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I am sure…
每當同學們相聚,只要誰說一句:“I am sure…,”大家就會心地笑了起來。它令我們回想起學英語的一些往事。
第一任英語老師是一個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吳老師。我們很多人過去都沒有學過英語,幸好所用的教材是從音標乃至字母學起。記得有一次晚間上課,吳老師將我叫了起來,我一時又回答不上問題。吳老師那廂又不依不饒,讓我着實地賣了一把秫杆兒。那是個冬夜,弄得我狼狽不堪,出了一褲兜子汗。丟了一把老臉,害得我一夜失眠!其實丟臉何止一次呢?小郭常常模仿我的口音:“ It is----”,不分輕重音;老肖稱我的發音為“關氏英語”,並讚揚我說:“外國人要是象你這樣講話就好了,我就都能聽得懂了。”二十多年過去了,我的英語也沒見長進,現在又成了異國刨食的一大障礙。
大約一年後換成了秦老師為我們教授英語。有一次秦老師希望在課堂上搞一次簡單的對話。小寶和雄偉勇敢地站了起來,二人才交手三、四個回合就無話可說了。雄偉急中生智罵了小寶一句:“you are foolish!”全班同學哈哈大笑。文弱的秦老師對雄偉說:“他那麼友好地同你對話,為什麼對人家評價那麼低?”說來小寶的英語進步應該是最快的,到了四年級的時候,每天竟能夠背下70個單詞。這位仁兄極具語言天賦,中學學俄語,大學學英語,在復旦做博士時又學了日語和法語。有一次還寫了一首英文小詩給我們傳閱。憑心而論,寫得相當好。我還清楚地記得用的是{ai}的韻腳。不過詩中若隱若現地散發出“少年維特之煩惱”。繪一學英語那要顯得更“學術”一些,常常要比較兩個詞的異同之處以及使用的語言環境。這位仁兄即使是種地、炒菜、攝影都要把它當作一門學問去做。因而幹什麼都幹得像模像樣、有聲有色。這大抵是得益於家學淵博,從小就受過良好訓練吧。發音最好的當屬則鍾了,那才是巾幗不讓鬚眉。
在英語學習過程中給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兩位代課老師。
有一次我很早就到了教室,可是劉娜老師卻早早地等在那裡了,她說每逢有課總是要提前半個小時到課堂的。劉老師已經年近花甲,為人和藹可親,就像個慈祥的老媽媽。由於她手中沒有花名冊,她讓我給出5、6 同學名字以便提問。於是我就把曉微、則鍾、小寶、繪一、廣平和小郭的名字寫給了劉老師。在課堂上她第一個提問的同學是則鍾。劉老師對則鐘的發音給予了極大的讚揚。她接着說,幾個在美國的同學給她寫信談學習英語如何重要,美國人說話如何眼睛眉毛嘴巴一起動。聽得大家頗有“海客談贏洲,信是蒼茫難以求”的感覺。她接着又提問了兩個同學,那都是對答如流。劉老師似乎看出了什麼端倪,於是就不按名單點將,一下子揪住了胖胖的小冬青。冬青的發音和我一般爛,磕磕巴巴地朗誦了一段。劉老師十分和藹地鼓勵冬青要煉好語言發音,並說:“將來你去美國講學,流利的語言是很必要的”。此後我們總是在開玩笑的時候問小冬青什麼時候去美國講學。我們在大學一、二年級時,中國還是很封閉的,人們做夢也想不到會到大洋彼岸。而劉老師那時就把天窗打開了,可謂是遠見卓識!想來劉老師如今應該是八十多歲的高齡了,我們祝她健康長壽!
