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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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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日志正文
上帝遗弃的子民 2009-12-03 05:22:13

  中东地区历来是世界的火药桶。最近那里战端重开,以色列对巴勒斯坦和黎巴嫩大动干戈,但这一次开战的原因却有点不同寻常。战争的起因可谓小题大作,激进的巴勒斯坦哈马斯和黎巴嫩真主党分别攻击了以色列的哨所,打死了几个士兵,还抓走了三个。他们要用这几个士兵来交换在以色列监狱里的同伴。既然是敌对的边界,死伤几人也是司空见惯,按道理不必那么神经质为此开战,而战争目前以色列内政外交都不利。但是,如果你了解犹太民族的苦难历史,就不难看出以色列人这样的反应是顺理成章的。

  犹太民族多灾多难,两千年历史不堪回首。他们有一句话震撼人心:“以色列是被上帝遗弃的民族,被抛弃的民族绝不再抛弃本民族任何一个人。”这种情怀也可以到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和国歌(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里去找。自从以色列立国,他们就屹立在阿拉伯世界的汪洋大海里,随时都有灭顶之灾。同阿拉伯国家的腐败和颟顸相反,以色列人精励图治,无论是社会民主法制还是科学技术,均走在世界前列。在战场上则一次又一次地在战争中实现Mission Impossible:当不可能成功的使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的时候,以色列人就是当之无愧的战胜者。

  刘亚洲的记实文学《攻击,攻击,再攻击》里再现了以色列的典型逻辑,“买卖的规则是:如果你欠银行一千美元,你在银行手里;如果你欠银行一千万美元,银行在你手里。我们杀死一个阿拉伯人,就等于欠他们一笔钱。冤冤相报,这笔钱是永远也偿还不了的。索性,欠他们一千万,让他们在我们手里!”

  任何冲突,到了宗教的层面上就难分是非了。阿以之争有点像19世纪的中日甲午海战,一方是精锐无道的狼,而一方是温顺有道的羊,仗还没打就胜负立判。虽然我们反对以色列杀戮,但还是难以掩饰对这个民族的敬意。我们中华民族有他们的一半心气,近代的屈辱历史就会是另一些文字了。

20060724

【附文】刘亚洲 《攻击,攻击,再攻击》

  80年代是突击队崛起的年代,突击队就是执行特殊突击任务,在敌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迅速决断地完成作战行动的部队。它与快速部署部队在概念上是不同的,前者属于战术性质,后者属于战略性质,但前者所采取的战术行动往往对战略行动产生重大的甚至是关键的影响。因为敌国的首都、指挥系统、核武器设施、交通枢纽,乃至政界、军界的要人,都是突击队突击的目标。这种突击一旦成功,造成的震撼是无法想象的。从最近世界上发生的几场局部战争看。突击队的介入所产生的影响决不仅仅局限在战斗上,而是在战役上,甚至影响到双方的整个战略格局。最先组建和使用突击队的是以色列。以色列突击队已成为许多国家突击队效尤的偶像。它的宗旨是——攻击,攻击,再攻击!
  处在这个十分不安宁的世界里,我们对它不能不有所了解。

    1
  
  一九七六年六月二十六日上午八时

  特拉维夫本古里安国际机场候机大厦里的扩音器响了:“各位旅客请注意,由特拉维夫飞往巴黎的139次班机就要起飞了,请旅客们……”
  航班自动显示牌哗哗地响过一阵后,出现了下面这些字:
  
  法兰西航空公司
  139次班机
  起点:特拉维夫
  终点:巴黎
  经停:雅典
  机型:A300B(空中公共汽车)

