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條甸子
我的家鄉在伊通河畔,地勢為兩山夾一川。這一趟川口中綿延百里的肥沃土地當是伊通河千百年來沖刷淤積的成果。在我們屯子西邊二、三里之遙的河邊,有一片茂密的柳條甸子,那是我少年時代的樂園。
這一段河道九曲十八灣。發洪水時,河流還會常常改道。在這裡,諸如松樹、柞樹、榆樹是斷不能成活的,只有喜水的柳樹得以繁衍生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柳條甸子。所謂的甸子,就是在柳樹下還有茂密的蒿草和野菜。柳木質軟,易遭蟲蛀,是不成材料的樹種。不用說蓋房子、打家俱不沾邊,就是夾仗子(籬笆)人們都不肯用柳木。柳樹的優點是生命力強,成長期短。插一截柳條,二三年就呈樹形了。一根老乾,歷經火燒、水浸與蟲蛀,已經腐朽了,可是根部還會抽出新的枝條。正是這種頑強的生命力,造就了這片柳的森林。
大約是四月下旬,柳樹開始泛綠。五月初,嫩葉秀出。站在防水堤上望去,鬱鬱蔥蔥,一片綠洲。我們提着土籃子去采野菜。男孩兒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掐一截柳條,擰幾下,抽掉內干,做成一個口哨。柳條甸子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哨音。當然,最為婉轉動聽的還是鳥兒的歌唱。這裡也是鳥兒的樂園,棲息着十幾種鳥類。有一種鳥個頭也只有拇指大小,卻能夠做出一個碩大的鳥巢,其形狀有如鐵拐李的酒葫蘆。所用材料除了極具纖維性的野草外,還可以看到馬尾,雞毛等,做工緻密、牢固、精細。此鳥堪稱鳥類的建築師。柳條甸子裡的野菜以柳蒿芽為主。剛剛冒出土的柳蒿芽色綠莖脆,可以用熱水抄一下沾醬吃,也可以做湯用,不管那種吃法都洋溢着一股清香。當其再長大一些,味道就變得苦澀了。除非是災荒年人們不得已用其充飢,通常是用它餵豬。
夏天,柳條就竄出七八尺高了。當菜地里的黃瓜豆角伸蔓了,人們到柳條甸子割幾捆拇指粗的柳條做架條。稍微纖細且修長的柳條,可用於編糧食囤子。莊稼院人家存糧食的最好容器當屬大缸,只是缸太貴了,大家都用不起。一般用柳條編成直徑為三四尺、高為四五尺大筐,裡面抹上一層泥,這就成了糧食囤子。若還想多裝,上面用茓子加以延伸。我曾用柳條編了兩個囤子,儘管沒有莊稼把式做得那樣規則圓滑,但也在倉房裡用了七八年。
我們常常藉口去柳條甸子幹活,卻跳到河裡游泳。最流行的游法是摟狗刨、踩水與打浮漂(仰泳)。膽子大的半大小子,站在高高的獨木橋上往下跳,這個動作叫“摔黃瓜種”。河裡邊有 夾子(小龍蝦)和嘠拉(蚌),夾子通常藏在樹洞裡,要在沿岸伸到水中的樹根里摸索。一旦遇到夾子,它的長鉗就會死死地夾住你的手指,此時要忍着疼痛,將其從水中帶將出來。嘠拉通常臥在淺水淤泥處,唾手可得。把嘠拉放在岸上暴曬,不久它的兩扇嘠拉瓢就張開了,用一根木棍別住,將其扯成兩半。嘠拉瓢的邊緣處十分鋒利,用它可以將嘠拉的舌頭割將下來。在岸邊挖一個小灶台,用大號的嘠拉瓢做鍋,將夾子及嘠拉舌頭放進去,下面點起熊熊大火。大約40分鐘的光景就可以進食了。烤熟的夾子香噴噴,在尾巴處撕一下,把腸子拉了出來。剝開硬殼,常常有“黃”,味道甚是鮮美。而嘠拉的肉卻是蒸不熟烤不爛,放在嘴了反覆咀嚼,就好像啃皮帶一般,最後只好囫圇吞棗地咽了下去。無論如何,這畢竟是肉類,還是能夠解饞。