第二次代課老師我至今不知姓名。那天她穿着一件米黃色大翻領的上衣,頭髮挽成髮髻。一看就是個利索的老太太。那一節課文題目是:“What heat is。”一開始她就朗讀一遍課文:“I am sure that you know what heat is----,”那場面就好象是在看一場藝術演出,聽得大家如醉如痴!下課後,一群同學立馬兒把講台圍了起來。這時又出現了一個小插曲:小寶學過俄語,這傢伙或許想賣弄一下,就隨口說了一句俄語。哪想到老師嘰哩呱拉地說了一段俄語,我們這位達瓦里斯如何招架的住。原來這位老師本來是學俄語出身,現在改行教英語。小寶這次又給老肖留下了話把。
多少年過去了,也許我們中間有的人已經把英語還給了老師,但是“I am sure”卻永遠地保留在我們的記憶之中。
8. 三箭齊發
我們經第三次搬家進入紅樓宿舍。這時好象79級同學也入學了。那時候有幾件事情一直影響同學們的生活和學習。其一是二舍食堂就餐人員很多,食堂又只開那麼幾個窗口,往往是買飯與買火車票一樣難。偶爾還會出現因為排隊買飯而發生口角的事情。其二膳食質量差,給的份量亦不足。其三是外語系同學經常晚歸,當時大門晚11點上鎖,幾乎每晚12-1點鐘都出現外語系同學敲門叫喊聲。我們宿舍在一樓離大門很近,常常是同學們剛剛進入夢鄉即被吵醒,而況我們宿舍有好幾個同學飽受失眠煎熬,一旦被吵醒,那起碼要再折騰幾個小時,才能二番入睡。
在一個下午幾個同學自發地組織起來,決定針對這些現象予以抨擊。老賈寫了一篇大字報,其中涉及到“伙食淡而無味,菜湯上見不到油花,女同學也要買額外的一塊發糕”等事例,強烈要求學校改善食堂伙食。老賈何許人也?66年的應屆高中畢業生,文革初期參加過如火如荼的革命運動,對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那是輕車熟路。不過等到文攻武衛、劍拔弩張的時候,我們這位老大哥早已跑回家鄉掙工分去了。寫這樣的大字報對他那是小菜一碟,而且有理有據。
鴻彬畫了一組漫畫,辛辣地諷刺混亂的食堂秩序,倡導排隊買飯。鴻彬出身於繪畫世家,受過良好的繪畫訓練。學校開運動會時,我們系推出的黑板報為《擲鐵餅者》,孔武有力,栩栩如生。那就是鴻彬的傑作。掛在食堂的漫畫中我記得其中一個畫面,一個女同學捧着飯盒,沖向隊伍中夾塞,畫外音為:“哎,插隊落戶了”。
在一進門的牆壁上我們豎了一塊黑板。由鴻彬畫了一幅漫畫:幾個同學在門前連踢帶喊。我配了一首打油詩:“昨夜夢遊正香甜,隆隆巨響驚我眠。乍疑綠林打家舍,起看學子立門前------”
學校領導的反應是迅速而積極的:主管後勤的領導召開了座談會,成立了由學生參加的伙食管理委員會,老大哥成為學生代表。團委和學生會也召開會議研究整頓食堂秩序。真是一抓就靈,買飯的隊伍井井有條,飯菜的質量也有所提高了。事過多年,我們還不能忘記老賈的貢獻!如今我們這位老大哥已經年過花甲,過着悠閒的退休生活。遙祝他身體健康!