  登机的旅客鱼贯地从显示牌下走过,几乎没人望它一眼。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几小时后,这些字将出现在世界各大报第一版最醒目的位置上。
  登机口戒备森严。电子安全检查门像一头张开大口的巨兽,将旅客一个个吞噬进去。保安人员斜挎着冲锋枪,向每一个人投去审视的目光。
  几次中东战争,以色列获胜。阿拉伯人输掉了战争,也输掉了家园,只剩下一颗复仇的心。军队对军队的战争结束了,平民对平民的战争却开始了。恐怖活动像飓风一样刮遍了世界每一个角落——因为每一个角落都有犹太人。
  检查门上的红灯突然亮了,并发出一种刺耳的咝咝声。安全人员冲进门内,将一个中年男子推搡出来。几支冲锋枪立即堵住他的胸膛。
  他被领进一间有特殊检查设备的小屋。
  “脱光衣服!”安全人员喝道。
  中年男子把衣服一件件剥去,只剩下一件裤衩。
  “这个也脱吗?”
  “脱!”
  检查器仍在不安地响着。
  “身体内有金属,对不对?”安全人员问。
  “对。”
  “在哪个部位?”
  “臀部。”
  “是什么?”
  “炮弹片。是强渡苏伊士运河时,埃及人给我留下的纪念。”
  安全人员恍然:原来是老兵!
  “敬礼!”
  连体内的金属都能检查出来,防卫之严,可以想见。
  在现代科学技术面前一切都是赤裸的。
  直到最后一个旅客走进机舱,安全人员才松了口气。一个小头目拿起报话机与塔台通话:“检查完毕,一共二百五十名旅客,其中以色列人一百零四名,可以起飞。”
  “空中公共汽车”两台巨大的发动机开始轰鸣。
    2
  同日 上午八时四十分
  法兰西航空公司的139次班机开始平飞的时候,机长巴科打电话要后舱的空中小姐送一杯咖啡来。他随便向舷窗外望望,突然,脸色变了。
  “你快看。”他对副驾驶说,声音有些颤抖。
  副驾驶扭过头去,一声惊呼。
  在“空中公共汽车”右侧,有一架美制C-130“大力士”运输机与它并排而行。两机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机翼几乎贴在一起。“大力士”全身漆满迷彩,机徽是一颗六角大卫星。一看就知道是以色列的军用机。
  “我身上一下冒出了冷汗。”事后,巴科回忆说,“飞行这行当我已干了30年了,可从未见过这样令人心惊肉跳的情景:两架大型运输机翅膀挨翅膀飞行,战斗机这样做都不容易,何况大肚皮的飞机!”
  巴科死死握住驾驶盘,缓缓朝左转向,与“大力士”拉开一段距离。
  谁知,“大力士”也徐徐左转,又贴上来,仿佛想与“空中公共汽车”调情。
  讨厌,缠住了!
  由于紧张,也由于有一点愤懑,巴科的脸扭歪了。这架以色列军用机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又要到哪儿去?为什么非要依偎在我的身边?我不是它的“情人”!
  耳机里传来特拉维夫塔台调度的声音:“139,139,注意高度,保持航向。”
  巴科叫起来:“我右面有一架你们的军用飞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个劲逼我,马上就要撞上我了!”
  “不会的,”调度的声音沉着而自信。“绝对不会。”
  “这么说,你知道这架飞机的来历了?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调度冷冷地回答:“这与你没关系,少管闲事。”
  “犹太佬!”
  接下来的这一段飞行,被巴科称为“剃刀边缘”,“大力士”真的宛如一把闪亮的剃刀,在他的喉头上晃来晃去,略一失手,这条命就不属于自己了!他一面祈祷,一面使出浑身解数操纵飞机。
  30分钟后,一座淡青色的城市呈现在弧形的地平线上,那是一个阿拉伯国家的首都。飞机将在这个城市上空折向地中海,直飞雅典。
  “大力士”的左机翼高高地仰了起来,巴科先一惊,又一喜。这是飞机在空中转弯的征兆。它要走了。
  果然,“大力士”斜侧着身子向右下方飘去,越飘越远,越飘越远,居高临下望去,它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副驾驶嘟嚷了一句:“以色列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巴科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啊,我明白了!”
    3
