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波儿
女儿出生于 1984年,农历为金鼠年。平时她却常常以猫自诩,给自己起个外号叫老猫。因此不仅她的朋友、连我们有时也叫她老猫。2002年9月她要负箕远行,临走前在宠物商店买回一只小老鼠,起名叫盖波儿。她对我们说:“你们要是想我了,就看看盖波儿吧!”我有些纳闷,怎么不买猫呢?
养宠物竟然养老鼠,我还真的有些不能接受。我对女儿说:“要是你爷爷还活着,知道咱们养了一只老鼠,鼻子恐怕都得气歪了。一定会说:‘我们刚灭了四害,你们又养起了老鼠’。”
妻紧记着女儿嘱托,十分精心地照料着盖波儿:添食加水、打扫卫生,有时给盖波儿洗澡,手腕上还被抓了几道血痕。一开始,这小家伙还挺乖,吃食、舔水、睡觉、玩滑车。久而久之,就开始向往笼子外边的世界了。爬在笼子壁上,又挠又啃,总想破笼而出。妻是那种典型的惯孩子老婆,就决定每天开放盖波儿的放风时间。尔后又演变成为只要我俩谁先下班到家,就要将盖波儿放出来的规矩。盖波儿亦深知自由之可贵,抓紧时间到处闲逛。钻进衣橱,沿着拖地的长衣服能爬到衣架上;厨房的柜门也能打开,里面的中药、小米、花生也都让它尝个遍。它简直就是个小游击队员,小小的几个房间几经扫荡。还经常干些掐电线、破坏信息交通的勾当。家里的计算机、电视、音响、电话也常常中断。而且贪小便宜的毛病也开始暴露出来:只要地毯上有什么东西,但凡它能拖得动,都要运到沙发后面去。它在那儿建立了一个根据地,藏了好多花生、纸片、乃至我的臭袜子。后来愈发不见外了,竟然以主人翁自居,连饭桌也要上了。我们吃饭时,它顺着椅子爬上来,一旦给它一颗花生豆或干果,它就衔在嘴上,随即以麻利地动作跳下餐桌,将其藏在沙发后。不过转过头又来要吃的了,显得有些贪得无厌。
来年的春天,妻从一个老印那里买了一只小兔子,起名叫宾肯。那一天宾肯第一次进家门,盖波儿大为不满,似乎觉得它才是家中宠儿。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张牙舞爪,不依不饶地追得比它块头大数倍的宾肯满地乱窜。我连连喝止都没有用,只好冲过去将盖波儿抓进笼中。我不免奚落宾肯几句:“看你,白长这么大的个子了,连个小老鼠都斗不过。”看来孩子惯不得,一个小动物受宠惯了,都会如此专横霸道。
说句公道话,盖波儿平时还是很讨人喜欢的。不管它在那儿,只要呼唤几声它的名字,它一会儿就巅巴巅巴地跑将过来。妻是煲电话高手,一到周末往国内打电话叨叨絮絮、滔滔不绝。她半躺在靠椅上,两脚抬上了写字台,将盖波儿放在怀上。妻捧着话筒大声小气、嘻嘻哈哈,这厢盖波儿呲着大牙,呼呼大睡。如此景象让我忍俊不止,免不了表扬几句:“你真了不起!煲电话也能给老鼠催眠。”兵楷来了以后,妻让我分工多照看盖波儿。不过这小家伙的确和我挺好,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它就在我身旁玩,专门找夹空钻。它的头很硬也很有力量,有一次竟然钻进了我的裤腿里面,一时让我好生惊慌失措。看来钻洞的习惯是由其基因所注定的,倘若把老鼠的干细胞移植到一个人的身上,保不准那个家伙特别喜欢钻地道。一旦我起身去书房或厕所,它马上就尾随追将过来。我曾给妻和女儿演示过多次,屡试不爽。我对女儿说:“这么多年也没有个女士追你老爸,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回头一看,还是个小老鼠!”
到了2003的夏天,发生了一次意外的事故:妻中午回家吃饭,在厨房不小心踩了盖波儿的尾巴。盖波儿疼得吱吱叫,妻低头一看但见鲜血淋漓。她赶紧抱上盖波儿,直奔宠物医院。化了五十元的医药费,做了一些技术处理,拿了一些消炎药。过了许久伤口才得以愈合,不过盖波儿的尾巴也短了一截。也许和此次重创有关,过了几个月盖波儿就病倒了。一个周末的早上,盖波儿几乎是奄奄一息了。妻用手捧着盖波儿,泪水涟涟,用哭的韵调对我说:“你总得想想办法吧!难道就这么看着盖波儿死去?”情急之下,我说:“赶紧用抗生素,能给人治病的药就能治动物。”于是妻就给盖波儿服用抗生素,关于用药剂量妻颇费一番思量。盖波儿体重约10盎司,她按一般人的体重与盖波儿体重的比例换算,来决定给盖波儿的下药剂量。每天四次用滴管给盖波儿喂药,六小时一次从不间断。三天后盖波儿的状况真的明显好转了。此次盖波儿尽管躲过一劫,却失去了昔日上窜下跳、机动灵活的风采了。动作不甚协调,走路亦显蹒跚。妻找了一个柳条筐,下面铺上毛巾和棉花,这儿就成了盖波儿的窝。除了吃食时下地就近转转,其他大部分时间它趴在窝里昏昏欲睡。妻又将维生素磨成粉末,溶解在水中,每次用浸满维生素水的小面包条喂盖波儿。在妻的悉心照料下,这个小生命才得以延续。2003年的感恩节,女儿不能回家,可她又很想念盖波儿。我们只好带上盖波儿,开车去了一趟圣塔巴巴拉。盖波儿住进了女大学生宿舍,一头钻进女儿室友的被窝。女儿喜笑颜开和盖波叙旧。两天后,我们和盖波儿一起又回到了湾区。盖波儿以带病之躯和我们做这样的长途旅行,令女儿、妻和我都感到相当满意,甚至有些感激。不过这也是“猫”和老鼠最后相处的日子,此一别便成永诀。
2004年春天的一个傍晚,下班后我发现盖波儿倒在厨房地板上,身体已经僵硬了。我赶紧用一张纸将其包上,等妻下班后验名正身。妻的反应倒有些令我意外,她没有哭哭啼啼,而是很平静地料理盖波儿的后事:她用一块白绸子将盖波儿包好,放入一个做工精细的木盒子,盒盖上还覆盖了一面小的星条旗。我在后院紫茉莉树下挖了一个坑,这就是盖波儿的永久安息之所了。我把一个念佛机放在了树下。一周后我们去树下凭吊盖波儿时,尚能听见“南无阿弥陀佛”的颂祷声。
盖波儿走后的一段时间里妻总是戚戚然。我劝慰道:“盖波儿或许前世孽债缠身,不幸堕入畜牲道。今生有幸遇见你我善男信女,在你的言传身教下,必生向善之心。虽然还有小偷小摸的坏习惯,但一生并无恶行。而况七天佛号加持,定得超度。十年或二十年后,如果你身边出现一个伶俐可人的小女孩,那就是盖波儿乘愿再来了。”妻问:“为什么要等那么多年?”答曰:“一切随缘,缘起则聚,缘尽则散,何须强求?”
在鼠年即将来临的时候,写下一点闲适的文字,来记述一个小生灵与处于空巢期的我们夫妇的一段缘分。
2008年2月于哥伦比亚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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