三箭齊發,兩矢中的。唯有外語系同學的夜半擂門,一直伴隨我們到畢業。
9.假馬列的故事
說起一九七七年高考,那可是賈大哥全家風光無限的日子。夫妻攜手上陣,雙雙高中金榜!當時大哥大嫂在中學當物理和數學老師,考上大學應該說是順理成章的。不過我家鄉也曾出現老師和學生一起參加高考的場景,學生考上了好幾個,當老師的卻沒有考上,這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大哥大嫂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優秀教師,怎能和上述庸師相比!他們是牽着一串學生上大學的。兩口子同時考上了大學,這對一個莊稼院人家來講是一件多麼難得的喜事呀!有一次大哥不無得意地對我講,當年風水先生“馬大唬弄”端詳過賈家的祖墳,撂下了這樣的評價:“此處陰宅人旺財不旺,其後代雖然不能成為達官顯貴,但不乏讀書人”。看來這“馬大唬弄”眼力果然了得!大哥兄弟四人,起名的順序為文武君臣。大哥的大哥—名文者早在文革前就上了大學,名臣者當了工農兵學員。而大哥大嫂都是一九六六年的高中畢業生,由於文革耽誤了十年。參加高考時他們的女兒都快有三歲了。出於家庭的考慮,大嫂選擇了長春師範學院的大專班,學制為兩年。大哥則進入吉林大學與我等相伴四年,留下了不少的佳話趣事。
大哥性格倔強、認死理,而且常常像一個“衛道士”。喜歡發議論更喜歡辯論。那個時期全國都在反思文革、解放思想,人們思想十分活躍,也給大哥提供了很多的話題。當《中國青年報》就潘曉的“人生的道路怎麼越走越窄”的感嘆展開人生意義大討論時,大哥慷慨激昂地講:“個人主義道路越走越窄,社會主義康莊大道越走越寬!”當年他已經三十二歲,而小字輩的二十歲還不到,對歷史和社會現象的看法如何能夠一致,這就難免產生“代溝”。年輕人看他左得可愛。於是乎就送他一個外號叫“假馬列”。“假作真時真亦假”,說來還是得怪大哥的姓氏不好,多麼好的名字一旦冠以其貴姓就都變成負面效應了。
記得剛入學不久,在鳴放宮播放日本電影《生死戀》。看了電影之後年輕人興高采烈,大哥則義憤填膺。他大聲疾呼:“進口這樣的電影,要把青年人引向何處?”為此還和小郭辯論過幾次,小郭嘲笑他連電影都沒看懂。這更激起大哥的憤情,於是乎利用周末去電影院自費看了兩場,又奮筆疾書給《吉林日報》寫信,不過信都被退回來了,這又不免遭到小郭和老肖的又一番嘲笑,估計那時大哥肯定挺鬱悶。
暑期放假前,系裡召集年級全體學生會議,主管學生工作的領導講一些注意旅行安全等假期注意事項。隨後他講要注意政治學習、關心時事多看報紙。他深有感觸地說:“國家形勢發展很快,我一天看四個小時的報紙,有時對形勢發展還是看不透!”會後大哥不無嘲諷地說:“國家政策說變就變,世界形勢瞬息萬變。那是看報紙能看得透的麼?看四個小時沒有用,看八個小時也白搭!”