  同日 上午九时十分
  约尼·尼坦雅胡中校不等“大力士”完全停稳就从舱门里跳了出来。他倒提着乌兹冲锋枪,钢盔斜扣在头上,上面插着一朵小白花,此刻,他正嚼着口香糖。
  紧跟着他,几十名身穿土黄色迷彩服的以色列士兵呼啦啦地跳了出来。
  尼坦雅胡看了一下表。
  “限定时间20分钟,动手!”
  十步开外,耸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国际机场停机坪重地,未经许可不许进入。”
  尼坦雅胡笑着把一梭子弹统统倾泻到那块牌子上。
  士兵们冲进停机坪。
  几分钟后,爆炸声相继响起来。这个国家航空公司的客机在浓烟与烈火中一架一架地升天,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尼坦雅胡中校指挥的这次袭击是一次报复行动。三天前,一架以色列航空公司的波音707客机在特拉维夫机场被炸,一个自称为“阿拉伯革命军团” 的组织声称对这次爆炸负责。“军团”未必真的有,即使有也只是少数人,但“阿拉伯”是一个世界。以色列人很高兴。既然你们愿意负责,那就请负责到底吧。以色列内阁决定任选一个阿拉伯国家的机场作为报复目标。
  “要是没有武装的以色列航空公司的飞机受到袭击的威胁的话,”以色列总理拉宾蛮横地说,“那么,在世界任何地方的任何一架阿拉伯飞机都甭想有什么安全。”
  距以色列最近的这个国家不幸被选中。
  为了隐蔽、突然、迅速地抵达目标,尼坦雅胡和他的士兵们乘坐的“大力士”运输机紧贴着“空中公共汽车”飞行,这样,在这个国家的雷达上就只显示出一架大型客机的反射脉冲。
  袭击完全成功。这个国家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以色列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攻击他们的国际机场,事先又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当爆炸声在停机坪那边连续作响时,一位值班的民航人员还以为是隔壁的电视机里在播放战争影片,问同事:“片名叫什么?”
  停机坪的飞机全部炸毁以后,尼坦雅胡发现候机大厦前还有一架这个国家航空公司的康维尔-990客机。
  “到那边去!”
  以色列士兵立即将那架飞机包围起来,并在几个要害部位安装了炸药。两名会讲英语和阿拉伯语的士兵登上飞机,命令旅客和机组人员离开。
  两分钟后,一位士兵向尼坦雅胡报告:“旅客已全部撤离,机组人员也撤离了,但机长执意不走。”
  “你没告诉他我们要炸飞机么?”
  “他表示与飞机共存亡。”
  尼坦雅胡亲自登机,劝说。
  机长端坐着一动不动,凛然道:“要么你们放弃炸机企图,要么我与飞机同归于尽。”
  “说实话,我并不想杀死你。”
  “我也说句实话:我真想杀死你!”
  “你是军人?”
  “曾经是。”
  尼坦雅胡默默地注视片刻,转身走了,用希伯莱语小声对身边的士兵说:“男子汉。”
  他在舷梯口对士兵喊道:“立正!”
  他向那位视死如归的机长举手敬礼。
  他随即命令:“起爆!”
  康维尔-990在火光中升天了。
  从行动开始到现在才15分钟。尼坦雅胡向候机大厅走去。
  旅客和机场的服务员睁着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他来到酒吧间,对服务员说:“给我来一杯马提尼酒,不要加苏打!”
  服务员完全呆了,站在柜台后不能动弹。他又大声说了一遍,服务员才按他的吩咐去做。
  喝完酒,他把一张十盾的以色列钞票递过去:“零头不用找了,算给你的小费。”
  服务员哭丧着脸说:“这钱在这儿不能用。”
  尼坦雅胡在钞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说:“那你们拿它到以色列银行去兑换吧。或者,你们如果有人到以色列来,就用它买酒喝!”
  八年前,一位颇有名气的以色列将军在一个国家的机场上做过相同的事。
  两位大胆的外国记者走过来。
  “请问,您是以色列哪支部队的作战人员?”
  “戈兰旅!”
  这是以色列突击队的代号。
  尼坦雅胡命令士兵们列队走向“大力士”。在别人的国土上,在别国人民的注视下,犹太士兵的“自豪与骄傲”被最充分地调动起来了,他们走得相当整齐。短皮靴使劲踏击着地面,嚓嚓有声。尼坦雅胡得意地说:“这简直像一次检阅。”
