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宏是我的中学同学,也是我友谊深厚的朋友。虽说那份友谊并非鲜血凝成的,不过也经受了时间的考验,维持了几十年。
进中学前我俩不认识,因为彼此就读不同的小学。他读的是铁路新村小学,我读的是另外一个某大学的附属小学。那时候曾听人说铁路新村的孩子爱惹事,好打架,遇见最好躲远点。但进中学后,一接触就发现,那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铁路新村不是北朝鲜,那里的孩子与其他地方的孩子一样,勤劳勇敢,爱好和平,是党和人民的好孩子。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阿宏时的情形。那时刚进学校,有一次课间休息时,我拿了粉笔在黑板上涂鸦,正涂着,就听到肩膀后面有人一字一字地将我胡乱写在黑板上的字朗读出来。那朗读声听着夸张,我觉得似乎有戏弄本人的意思,回头看去,发现那声源来自站在我身后的一个稍矮于我的英俊少年。那少年就是阿宏。他见我看他,冲我咧嘴一笑,笑容憨厚友善,立即化解了我原本可能生出的对他的敌意。
那之后阿宏就与我成了朋友。他那时同我,还有一个叫小金的同学喜欢看《水浒》。阿宏不善言辞,但记忆力不错,对书中人物和许多细节了然于胸,有时我插科打诨歪曲书里的情节,他便认真指正:“不对,书里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是怎样的呢?”我便激他。
他吸一口气,显得郑重其事的样子,似乎要大发弘论,旋即却又放弃,只说:“反正不是你说的那样。”
阿宏爱听笑话,也爱说笑话。他说笑话前先预告说他的笑话会笑死人。我们做好了笑死的准备,听完却没笑。只有他自己一边说一边笑,等笑话说完他已然前仰后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模样倒把大伙儿逗得很开心。
我们都喜欢阿宏随和开朗的性格,也爱同他开玩笑。他大我几个月,是三月份出生的。我总对人说他的生日是三月八日,国际妇女节那天。他听了也不纠正,只是边摇头边笑。
他自称身高一米六十五,我总纠正他说是一米五十六。他觉得那是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含糊不得,便理直气壮地说:“我量过的,不信我们再去量。”我说:“用不着量,我也是一米六十五,你矮我半头,哪里来的一六五?”他用一种面对无赖百般无奈的表情看着我,叹口气,还是边摇头边笑。
熟悉之后我才知道,阿宏少年丧父。作为家中长子,他幼小年纪便不得不帮助母亲支撑家庭,这使他自立而且能干。而我最欣赏和喜欢他的是他的性格,他开朗乐观,随遇而安;从不因为一时的逆境或挫折而垂头丧气,郁郁寡欢。他能够从普通琐事中发掘寻找开心与快乐,为了一本一周之后才能借到手的随便什么胡编乱诌的破小说,他可以提前进入期待的兴奋状态,憧憬着夜深人静坐在温暖的被子里,一边听窗外北风呼啸,一边神游于小说信口雌黄出来的虚幻情景之中的快乐。他的自得其乐,在我看来虽然有点可笑,却很有感染力。我们一起玩的哥们,只要有阿宏在,就总是充满了快乐。
阿宏手巧,他能用路上拾来的小木棍做出精致玲珑的鸟笼,用柴禾做成逼真的木刀,更稀奇的是他还会打毛线织毛衣——这也是我开玩笑说他的生日是三月八日的原因。但真正称得上一技之长的是他捣鼓半导体收音机的本事。他有时借一辆油漆剥落哐当哐当瞎叫唤的脚踏车,路远迢迢骑到市里什么牛庄路菜场附近的半导体零件市场,在乱七八糟布满灰尘的工业垃圾中精挑细拣出一些三极管,二极管,电阻,电容什么的,花很少的钱将这些在我看来纯属废物的东西买回家中,拿个电烙铁和电表埋头捣鼓上小半天,那些破烂玩意儿就被他整成了一个晶体管半导体收音机。我总觉得他用那些工业垃圾弄出来的收音机性能和品质应该出点什么问题方才说的过去,比如让李谷一在那玩意里面唱花腔女高音时突然黄腔走板高不上去之类的。但遗憾的是那样的事情从来不曾发生过。
我们那时对阿宏在电子学方面的超强技能充满信心和期待,觉得有他在就没有那攻不破的山头。有一回,我们问他能否做个干扰电视信号的电子干扰器。他说很容易。并顺势就给我们说起了利用电波互相干扰制作电子干扰器的原理,我们不耐烦听他的科普讲座,只要他的科技成果。因为那时候在我们宿舍的院子里有一台公用的黑白电视机,每到傍晚总围着一圈又一圈的大人孩子在那里看电视。我们想在那里试试阿宏的科研成果。阿宏怀着神圣的使命感,只用一天就完成了大伙儿交给他的光荣任务。当他取出那个火材盒般大小的干扰器时,众哥们的眼睛都熠熠发光。一个有点结巴叫做大耳朵的孩子,自告奋勇主动承担最艰巨的任务——将干扰器掖在裤兜里潜伏到电视机眼皮底下。每当电视机画面出现扭动,看客里出现不耐烦的小小躁动时,大耳朵就会按捺不住跑回后排众哥们这里,一边手舞足蹈,一边万分激动地说“扭---扭,扭啦”------。虽然我们并不能十分确定,那“扭”是阿宏干扰器的成果,还是因电视机本身质量粗劣而至,我们仍然体验到一种类似于神舟五号成功升天时的激动和喜悦,对阿宏自然就更加佩服了。
中学毕业后,阿宏去宝山水泥厂的食堂当了一名炊事员。那之后不久的一天下午,我在家里睡午觉,被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惊起。开门一看,是阿宏站在门外。
“给你送个肉包子来。”他说。
我看他手里的肉包,目测直径足有十五公分。
“你们厂的肉包怎么块头这么大?”我问他。
“开玩笑。这是帮你特制的好吧。”他说。-------
说实在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肉包味道如何,我早不记得了。但阿宏风尘仆仆站在门口的样子,我一直不曾忘记,而那只巨无霸大肉包的光辉形象更是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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