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海省玉树县于2010年4月14日发生了里氏7.1级的大地震。截止今天,官方统计的遇难人数已经达到了2039人,而民间的估计遇难人数更是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昨天晚上,终于有同学在阪大学友会的邮件组里发出题为“情系玉树,大爱无疆”的帖子,呼吁学友会组织发起募捐活动。因此有感而发,彻夜未眠,草成断章三题。
一.
人都是有审美疲劳的,同情心也一样。
最近一段时间全球范围内大小灾害频频发生,不仅地震频频,还有各种海啸,水灾,火山爆发,甚至还有各种矿难事故飞机事故,造成了一系列的重大伤亡。
其中有许多的天灾人祸,放在任何时候都是重大的灾难,然而却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同情和关注。
这是不是因为,我们大家也都经历了同情心的审美疲劳了呢?!
玉树地震之后,我在第一时间就响应中国红十字会的号召,进行了网上捐赠,算是尽了自己应尽的义务。然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在学友会的邮件组里发个帖子号召一下捐款。后来觉得自己不适合做这件事,所以就没有发帖子了。
但是我一直在期待着有人能够发这样的一个帖子。
今天是玉树地震发生后的第六天,终于有人发出了这么一个号召募捐的帖子。
虽然发帖了,但是时间已经整整过了六天了。
我在想,如果不是最近这两天遇难人数呈现急剧增长的严峻势头,这个帖子,还会发出来么?
事情如果不是恶化到超过了人们的心理承受能力,人们是不是就会依旧保持沉默了呢?
人们的同情心,难道真的已经审美疲劳了吗?
但是,不妨也换一个角度来解读:虽然过了六天,但总算是有人发帖号召伸出援助之手了。
虽然有些反应迟钝,但是总比无动于衷要好。
虽然人们的心里承受有些“坚强”,但是总比没有底线要好。
虽然是有些审美疲劳,也总还算是同情心常在。
不同的解读,既让我感到了失望,也同时看到了希望。
二.
大爱虽然没有疆界,捐赠者却有他自己的祖国。
法国著名微生物学家巴斯德曾经说过一句话:“科学虽然没有国界,但是学者却有他自己的祖国。”
巴斯德说这句话的背景,是普法战争的乱世。在这种特殊的历史环境中,一个人总是比较容易被激发出一些更高尚更伟大的精神气节来。
就好比512大地震的时候,举国上下所爆发出来的团结一致共赴国难的精神一样。
曾经我以为,512会是中国国民素质的一个转折点: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的人们,会对人生,对死亡有着更深刻的认识,更加热爱生活;在灾难中接受了无数来自外界的真诚的援助的人们,会产生出一种知恩图报的美德,在别人遭受到灾难侵袭的时候,也能够主动的伸出援助之手。
然而我还是错了。
去年台湾发生大水灾的时候,学友会也曾经号召捐款。整个活动可以说是惨谈收场。活动结束之后,有内部人士告诉我募捐的结果:在工学部食堂一共募得日元1千5百元。我清晰的记得,其中那1000元是我投入的。
今年海地大地震的时候,死亡损失如此之惨重,远远超过了512地震。在今年一月份的春节晚会上,我特意设置了一个捐款箱,想为海地受灾人民募捐。然而最终的结果简直可以说是让我抓狂:一个晚上这么多来宾,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于是我从对国人的期待中清醒过来了。幻想通过一两件事情来改变整个国人的素质,完全是异想天开。中国人还是没有改变小国寡民的心态,仍然习惯于“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狭隘的视角。他们只对和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感兴趣,一旦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了。在自己家人有困难的时候,他们乐于奉献;在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往往只会袖手旁观,而且还要加一句:xxx情绪稳定围观中......
所以,对于一般的中国人来说,大爱虽然没有疆界,捐赠者却有自己的祖国。不是自己祖国发生的事情,他们往往不会产生感同身受的共鸣,也因此而不愿意伸出纾难之手。
前两周的周末(4月4日),我参加了一个慈善组织World Vision Japan的活动报告会。会上给出了一系列的统计数字。World ision Japan作为日本最大的NGO法人慈善组织,每年所募得的捐款还比不上韩国和香港这两个弹丸之地。
与会的日本人都被这个统计数字所大大震惊了,纷纷发言讨论数据背后所蕴藏的含义和今后的对应措施。而在日本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我不仅没好意思发言评论,反而简直快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在这份统计里,甚至连中国的名字都没有出现......
想想满世界的新闻媒体里所充斥的“中国游客购买力惊人”之类的报道,你就能够总结出,不是中国人没钱,而是中国人没爱--或者更加确切的说,中国人也有大爱,不过只局限于献给祖国,献给家人。
曾经提出过“大同”社会理想的中国,沦落到这种小国寡民的心态,实在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三.
组织不是万能的,但没有组织是万万不能的。
《色戒》告诉我们,女人是靠不住的;《投名状》告诉我们,兄弟是靠不住的;而《集结号》则告诉我们,组织也是靠不住的。
然而,对于中国人来说,一个明显的悖论就在于,尽管女人有时是靠不住的,但是除非是天阉和性偏向,没有女人是不行的;尽管兄弟有时是靠不住的,没有兄弟相互照应也是不行的;尽管组织有时是靠不住的,没有组织,在今日之中国也是万万不行的。
中国人似乎是有一种天生的依赖性,一切都要靠组织。想想早些年,吃饭要靠组织,上学要靠组织,工作要找组织,结婚也要组织介绍对象,入党提干靠组织,甚至生老病死也全都靠着组织。
和组织密切相关的还有一个词,叫做“单位”。单位就是组织的具象化。没有单位发的粮票,没法混饭吃;没有单位盖的公戳,没法结婚登记;没有单位批的病假条,甚至连看病都不由自主......曾经的“铁饭碗”这个词的含义,更多的其实应该延伸到“铁单位”上去,象征的是单位的权势性以及由此而对个人所带来的优越感。
然而,当一个社会如此的高度组织化高度集团化,它就已经异化成一个机械式的社会了。在这儿不存在也不需要个人意志,只需要服从和听话。事实上,这也是漫长的中国历史上历代帝王,也包括本朝开国之君所希望看到的。而在一个现代社会,在一个人性充分发扬伸张的社会,是断不会容忍一个如章鱼触须般无孔不入的组织的存在的。
今天,中国社会越来越发展,已经逐渐向现代社会靠拢了,组织单位的存在感已经大大被弱化了。“铁饭碗”这个词已经成为了昨日黄花,不再在中国人的词典中占据显赫的位置了。但是,尽管如此,一旦到了一些重要的时刻,中国人的组织依赖性依旧会从尘封的心底蹦出来。就比如,今天的这封呼吁信,就是“希望学友会能组织一次捐款活动”。
我不是说组织不好。在任何一个社会,组织自然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甚至不需要“存在即合理”式的诡辩去论证。就连美国人看了中国高效率有组织的救灾工作,也都不得不甘拜下风。这证明中国式的高度组织化的社会,在许多方面还是很有其优越性的。
我只想说的是,组织并不是万能的。孔圣人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以此来比喻社会的发展,则我们现在才刚处于三十而立的阶段,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正在向小康迈进。假使我们达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阶段,每一个人都充分发展为真理正义道德的化身,那个时候,组织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问题在于,人类社会能够发展到那样的高度文明么?
我不知,你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