  “大力士”返航时,超低空飞越这个城市,3分钟后,从这个城市西区上空掠过。尼但雅胡对士兵们说:“向右看,手表三点方向,那座大楼就是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总部,总有一天,我们会对它实施突击!”
  飞出西区,一大片种满油橄榄的原野扑面而来,再往前,绿树如茵。树丛中隐隐可见一些白色的导弹刺向空中。那是叙利亚部队的防区,飞机不能不转向了。
  尼坦雅胡注意到有许多电线从这个城市西区伸出来,通向叙利亚部队的防地,有电源线也有电话线,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个主意。
  “看到那些电线了?”他对驾驶员说。
  “看到了。你想做什么?”
  “攻击!”
  “怎么攻击?”
  “切断它们!”
  “这是运输机。”
  “用飞机翅膀。”
  驾驶员脸白了。用飞机机翼去切断电线,真正是闻所未闻!这种大胆得近乎浪漫的主意只有尼坦雅胡这家伙才能想出来!
  “这很危险。不过,是命令吗?”
  “是我的命令。现在飞机归我指挥!”
  “出了事大家一起完蛋!”
  “别吓唬我,我相信你的技术。”
  “妈的,那就试试吧!”
  “大力士”飞得更抵了。强大的冲击波把一片一片的油橄榄连根拔起。它们遍地翻滚,仿佛在痛苦地哀号。电线离地面仅有十五米。“大力士”在距地面约有十六七米处微微倾斜,紧擦着电线呼啸而过。“刷”地一下,机翼将电线齐崭崭地切断。一片火花闪烁。
  尼坦雅胡激动地叫起来:“再来一次!”
  “大力士”绕了个圈子后又恶狠狠地扑下来。降低,再降低。接近电线!机身倾斜!过!刷!
  远处的叙利亚士兵被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行动惊呆了。
    4
  同日 上午十时三十分
  雅典国际机场候机厅的扩音器响了:“由特拉维夫经由雅典飞往巴黎的139次班机就要起飞了……”
  在雅典登上这班飞机的有四人,三男一女。他们走向登机口。
  与特拉维夫机场相比,雅典的安全检查工作是“小儿科”。没有电子检查门,没有金属探测器,只有一个满脸堆笑的胖警察用手在旅客的箱子上拍打着。后来以色列人称这种检查是“中世纪”的。
  10分钟后,从“空中公共汽车”上已经可以窥视爱琴海蓝色的胸膛了。在雅典登机的那个女人拉开了她的旅行包。她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一头金色长发如一匹瀑布,不编不夹不束,就这么倾泻至腰间,好一种至死无悔之姿!她身边的一个犹太老太太随便朝她的旅行包送去一瞥,突然,眼球凝固了,随即渐渐泛白,头颓然倒在座椅上,不省人事。
  旅行包里有一支乌亮的手提机关枪。
  姑娘走向前舱,她抱着机关枪就像抱着一个洋娃娃,给人一种滑稽感,但她的声音是严肃的:“我们是革命分子。这架飞机已成为我们的财产。你们的命运从此受我们控制!”
  我们?还有谁?被惊得魂飞魄散的旅客向她身后望去。和她一起登机的三个男人这时全站了起来,一个抱着机关枪,另外两个高举着手榴弹,俨然三个金刚。
  姑娘来到驾驶舱,用枪口顶住巴科的脑袋:“我命令,改变航向!”
  此刻,雅典航空管制台正与139班机通话,送话器是开启的。姑娘的声音一点不漏地传到管制台来。
  “有人劫机!”
  人们呼啦一下涌过来,屏息谛听。
  过了好大一阵,巴科的声音才响起来,有些沙哑:“去哪里?”
  “乌干达。”
    5
  同日 上午十一时十分
  薛姆龙将军全副戎装,笔直地站在纳泽里姆空军基地的跑道上。中东6月的骄阳猛烈地晒射着大地。水泥跑道上升腾着一团团热气,远处的飞机、雷达、车辆在热气中不规则地晃动着。
  薛姆龙全身都被汗水湿透。戴着白手套的手每个指尖都在滴汗。脚下,汗水已聚成一汪。他纹丝不动。他在等待尼坦雅胡。
  两个半小时前,他就是这样站着目送尼坦雅胡的“大力士”飞机凌空而去,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我等着你,”他对尼坦雅胡说,“等到11点15分。”
  按照预定计划,尼但雅胡和他的突击队将在11点15分准时返回纳泽里姆空军基地。
  “我一分钟也不多等。”薛姆龙声调冷峻。“倘若11点15分你们回不来,那就意味着你们永远回不来了。”
  “你说我们会失败?”
  “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看见你把军乐队都带来了呀。”