按理說,大哥是正正經經的老高中畢業生,功底相當紮實。但是畢竟年齡大了,又有家庭事務的後顧之憂,又何況我們班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甚多。故而大哥也是跟頭把式地折騰了四年。尤其是學英語,對年級大的人困難就會更多一些。什麼現在時、將來時、將來完成時,搞得大哥暈頭轉向。大哥學過六年的俄語,當中學老師時又曾自學日語,當然他的中文功底更是相當深厚。學英語有困難,他就指責英語不嚴密、不規範。他曾多次稱讚俄語如何規範如何準確。“俄語有六個格三個性兩個數,詞法相當嚴密,絕不會給人以誤解。”“當年在規範俄語時,不但有語言學家,就連羅蒙諾索夫這樣的大科學家也參加了。你說它能不嚴密麼?”每當大哥嘮叨這些時,年輕人也許會頂上一句:“為什麼世界通用語言不採用俄語呢?”大哥默然。
理論力學考試是在冬季的一個周六下午。那段時間我感到很累,於是考完試後就跑到四叔家去蹭酒喝了。等周日我回到教室,只有彥虹和則鍾兩個人在自習。小姑娘們對我說:“老農啊,快去勸勸老賈吧!他說考得不好,恐怕是不及格了,眼珠子都流汗了!”那次考試題的確偏難,其中有一道題如次:“用一根定長L無質量細繩栓住小球m,在繞固定杆以角速度ω旋轉時,求該繩與固定杆間的夾角”。其實這是一道“送禮題”,就是給同學們過六十分門坎兒預備的。可是大哥卻鑽了牛角尖,他用手旋轉鋼筆想模擬一下,不料當鋼筆一轉,他感到繩子纏到杆上了,再轉一下又纏上了!越折騰就越糊塗,那還有夾角可求?這麼一搞,大哥的頭緒就全都亂了套,後面兩道有關“爬梯子”和“車載小球”的大題更是無從下手。他對我說:“老天巴地的,跟一幫小孩兒混,還弄個不及格。你說讓我這老臉往哪兒擱?”嘿,這話聽着耳熟!一年前半物班的藥兄也是這麼講的。我們年級有藥兄、柳惠我們三個人當過兵,不過藥兄比我倆大頭兵要牛一些,他是軍官轉業後又考上大學的。他是典型的東北大漢,身高馬大、嗓門也高。剛入學時一副趾高氣揚的摸樣。不料第一個學期下來就走了麥城,高等數學鬧個不及格。他對我們說:“昨晚我一夜就沒能入睡,我哥哥我老婆一個勁兒地勸我。你說我多丟人啊!讓我這老臉往哪兒擱?”這位藥兄自尊心太強,經此悶棍後便偃旗息鼓、竟一蹶不振,從此很難聽到他的大嗓門了。看來開學伊始我們都托大了,其實年齡愈小學習越好,這也許是77級的普遍現象。而大哥等人後顧之憂甚重,“老媽的命、孩子的病”,要操心的事多着呢!他們能夠堅持下來就值得令人讚佩!
除了“主義”之爭時,大哥的性格還是滿隨和的,總是嘻嘻呵呵地打趣逗樂,希望和年輕人打成一片。在新年晚會上,大家起鬨讓大哥出節目,他扯着嗓子唱起《送女上大學》:“大路上走來人兩個,一個老漢一個青年。那張老漢今年有五十多歲呀……” 這讓我不禁想起電影《林海雪原》裡土匪哼哼的小調:“提起了宋老三吶,兩口子賣大煙吶……” 東北有一句老話說“老要張狂少要穩”,估計大哥也在因循古訓,有意地張狂一些。那時我們宿舍住十四個人,十分擁擠。大哥有打呼嚕的毛病,而泓濱、建中我仨又患有失眠症。熄燈後,大哥入睡很快,不久就傳來呼嚕聲。大哥的呼嚕節奏很強,有如錢塘大潮奔騰而來。失眠的人本來就心煩,對聲音極為敏感,如何能夠消受如此“天籟之音”。有時那兩個小兄弟就會將襪子、鞋或者書一類的東西拋向大哥的上鋪。他似乎被打斷了美夢,“嗯”了一聲,大概能夠平息十幾分鐘,爾後又開始鼾聲大作。第二天早上,他總是笑嘻嘻地將昨晚的戰利品物歸原主。有時我們會說:“你昨晚又拉風箱了。”他說:“是麼,我咋不知道呢!以後我得注意點。”
