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景福阁》到《老县城》 5/19/2022

有一阵子对程派京剧上瘾，除了听程砚秋的老唱片，还喜欢听几位程派名角的戏，比如李世济，张火丁等。手里有张程派代表剧目《锁麟囊》的唱片，是五位程派名角（新艳秋，王吟秋，赵荣琛，李世济，李蔷华）1983年纪念程砚秋先生逝世二十五周年时合作演出的录音。听过好多遍，常听常新，百听不厌，特别是李世济的那段“春秋亭外”，把程派的唱腔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美不胜收。

那时碰巧拿到一本叶广岑的《采桑子》，写得是清末金家大宅门儿里十四个兄弟姊妹及亲友各奔西东的故事，写出了一群贵族子弟的遭遇和一个世家的衰落。其中金家长女为票戏而痴迷，和一位平民琴师因唱戏而相识，相惜，又因唱戏而颓唐，直到临死还嵌在戏里。书中有一段形容她参加义演，唱《锁麟囊》的场景。要说叶广岑不愧是叶赫那拉氏的后代，对京剧的理解真是入木三分：

悠悠的胡琴声中，大格格缓缓地唱出了西皮二六：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
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 ……

歌一出喉，…… 宽阔婉转，深沉凝重，实实地托出了角色的富足、沉稳、多情、善良。大格格圆润的嗓音，那些裹腔包腔的巧妙运用，一丝不苟的做派，华美的扮相，无不令人感心动耳，加之那唱腔忽而如浮云柳絮，迂回飘荡，忽而如冲天白鹤，天高阔远；有时低如絮语，柔肠百转，近于无声，有时奔喉一放，一泻千里，石破天惊；真真地让下头的观众心旷神怡，如醉如痴，销魂夺魄了。董戈那琴也拉得飘洒纵逸，音清无浊，令人叫绝，有得心应手之妙。琴声拖、随、领、带，无不尽到极致，如子规啼夜，纡曲萦绕，如地崩山摧，激越奔放。琴与唱相糅，声中无字，字中有声，如风雨相调，相依相携；如水乳交融，难离难分，感人至深，使人如入化境。

读完这本《采桑子》，觉得一定得把叶广岑的书多找几本来读一读。后来才知道，叶广岑是叶赫那拉氏的后代，人称格格作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写了一系列的以京城大宅门儿里的故事为主题的小说。借用百度上的介绍文字，她“平素爱穿一袭与众不同的素色旗袍，举手投足优雅沉静，使人觉得她正款款从历史深处走出来”。

看了她好几本书后，有一次不知怎么突然把她和巴尔扎克联系到了一起。巴尔扎克，花了毕生的时间写了一部由九十多本小说集在一起的《人间喜剧》，在其中倾尽了他对那个没落的法国贵族阶层的钟爱和同情，也毫不掩饰地写出了他们的堕落与肮脏。读叶广岑的大宅门儿小说，你可以找到同样的感觉，没落的八旗子弟的生活被描写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叶广岑自己说过，就像面和好了后得饧一会儿一样，文章写好了后也得饧一会儿，在一边儿至少搁上半个月，然后再改，就基本上能拿出手了。看叶广岑的书，就有一种用一块充分饧好了的面擀皮似的，特别的舒服。

原以为叶广岑会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写出更多的精品京味小说，可没想到，随着她居住地的变化，她的作品也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在日本留学期间，叶广岑还写了一些纪实性的作品，都是和抗战后遗留在两国之间的问题有关的。《战争孤儿》真实地描写了一大批战后滞留在中国的日本人返乡的故事。那是一批日本孤儿，战后因各种原因没能回到日本，被许多中国家庭收留并抚养成人，很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日本人。当八十年代日本政府允许他们回日本时，在他们中间和他们的家庭里发生了很多矛盾的、扭曲的、五味杂陈的故事。叶广岑的书里总是有很多耐人寻味的细节描写，在这本《战争孤儿》里，有一个细节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一位几经周折，终于回到日本的战争孤儿，当他走进他的日本家的时候，从包里拿出了几斤白糖作为回家的见面礼。所有的人都很吃惊，后来甚至在小镇上传为笑谈。别说日本人不能理解，也许很多八零后的中国人也不能理解，只有经过那个几乎买任何东西都要票的时期的人才能明白，那几斤白糖对他来说是多重的礼物呀。

叶广岑后来随丈夫到了西安定居，她的目光又转向了新的领域。这回，她开始以环境和野生动物保护为主题写作。在秦岭山脉里，在偏僻小镇中，她看到了许多在人和动物之间发生的故事，并用她那支生花妙笔真实、细腻地记录了下来。她对环境的忧患，对动物的同情，对人怎么和其它生物一起共享这个地球的思考，都在这些老虎、猴子、熊和蛇的故事中一点一点地表达出来。那种几乎白描的细节描写，把那些场景栩栩如生地摆在了你的眼前。在《猴子村长》里有一段村民猎杀金丝猴的场景：

绝佳的角度，绝佳的时机，两个猎人同时举起了枪。正要抠动扳机，他们看到母猴突然做了一个手势，两人一愣，分散了注意力，就在这犹疑间，只见母猴将背上的、怀里的小崽儿一同搂在胸前，喂它们吃奶。两个小东西大约是不饿，吃了几口便不吃了。这时，母猴将它们搁在更高的树杈上，自己上上下下摘了很多树叶子，将奶水一滴滴挤在叶子上，搁在小猴能够到的地方。做完了这些事，母猴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猎人，用前爪捂住了双眼。

母猴的意思很明确：现在可以开枪了。

母猴的背后映衬着落日的余晖，一片凄艳的晚霞和群山的剪影，两只小猴天真无邪地在树梢上嬉闹，全不知危险近在眼前。

……

这几年，叶广岑的作品又换了一个领域，改写儿童文学了，出版了《丫丫的故事》系列小说。还没有机会阅读，很期待能早点找到这个系列。

叶广岑介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