歷史需退後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寫小說也一樣。
孫少安為塊把錢發愁,孫少平餓的頭眼昏花,兩顆黑麵疙瘩支撐着天天苦讀。路遙筆下,苦難曾經如此真實,帶給讀者如此多震撼。像山間奔涌的泉水,聲音遙遙悅耳,捧起滿是甘冽。真情,撩動我心,帶來淳樸的香味。
然而經歷了似是而非的激越,路遙暈眩了:中華民族生死根源的反窺,有意無意被遮蔽掉。起泡潰爛的莖基附着鎮痛生肌的膏藥;偏轉的車輪着力牽引,為的是讓它回到往日舊車轍里;灰白的大漠魔幻般飛起五色彩雲,真實,分了家。主旨,削弱了,藝術性,調和了,路遙,歷史巨浪的弄潮兒驟變為逐波而行、壯懷激烈的歌者。
讓我們將眼光放遠,三十年五十年,孫少安,能成為出類拔萃的農民企業家,過上祖祖輩輩夢寐以求、衣食無憂的生活麼?也許。孫少平,仍在井下苦熬?會不會被冒頂砸死,會不會得粉塵肺病、腰肌勞損、關節變形……連腰都直不起?三十年,哪一所名牌大學新聞專業的高材生、省報記者,像田曉霞那樣,愛上一個煤炭工人?如果不能夠,那麼現實就是路遙呢喃的囈語!
人類喜歡做夢,喜歡美夢,夢讓我們苦尋苦覓,想着有朝一日美夢成真。我痛恨人類做夢的習性,這讓愛做夢的路遙變成陳夢未醒的人。悲劇的現實意義遠遠超過正劇。愛做夢的人卻喜歡把悲劇解釋成正劇,這實是天底下最無可奈何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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