畢業前大哥邀請我們5、6 個同學到他家喝酒。他們住的是大嫂任教中學的房子,不足十平米,而且沒有廚房,條件相當簡陋。大哥畢業後分配到長春電子器材公司,一年後就當上了科長。按理說大哥春風得意,前途無量。可就是因為房子的事情,大哥負氣離開春城,遠走大慶。那時候大慶石油管理局富得流油,房子、票子都很充足。還記得大哥剛到大慶後不久,在信中用了很大的篇幅來描述新房子的結構和尺寸,信中洋溢着大哥的滿足。
這幾年同學相逢,女同學總會囑咐他幾句:“老賈呀,在家裡別老耍犟頭,就老兩口過日子了,不要跟曹老師較勁兒!”大哥嘿嘿一笑:“我啥時候跟她一般見識了!”人老了,性格會變得好起來,大哥也會如此。
如今大哥退休了,過着悠哉閒哉的生活。由於他親歷文革,希望給後人留下些史料,故而潛心研究文革,每天筆耕不輟,號稱要整個大部頭。聽那意思這位老紅衛兵對文革的否定多於肯定,這會兒他恐怕真的成了“假馬列”真“修正”了。
10 傻大姐兒
我們年級有兩個班,我們班是半導體材料專業,另一個班是半導體器件與物理專業,分別簡稱為材料班和器件班。頭三年大家是在一起上基礎課,因此關糸比較緊密。如果仔細比較一下,就會發現這兩班人馬無論是形象、性格、班風迥然不同:器件班的平均身高肯定高出材料班一大截子,尤其是器件班的小伙子幾乎是個個高大英俊;材料班的同學喜靜,器件班同學好動;有一次兩個班搞足球比賽,到了下半場,材料班的同學的體力就頂不住了,畫一和斌橋這兩個主力己經大汗淋漓、小臉刷白,材料班的領隊大力同學幾乎到了發飆的程度。而器件班的小伙子們剛好處於“萬馬戰猶酣”的境界。尤其是閻永鐵和趙彤兩位同學滿場飛奔,勢若游龍。材料班最難的是組織文娛活動,大家都往後面躲;器件班搞晚會則是熱鬧非常:唱的、跳的、鬧的,不乏其人。有一次在全系舉辦的聖誕晚會上,立才、以寧等表演唱“鈴兒響叮鐺”。喝!你看這四個小伙子風華正茂、激情四射!材料班旳同學死摳學習,器件班的同學貪玩兒。不過人家是兩手硬:玩得好,學得也好。有兩個典型的例子:趙彤從來是天不亮就起床,跟從周明德先生去練鴨形拳,下午還要踢一場足球。畢業時他報考清華的研究生,那年清華的高數試卷B相當難,就連我們班的斌橋這樣的高才生都走了滑鐵盧,趙彤硬是得了91分。不過考政治卻砸了鍋:有一道題“論述人都是自私的”,趙彤順着杆就爬上去了,洋洋灑灑地論述人都是自私的,結果政治卷子只得了53分。他跟我說這事兒的時候,我真想給他一個巴掌。後來我們一起分到十三所,數十年的交情,情同手足,否則我也不會在這裡揭他的瘡疤了。還有那位賈府的丫頭,打藍球、打排球、滑冰,跟穆桂英似的,陣陣拉不下,可人家旳學習也整得名列前茅。不過器件班也有另類,傻大姐兒就是只學不玩的典型代表。
傻大姐兒可不傻,雖然算不上冰雪聰明,那腦袋瓜兒的轉速也得超過蘋果II 了。據說她上過中專,年齡是老大不小的了,所以器件班的女同學都叫她大姐。不過這個大姐好像從未照顧過任何一位小妹妹,而是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到學習上了。即使是課間從數學樓往理化樓趕場的路途中,手裡也捏着用皮筋捆綁着的拇指寬的紙條,上面寫着英文單詞。但見她目不斜視,你跟她打招呼她是端端地看不見的。三根指頭煞是靈活 ,不停地捻動紙條 ― 估計她點鈔票肯定不會如此熟練 ― 口中亦念念有詞。那個勁頭怎麼形容呢?那叫迷!那叫痴!