  “戈兰旅”的小型军乐队现在队伍整肃地站在跑道头。它是为奏凯旋曲而来。
  “军乐队可以为你们奏凯旋曲,也可以为你们奏哀乐!”
  “把哀乐留给阿拉伯人吧。”尼坦雅胡大笑。
  11点14分,“大力上”依然不见踪影。跑道上的人们焦急地翘首遥望。薛姆龙却连眼都不抬一下。
  11点15分。天空静悄悄。薛姆龙猛然转身,走向自己的吉普车。
  登车前,他向军乐队挥手。
  “都回去!”
  吉普车突突地发动了。忽见一个身穿空军制服的人从塔台那边奔过来,喘吁吁地说:“薛姆龙将军,请等一等,他们回来了!你看!”
  天际,一只钢铁大鸟正徐徐降落。
  机场沸腾了。
  薛姆龙却望望手表:“我说过我只等到11点15分,现在已经过了两分钟了。开车!”
  当吉普车沿着跑道一侧奔驰的时候,“大力士”正好展开双翅扑下来。吉普车被罩在飞机巨大的阴影里。飞机轮胎与地面磨擦发出刺耳的嘶叫声。而这一切,都不能使薛姆龙转过头去望一眼。
  作为突击队的最高指挥官,薛姆龙不能容忍任何不执行命令的现象和在命令执行过程中出现的任何懈怠。他一再告诫他的部属:“对突击队来说,时间概念是最重要的。要求时间之精确,必须像宇宙航天器在太空对接那样,有时,一秒钟的误差会带来一生的悔恨。”今天,尼坦雅胡如果铩羽,那自然是另外一回事,但现在看来“大力士”是无恙的,那么,它肚子里的人不论无恙与否,都应当准时而归,为什么迟到了两分钟?
  一路上,他始终阴沉着脸。
  回到营房后一小时,他知道了尼坦雅胡指挥飞机用机翼切断叙军电线的情况。
  他的脸依然像铅板一样。
    6
  同日 中午一时
  薛姆龙倒背着手站在餐厅门口,用阴郁的目光注视着尼坦雅胡和他的士兵们渐渐走近。他的体态、神情、目光,酷肖米开朗琪罗雕刻刀下的摩西。
  这些突击队员们现在衣着随便、运动衫、球裤、夹克。不像刚刚干过杀人的勾当,倒像一支才参加过比赛的足球队。
  薛姆龙的目光阻止了他们的脚步。
  “按预定时间,你晚了两分钟,”薛姆龙问尼坦雅胡,“你上哪里去了?”
  “我切断了叙利亚人的电线,那是他们的生命线,24小时之内,他们的导弹是一堆废钢铁。”
  “我不问这个,我问你为什么迟到了两分钟?”
  “我已经说过了,因为我攻击了敌人。”
  “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我自己。”
  “你自己?”
  “还有以色列。”
  “你想过由于耽误两分钟会受到处罚吗?”
  “会处罚我?”
  “必须处罚!”
  “怎么处罚?”
  “轻则拘禁,重则降职。”
  “既然你要这样干,请便吧。”
  尼坦雅胡一副桀骛的样子。
  下午,薛姆龙亲自主持召开作战检讨会,娱乐中心的电影厅里济济一堂。“戈兰旅”全伙在此。
  薛姆龙简单总结了作战经过后,话锋一转:“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尼坦雅胡中校在任务完成之后,擅自决定用飞机机翼去切断叙利亚人的电线,因此未按预定时间返回,不遵守时间是一种不能容忍的行为。突击队指挥官如果没有时间概念,就等于没有生命!我已报请上级批准,给予尼坦雅胡中校拘禁一天一夜的处罚!”
  全场肃然。
  薛姆龙的声音威严极了:“念其初犯,这处罚是轻的!”
  听者无不凛凛畏惧。真是军纪如铁!按照上级的意志打胜仗者,有功;按照自己的意志打胜仗者,无功,反有罪!
  人们又把目光投向尼坦雅胡。他高昂着头,双眼直视讲台,毫无窘态。
  “但是,”薛姆龙突然提高了音量。“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
  大家一惊。哦,还有下文?
  “我认为,尼坦雅胡中校指挥飞机用机翼切断叙军电线的行动是一种壮举,是一种动人心魄的勇敢行为,或者说,是一种气概,一种精神。军人需要这种精神。以色列军人尤其需要这种精神!沙龙将军一再对我们说:‘只要战斗取得胜利就行,无所作为就是犯罪。’即使做过了头,也比什么都不做强!”
  全体官兵为此话动容。
  “我再说一遍,”薛姆龙扫视全场。“即使做过了头,也比什么都不做强!”
  大厅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薛姆龙举起一只手来:“这是一枚‘梅诺纳黑’①勋章,目前我们‘戈兰旅’仅此一枚,它将授予最勇敢最富创造精神的战士。为了表彰尼坦雅胡中校的行动,我已报请上级批准,将这枚勋章授予他!”
  
