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才露尖尖角 靜觀嬰兒酣睡中泛起的微笑,有如對妙法的禪思;側聞寶寶玩耍中旳歡笑,那是對天籟的諦聽;揣摩子衿的心思,無疑是對最樸素道理的溯源。和外孫女兒相處的幾個月裡,她帶給我以種種的驚喜、時時的歡樂、點點的感悟和斷斷續續的遐想。含怡弄孫,人生一大樂趣啊!此情此景,值得回味、耐得咀嚼。 2009年7月中旬,女兒告訴我們,她要帶着子衿回家小住。這可喜煞了老農,也忙煞了妻子:打掃房間、安置小床、清洗被褥,不亦樂乎!妻要以我們能夠做到的最高規格迎接這位尊貴的小人物。按照我們家鄉的民族習俗,女兒出嫁後地位便平升一格。無論年齡多麼小,也能夠進入“姑奶子” 的行列,受到娘家人的格外禮遇。不過女兒的這份寵愛卻被子衿生生地攔腰奪去了!不僅如此,只要子衿一來,我家的領導位置就會實現交替,那位指手劃腳的領導即將淪為忠實的奴僕。一想到這些,我就禁不住偷着笑了。 在機場大廳里,當妻接過子衿,她便小鳥依人般地依偎在姥姥的懷抱里。這邊行李還沒拿到手,那一廂就傳來了一老一小的陣陣笑聲。嘿,還真真的都不見外啊!到了家後,那豈止是不見外呀!反客為主,儼然就是主人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見了點像樣的東西----尤其是陳列櫥里的物件----嘴裡哈哈地笑,小手指指點點。那意思是說:“這個,那個,還有那個,都是我的了。” 嘿,鬼子進村了!當初咋就沒想到堅壁清野呢! 別看這傢伙白天像個人似的,晚上可就不是個東西了。午夜時分,她便不停頓地大聲哭鬧。頭幾天我們以為孩子剛剛更換環境,需要一個適應過程。可是一個星期過去了,她每夜都在扮演吵夜郎。妻感到是什麼地方不對頭了,經仔細觀察,發現頭部有稜角,洗澡時看到孩子肋骨外翻,可以判斷孩子缺鈣。女兒卻聲稱不久前剛剛打過疫苗,醫生並未說有缺鈣症狀。我們不禁嘲笑美國醫生是蒙古醫生,女兒是不會帶孩子的小媽媽。於是妻買來了維生素D3,每日在孩子的奶瓶中加一滴。對症下藥,藥到病除。大約10天過後,子衿的午夜變得安靜了。 現在剩下的是晚上洗澡後不易入睡問題了,有時候女兒要抱着她搖晃一、兩個小時方能使其進入夢鄉。這時候我自報奮勇,拿出看家的本身來對付小丫頭。我的絕招就是和她神侃,記得女兒小時候這招數就很靈驗。於是乎,洗澡後那娘倆便將子衿交付於我,在一個黑屋子裡我開始了啟蒙教育的課堂。我給她背誦唐詩宋詞和毛澤東詩詞,嘮叨《岳陽樓記》和《赤壁賦》。或許她有了安全感,或許是她厭倦了一個公鴨嗓製造的噪聲,漸漸地她就睡着了。頭些天,總得要叨咕一、兩個小時後她才肯入睡。此後的時間間隔便指數衰減,後來達到的指標是時間不超過五分鐘,我還沒有背誦十首詩詞,她就呼呼大睡了。最後只要是洗過澡後,妻便直接將她放入小床之中,我也就失業下崗了。失去了賣弄的機會,令我悵然若失呀。 到了八月下旬,菜地里的蔬菜陸續地下來了。我們便採集了一些西紅柿給她吃。她尤其喜歡Roma這個品種,而對其他品種竟不屑一顧。有一次我抱着她去菜地轉悠,順手提起噴壺給黃瓜澆澆水。這事兒可就讓她給記住了,以至於每次去菜地,她都要指着噴壺哇哇大叫,只待我提壺澆水,她才滿意地呵呵笑。這麼小就要驅使姥爺做勞役,這孩子怎麼是老地主打底子呢? 不知為何,她十分喜歡看簡方達的健美操。不久竟學會放錄像帶、開錄像機的技術。只要她在場就得播放健美操。有一次妻手持遙控器,將節目轉換到電視節目。子衿便過去按錄像機的開關,然後迅速地跑到屏幕前。兩個人為爭奪電視過招,打了七、八個回合,那場景真的有趣。 一個不滿周歲的孩子就已經能夠察言觀色了,甚至知道哪位是軟柿子好捏了。她媽媽、姥姥很少抱她,於是她就粘上了老農。我通常是晚上七點三十分左右到家,只要門聲一響,不論是她在做什麼,立馬兒跑到門口來迎接,讓我好生地感動,不過條件是得把她抱起來。這傢伙二十磅的分量,時間長了還真是吃不消。於是我只好裝“瘸狼”,趴在地板上,這時她就會很乖地在我身邊玩,絕不會要求抱抱。為了防止過多地看電視,常常將她帶到樓上的臥室里玩。牆壁上插銷板安了一個夜明燈,她便去拔燈或摳插銷板。我趕緊大聲呵斥加以阻止,她便跑過來和我理論一番。久而久之她竟拿這個當成遊戲項目,一邊用眼睛盯着我,一邊用手去撥弄開關,就看我的反應,專門找茬兒和我吵架。