大約是三年級的時候,我們跟在傻大姐兒的後邊去圖書館,“假馬列”又操心了:“你說這傻丫頭,也不動動心思劃拉個對象,整天就知道學習!”那個年代有一個口號:“把林彪和四人幫耽誤的時間奪回來。” 倘若是像諶容小說虛構的那樣,中央下個文件給每個人減去十歲。那保不准傻大姐兒也會追求一番花前月下的浪漫生活,可現在那是時不我待,必須爭分奪秒!她真真地恨不能像姵蕾小姐那樣飛奔如箭使時光倒流。
傻大姐兒還有一個堅持四年的習慣:每逢下課鈴響,她必定會以極快的速度第一個沖向講台,向授課老師提問題。不過只有三門課,即黨史、政治經濟學和哲學課,非但沒有看到她去提問,保不准上課時她還偷偷地背單詞呢!我常常納悶兒:她怎麼消化理解能得這麼快呢?像我這樣的笨鳥,上課時好像都懂了,做題時又不會了,考試時就發懵了。
有一次王劍剛老師給我們上《電動力學》答疑課。風度翩翩的王老師也比我們大不了幾歲,他一直就把77級學生當哥們兒待,從不擺老師的架子。下課鈴響了, 王老師滿心想下課後找幾個煙民一起去過過癮、吹吹牛,卻不料傻大姐兒已經衝到了講台。他無奈地攤開雙手,意思是說總該讓我去洗洗手吧?傻大姐兒愣是揪住不放。這時器件班的一群調皮小伙子們開始鼓掌起鬨,傻大姐兒根本就不搭理這個茬,依舊我行我素,每天照沖不誤。
一分努力,一分收穫。畢業後傻大姐兒考取了清華李志堅教授的碩士研究生,爾後又去英國留學了。可以斷想,在離開吉大後的求學時光中,她這個光榮傳統肯定會持之以恆地堅持下去。
傻大姐兒,特殊的人才呀!
11.我是陳士美?冤枉啊!
在前幾篇文章中沒少調侃小寶、老肖、老賈等幾位仁兄。這並不意味咱自己的歷史就是一片光榮,其實丟人現眼的事兒還真不少。當然,即使自曝臭事,也要把最丟人的藏起來掖起來,揀幾件不輕不重不痛不癢的事兒抖落抖落。如此一來,又博得一個“勇於解剖自己”的虛名,何樂而不為!
在柏家屯農場勞動時,有一次我和小冬青一起挖溝。兩人一邊幹活一邊聊天。冬青問我家庭狀況時,我欺他天真無邪,就告訴他說,我有兩個兒子,一個叫觀察,一個叫觀望,老婆是個民辦教員。現在我上學了,家裡生活還挺困難的。善良的冬青對我的處境充滿着同情。此後他和幾個同學講:“這老農還真不容易啊!” 我躲在一邊偷着笑。不過以後的事可就讓我苦笑不得了。
過了不久,在《中國青年》雜誌上揭露了南方某個大學出現了一個現代陳士美:徐某人上大學前後多次使其農村女友懷孕,而且始亂終棄。那農村姑娘無奈找上學校。最後學校將徐某人開除學籍。此事自然為我等莘莘學子所不齒。可不巧的是徐某人的幾個特徵都與我吻合∶諸如從農村來的,身高不足一米六等等。這下子我可就成了活靶子,成為同學們口誅筆伐的對象。尤其是老肖和小郭,經常是一唱一和,對我左右夾擊。一個說:“你看身高不到一米六,不是你是誰?” 另一個說:“怪不得放假時在家呆不了幾天就往學校跑,肯定是怕人找他算賬!” 這一位接着話茬兒說:“那觀察觀望的撫養費你得付!” 天哪,害得我就是長了八張嘴也分辯不清了。何況還有兩個兒子的人證呢!我是陳士美?冤枉啊!