  ① 即六角盾牌,是以色列的国徽。

  掌声突然爆发。
  “明天,总参谋部还会再送一枚‘梅诺纳黑’勋章来,它将授予下一个最勇敢最富创造精神的战士!”
  掌声。
  “有功必赏,有错必罚,有功又有错,又赏又罚!”
  掌声。
  “陆军中校约尼·尼坦雅胡,”薛姆龙叫道,“上台受领勋章!”
  尼坦雅胡雄赳赳地走向讲台。当将军把勋章别在他胸前的时候,他的眼睛潮湿了。
  掌声更加热烈。
  他走到麦克风前,说:“我当之无愧。谢谢大家。”
  泪水突然流到他的脸颊上。
  散会后,薛姆龙把尼坦雅胡留下来。
  “先去执行对你的处罚。我郑重警告你,”将军的眼睛望着旁边,仿佛有意避开尼坦雅胡胸前那枚耀眼的勋章。“如果你再违反纪律,处罚将会格外严厉!”
  尼但雅胡笑了:“严厉到什么程度?”
  “把你从‘戈兰旅’中开除。”
  “那不要紧,我会换一个名字重新参加的。”
  “我将认出你来,并把你再次驱逐。”
  “那就到别的部队。”
  “别的部队?我相信你还是连一名班长都当不了。”
  尼坦雅胡脸红了。
  “班长。”他呐呐道。
  32岁的约尼·尼坦雅胡在以色列陆军中的经历是非常奇特的。以色列陆军条令规定:任命一名军官之前,必须看他在作战部队是否当过班长。未当过班长的永远不能成为军官。尼坦雅胡没有当过班长。
  他出生在繁华之都纽约。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爆发前夕,作为一个美籍犹太人的儿子,他面临着两种抉择:一、留在天使之国——美国;二、像许多旅居国外的犹太青年一样志愿参加以色列国防军。他挑选了后者。
  那一年6月9日下午,“耶路撒冷”旅的三等兵尼坦雅胡踩着赭红色的泥土冲上戈兰高地以后,焦衣血袖,嘴唇干裂得全是口子。一位美联社记者采访了他。
  “你既是美国人,又是犹太人。请告诉我,作为美国人,此刻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作为犹太人,你最大的愿望又是什么?”
  “作为美国人,此刻我最大的愿望是在希尔顿饭店的酒吧里痛饮一瓶可口可乐,当然是冰镇的;作为犹太人,此刻我最大的愿望是当一名国防军的班长。”
  班长!士兵的第一阶梯,将帅的摇篮,不要小看班长哟。拿破仑和苏沃洛夫都把班长看作是军队的灵魂。人类史上第二次世界大战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一个小班长发动的。
  但他没有如愿。
  原因是这样的:连长在他的作战行囊里发现了一本《花花公子》。
  “你把这种东西揣在怀里打仗吗?”连长指着《花花公子》封面上那个不穿衣服的女人问。
  “冲锋时难道我不在前面吗?”尼坦雅胡反问。
  连长无语。不错,冲击戈兰高地时,尼坦雅胡是最先跳进叙利亚人战壕的几个以色列士兵之一。
  “我不喜欢看见这样的照片,”另一个连指挥官踱过来说,“尤其在战场上。”
  “可是我喜欢!”尼坦雅胡说,“在战场上尤其喜欢!”
  “为什么?”连长问。
  “她多美。上了战场,我也许就永远呆在那里了。死前如能再欣赏她几眼,也是莫大的享受。”
  坦率得可爱!
  战后,裁减兵员,他退役了。他的身份证上这样写着:“约尼·尼坦雅胡,现役转预备役。历任职务:三等兵。”
  孤零零的,仅此一个职务,如果这也能算作职务的话。
  回到美国后,他考入哈佛大学,攻读物理与哲学,获硕士学位。1974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他又一次志愿入伍,回到以色列。
  10月16日黄昏,当薛姆龙将军奉沙龙之命在大苦湖东岸检阅第一批偷渡人员时,在尼坦雅胡面前站住了,那张年轻的面庞正在落日的余晖里闪闪发光。