秋天來了,河裡的魚也肥了,這是釣魚的好季節。我們家鄉採用的釣法叫“下懶鈎”。魚竿是大約1.2米長的苕條,系上80公分長的線繩,綁上一隻魚鈎。傍晚時分扛着幾十把魚竿去河邊,裝上蚯蚓,拋下魚鈎,將魚竿固定在岸邊,便揚長而去。第二天清晨再去河邊收鈎。有一次我哥哥釣了兩條鯰魚,那條大的將近兩斤。慚愧的很,我還從來沒有釣到魚。每次收鈎回來,露水打濕了衣裳,心裡也感到沮喪。見了人都要繞道走,免去人家問釣了幾條的尷尬。
一個冬天的雪後,我和子成、民義去柳條甸子打柴。我們沿着冰封的河道漫步,子成東瞧瞧西望望,竟然在一個柳樹墩子下厚厚的積雪中發現一個空洞,洞裡冒出哈氣,洞邊掛着新霜。子成斷言道:“這是魚窩,由於有大量的魚兒喘氣,所以這裡就沒有凍上。”子成是打魚摸蝦的行家,對他的判斷我倆深信不疑。我們趕緊用鎬頭把積雪鏟開,果然在樹墩下有一彎清水。子成隨手帶有一把縷鈎。所謂的縷鈎,就是把鋼絲磨成鋒利的針,再彎成鈎狀。將三把鈎子綁在彈性、韌性極好的苕條上,頗象錨的形狀。冬天打魚,倘若用魚叉,當你叉上一條魚後,欲將魚從帶有倒刺的魚叉取下則頗費功夫,這期間就不知有多少條魚溜掉了。而用縷鈎,只要搭到魚,順勢就可以甩到冰面上了。此時子成手持縷鈎,全神貫注地盯着洞口。不久就有田雞(俗稱哈蚩鮓子)游了過來,子成一口氣竟搭上來30多條田雞和一條鯰魚。稍後子成又仔細勘察地形地貌,結論是這裡應該隱藏着很多的魚,於是醞釀出一場更大的行動。第二天,我們攜帶着大鎬、鐵鍬、冰穿和掏耙等工具來到河道,在上游的幾個樹墩子下打洞,在下游攔着河流開出一個長約三米、寬約80公分的槽子。我和民義用掏耙在樹墩子下震盪水面,子成拿着縷鈎守着水槽打劫。剛剛打了十幾耙,就聽到子成的歡呼聲。我們放下掏耙,跑到槽子邊,但見忽忽悠悠有數條鯰魚游過,這下子可真明白什麼叫“過江之鯽”了。我和民義也各操縷鈎,一時忙的不亦樂乎。這一陣子魚訊過後,我們查了查,大約有三十幾條,清一色的一尺多長的鯰魚。此後,我們每天都來掃蕩一把,每次都有斬獲。那年冬天我大約分到了四十幾條魚,過年時家裡沒再買帶魚,年三十燉了一大鍋鯰魚。
大約是1970年,公社在柳條甸子的下游修建攔河壩。開工之前就砍伐了這片柳樹林。大壩合龍後,不但柳條甸子成了庫區,而且上千畝的良田也泡了湯。我們生產隊損失尤為慘重。遺憾的是十幾年後,泥沙淤積,庫區的蓄水量越來越少,幾乎就退化成一個大水泡子了。前些年,人們開始到庫區復耕。如果趕上個旱年頭,種的莊稼就得了;倘若這年的雨水大了,這莊稼也就扔了。甸子部分恢復了,柳樹林卻永遠的消失了。
2008年歲末於哥倫比亞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