其實在我們鄉下確實是有早婚早育的習俗。十六歲結婚十八歲當爸爸的亦屢見不鮮。我的一些中學同學就是因為早婚而錯失高考良機!我當兵前後也有人上門保媒拉縴,不過都被父親擋駕了。說來真的要感謝邵震豪先生,他回城前曾對我父親講,這孩子看來還不算太笨,或許會有點出息。千萬不要給孩子過早地娶媳婦,免得耽誤了孩子的前程。爸爸雖然不識字,卻一心相信有學問的人。為此還沒少遭到奶奶的埋怨。倘若當年真的在農村娶妻生子,大學畢業後我真的不敢保證能做到“糟糠之妻不下堂”、不當現代的陳士美。如此想來,受老肖和小郭的擠兌也就不冤枉了。
在畢業實習期間在應化所曾認識一位老師。上大學前就結了婚,參加工作後二十幾年一直過着兩地生活。據說和農村的妻子的感情並不好,只是不願擔個陳士美的罵名才維持着名存實亡的婚姻。而結果是兩個人都受到傷害。其實這種結局還不如就當個陳士美呢!感情的事情是很難說得清的,局外人就更是不知胡底。往往是說者容易做者難。不過到了我這把年紀就更相信宿命了,一切皆是個“緣”字。正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對面無緣不相逢”。如今孩子也到了談戀愛的年齡了,我常常用這句話去開導愛操心的妻子。
12.那夜,我們熱血沸騰
臨近畢業的半年是輕鬆愉快的:所有的考試都已結束,再也不用為分數煩惱了。幾年的壓力得以釋放,真讓人常舒一口氣。我們班分成兩撥分別在吉大和長春應化所的實驗室作畢業論文。這時候吃夜宵的人多了,看電影的人多了,談戀愛的人多了。不過還有好多同學在為考研究生而奮鬥。就在這個時候,中國女排奪冠的喜訊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將我們四年波瀾不驚的大學生活推出一個高潮。
1981年中國女排以亞洲冠軍的身份,參加了11月在日本大阪舉行的第三屆世界盃排球賽。比賽採用單循環制,經過了7輪28場激烈的比賽,1981年11月16日晚,中國隊以7戰全勝的成績首次奪得世界盃賽冠軍。袁偉民獲“最佳教練獎”,孫晉芳獲“最佳運動員獎”、“最佳二傳手獎”、“優秀運動員獎”,郎平獲“優秀運動員獎”。
那時節電視還是不多,大家聚集在宿舍里聽收音機的實況轉播。對手是小島執教的日本女排,其作風十分頑強。比賽異常緊張激烈,宋世雄的伶牙俐齒得以超水平發揮。儘管後來有很多年輕人對宋世雄電視直播解說頗有非議,但是作為廣播實況,應該說宋世雄達到了前無古人的境界。正是得益於此公,女排姑娘 ,諸如孫晉芳、郎平、張蓉芳、陳招娣的名字傳遍千家萬戶。當“鐵榔頭”砸下最後一個球,一場大賽塵埃落定的時候,宋世雄那興奮、快速、高昂的聲音也把大家的情緒推到了高峰。大家一片歡呼,建中炒起暖水瓶就摔,聲音雖不清脆,卻迸發出足夠的分貝!宿舍的四個暖水瓶全都當炮竹放了,我們還從未如此瘋狂!大家喊着叫着衝出宿舍,只見外語系的一名瘦高個的同學用拖布杆挑着蘸滿煤油、熊熊燃燒的毛褲從樓上沖將下來。在理化樓前集聚了成百上千的同學,一位同學站在毛主席塑像的台階上發表了簡短的演說,然後大家列成六路縱隊,沿着解放大路,走向斯大林大街。
隊伍的最前方是一位同學高舉五星紅旗,接下來是由十來個人組成的管樂隊。大家高唱《義勇軍進行曲》、《大刀歌》。“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全國愛國的同胞們,抗戰的一天來到了…..”激越的歌聲令人熱血沸騰!“振興中華”的口號聲此起彼伏。我們有如開赴前線的戰士!