有一次她擺弄着我的戒指,然後一本正經地跟我哇哩哇啦地講了一大通。猜想大意是:你老農何德何能,還戴個戒指,裝大款兒呀?本姑娘這麼高貴怎麼就沒有呢? 最值得稱道的是她早上起床的表現。當聽到“啊啊”的呼喚聲後,打開她的房門一看,子衿扶着欄杆站在小床上,紅撲撲的小臉笑容可掬。通常是先給她換了尿布,就將她抱到一樓武聖關羽的畫像前,說:“給關老爺請安。” 她就會鞠躬。然後將她抱到姥姥的房間,說:“給姥姥請安。”她就會給姥姥鞠躬。這個禮節就教了一次,她便掌握了。就這一招,讓她姥姥一大清早就找不到北! 十月下旬子衿就滿周歲了。女婿從聖塔巴巴拉日夜兼程趕了過來,這一對小夫婦為孩子設計了抓周儀式。 在一樓大廳關聖帝君的畫像前擺滿了道具:大蔥、芹菜、計算器、血壓計、網球拍等等。現場布置停當後,我將子衿從樓上抱將下來,先讓她把所有的道具巡視一番,以免她專找新鮮的玩意兒 ,這樣會有失公允。子衿早已急不可耐,當我把她放到地板上後,她便以極快的速度爬了過去,稍微猶豫一下,便拿起計算器把玩。女兒哈哈大笑道:“我女兒是個經商的料兒!” 我馬上反唇相譏:“她要是個商人的話,就得連她姥姥一併給算計了,這年頭不是時興殺熟嗎!” 於是女兒決定再演練一次,這回子衿抓了血壓計。女兒詮釋到:“子衿將來會是醫生,這樣好,幹嘛一家子都要學電子工程呢?” 給孩子過完生日後,女兒就要回去上班了,小兩口兒揚長而去,把子衿留給在了我們家中。這下子可苦了她姥姥。大約是十一月下旬,子衿感冒發燒咳嗽,持續了一個星期。當女兒小的時候,也曾有過頭疼腦熱的時候,我們也從未當回事。可是對第三代就不同了,尤其是她姥姥猶如承擔着千斤重擔,大有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之勢,晚上總要起來四五次照看孩子。有幾次在後半夜我起來替班兒,擁着棉被抱着子衿,唯有這樣她才能睡的踏實一點。在漫漫的長夜裡,我想起來小時候去姥姥家的往事。 外男、外女兒是姥姥的心頭肉,這至少在中國是普世價值。到姥姥家去,對任何一個孩子都是一件幸福的、愜意的事兒。大約是我十歲的時候,在一個深秋季節媽媽帶我去姥姥家。我們走小道要翻過兩座山梁,姥爺在遠離屯子的二道嶺子的山坡上挖了一個“地隱子”,陽面沒有門窗屬於開放系統,裡面盤了一鋪火炕。周圍是姥爺開的“小片荒”,種着玉米和大豆,門前擺放着很多碩大的窩瓜。姥姥患有甲狀腺,眼神也已經不頂濟了。姥姥十分疼愛我,為我拿出好多山里紅、核桃、野葡萄等山果,晚飯是一大鍋的窩瓜大餷子粥。晚上姥爺用樹枝和柴禾將門前掩將起來,據說這一帶常有野狼出沒。夜晚山風催響林濤,間或可聽到野狼的嚎叫。在這深山老林之中,我住了大約一個星期的光景。 最後一次去姥姥家我已經十四歲了,中秋節媽媽準備了兩盒月餅和一堆葡萄,派我去給姥姥姥爺送禮。這時姥姥姥爺都已經十分的蒼老和虛弱了。姥姥的眼睛已經失明,她拉着我的手喜不自勝,一個勁兒地誇我孝順,真的讓我羞愧難當!大舅家的日子過得很邋遢,姥姥姥爺的晚年生活也是十分貧困。大表嫂倒是挺熱情,張羅燒火做飯。無奈灶坑又不好燒,搞得狼煙四起。我心情着實不好那還有閒心吃飯?告別時,姥姥姥爺都流行了眼淚。 我們家鄉有一句俗話:“外甥是狗,吃完就走”。從我的自身體驗就驗證此言不虛:不論是姥姥曾對我如何好,但是對其感情深度總還是比不上奶奶。多年來在我身邊也曾發生很多相同的例證。那麼為什麼還有那麼多的痴心姥姥在寵愛着外孫、外孫女呢?這是對女兒愛的自然延伸;是一位老人慈愛的自然流淌;這裡面沒有功利,沒有設想孩子今後有出息是光耀誰家的門楣;有的是對幼芽的呵護,關注的是生命的成長!孩子的笑容是燦爛的,孩子的心靈是晶瑩剔透的,她是一首歌----未加任何雕琢的原生態。在和孩子相處的日子裡,你的心靈將得以沉澱與淨化。 2009年歲末,女兒買了房子搬了家,一切安頓停當後就招呼子衿了。2010元月三日,當妻帶着子衿通過機場安檢,望着漸行漸遠的身影,我的眼睛潮濕了。我不禁默默地說,再見,我的小天使! 2010年11月於哥倫比亞河畔 http://blog.creaders.net/xingguog/upload_file/20080415213452.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