八十年代初,體育和政治、和愛國有着剪不斷的關係。那時候國家剛從文革沼澤地中跋涉出來,百廢待興。人們還朦朦朧朧地看世界,還在摸索着前面的道路。曾記得那幾年頗有“病急亂投醫”的勁頭。開始鼓吹“南斯拉夫經驗”,鐵托一死,南斯拉夫四分五裂,內戰不休;後來又要學習“羅馬尼亞經驗”,等到了八十年代底,齊奧塞斯庫竟被處決了。1978年8月華國鋒主席出訪羅馬尼亞、南斯拉夫和伊朗,目的好像是 找學習榜樣和取經的。到了伊朗的時候正趕上鬧伊斯蘭革命,從賓館去王宮還得乘坐直升飛機。沒幾個月,巴列維國王就流亡埃及了。這簡直是一次倒霉之旅!唉,也難怪,那時候從上到下,人們思治心切、思強心切,都巴不得一口吃個胖子。人們總想拿出幾件象樣的東西向世界展示中國的存在、中國的強大。就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女排衝出亞洲走向世界,為當時的中國人民掙了一口氣。爾後的幾年,女排勇不可檔,連下七城。女排的姑娘們成了人們讚佩的英雄。記得85年在成電的外語課堂上學習一篇有關奧運金牌的文章,外教羅伯特突然發問“在成電誰曾獲得奧運金牌?”大家面面相覷,甚至以為這個美國老兵在開玩笑。他哈哈一笑給出答案:“張蓉芳!”那時張蓉芳正在八系學習。有一次在財務處得以近距離瞻仰張蓉芳,真讓老農自慚形穢,她有如鐵塔一般!想看看臉龐,須仰視。院裡舉辦籃球賽時她代表八系參加,整個籃球場她比別人高出一大截。隊友們但凡搶到球都傳給站在藍框下的張蓉芳,不過很遺憾,此球非彼球,她的投籃技術很差。每當她投一把空藍時,圍觀的同學們都會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張蓉芳也會向場外揮揮手,靦腆地一笑。給人的感覺是她很豪爽很平凡,壓根兒沒有大腕、明星的嬌驕二氣,這就是女排姑娘的風範!為這樣的姑娘在北國的冰天雪地里跑上十里路,值!
在這段路程上,我思緒起伏,四年來大學生活的很多鏡頭浮現在腦海:
在校長就職講話中,唐敖慶先生強調加強基礎研究,他號召科研人員要加班加點,讓理化樓的夜晚燈火通明。唐先生的話贏得台上台下一篇掌聲。那時候在全國高校排行榜上,吉大在綜合大學中名列第四。
在同志街我看到著名的古文字學家、訓詁學家於省吾先生柱着拐杖擠公共汽車;看到他夾着一打材料踽踽而行去給研究生上課,老先生那時已過八十高齡。
在鳴放宮聽著名詩人公木(張松如)先生報告,講述他被打成右派後二十多年如何身處逆境堅持信仰。老人家鶴髮童顏、精神矍鑠,沒有詩人的神經質,此公當是一位樂天派。
應校團委邀請,美籍華人李宏英女士為全校同學作報告。在結束語時,她勉勵同學們:“你們畢業後都是政府工作人員,希望你們都做一個好官。”此時她聲音哽咽,令眾多同學動容。
在對越反擊戰期間,小郭的爸爸時任某軍副軍長,他帶病出征、喋血沙場。戰爭剛剛結束,他就住進了醫院。受小寶指派,我執筆起草了一封慰問信,全班同學連署,寄往雲南。好在這封信在郭叔叔去世前趕到了病榻。“要奮鬥就會有犧牲”啊!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民族振興,需要各行各業、全體人民的努力奮鬥。我們就要畢業了,即將走向社會為“四化”添磚加瓦。我們的的師長、我們的父輩就是我們的榜樣。
當我們沿着斯大林大街北行奔向新華分社時,南邊傳來歌聲與口號聲,東北師大和吉林工大的學生們出動了;西邊傳來歌聲與口號聲,地質學院和白求恩醫科大學的學生們出動了;長春市二十多所大專院校的學生都出動了。那時我們還年輕,那夜我們熱血沸騰!
2004年4月至2008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