  “你是……”
  “三等兵约尼·尼坦雅胡!”
  永远的三等兵?
  “哈佛的硕士。好孩子!”
  在埃及的那些日日夜夜里,将军发现这个士兵其实是个很好的将军苗子,士兵也发现这个将军原是个相当不错的士兵,只是老了一点而已。
  在向苏伊士城进击的路上,薛姆龙率先垂范,与尖兵们挤在第一辆装甲车上。尼坦雅胡的M-16步枪就通过他的肩头指向前方。道路坎坷,装甲车成了蜗牛。尼坦雅胡对薛姆龙说:“我认为,以色列国防军不需要地堡,而需要公路。用几百万美元来修筑公路是值得的,而哪怕花十个以色列盾来修造地堡都是不合算的!”
  薛姆龙突然命令驾驶员停车,把尼坦雅胡的这些话记在笔记本上。
  在摧毁了苏伊士运河西岸的萨姆-6防空导弹基地后,尼坦雅胡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地空导弹是被动式武器,是把资金和人力用在坐等敌机飞临上空的一种武器。以色列永远也不应当把地空导弹当成主要武器。”
  薛姆龙又把这些话记了下来。
  停火那一日,将军和士兵并排站在通往开罗的公路上,默默遥望那座几千年来犹太人一直想去又一直去不成的东方名城。尼坦雅胡说:“渡河以来,我心里一直萦绕着一个想法:以色列应当成立一支特殊的部队,能够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下打击任何敌人。如果把阿拉伯比作一个人的话,这支部队不仅要能从正面打击他,还要能从背后打击他;不仅要打击他的躯体、四肢,还要打击他的心脏,乃至灵魂。要狠狠地打,经常地打,不给他以喘息的机会。买卖的规则是:如果你欠银行一千美元,你在银行手里;如果你欠银行一千万美元,银行在你手里。我们杀死一个阿拉伯人,就等于欠他们一笔钱。冤冤相报,这笔钱是永远也偿还不了的。索性,欠他们一千万,让他们在我们手里!”
  薛姆龙叫道:“再说一遍!”
  战争一结束,薛姆龙就向总参谋部提出了建立突击队的建议并立即获得批准,同时被委任全权组建这支部队。
  拟定人员名单时,他第一个写下了尼坦雅胡的名字。
  在他力荐下,尼坦雅胡被任命为少校,一年后又擢为中校。
  尼坦雅胡在踌躇满志之中又有一丝缺憾。他对于自己始终未当过班长这一点耿耿于怀。
  “未当过班长是我的耻辱,”他说,“即使我当了将军,也不能使我忘记这一点。”
  他又说:“我能够当好一个将军。我相信我也能够当好一个班长。”
    7
  同日 下午三时
  尼坦雅胡赤裸着上身坐在拘禁室中央,让一缕从小铁窗里挣扎进来的吝啬的阳光照射自己的胸膛。
  他酷爱日光浴。
  他将在这里呆24小时。
  他的勤务兵伊西站在门口。
  忠心耿耿的伊西曾要求把他和他的长官关在一起,遭到拒绝,便站在门口。不到尼坦雅胡走出拘禁室他是不会离去的。
  一阵音乐声袅袅飘来。
  尼坦雅胡侧耳静听。
  “啊,《哈蒂克瓦赫》!”
  “哈蒂克瓦赫”是希伯莱语“希望”的意思。这首歌是以色列的国歌。
  尼坦雅胡的神情变了。
  “出什么事了?”
  除去国庆日,平时播放国歌,必有重大事件发生。6月战争时,以色列空军第一攻击波的飞机就是伴着国歌飞往埃及的;10月战争时,埃及军队突破巴列夫防线后20分钟,《哈蒂克瓦赫》响遍了以色列每一个角落;1972年9月,犹太人的黑九月,11名以色列运动员在慕尼黑奥林匹克运动会上作为人质被枪杀,国歌整整播放了一天,人们见面时,不问候,而随着音乐的旋律唱国歌。
  尼坦雅胡命令伊西:
  “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渐渐,音乐声越来越响,越响越激,像地中海的早潮,由小而大,由远而近,最后变成一团澎湃的洪流,令大地颤抖了。尼坦雅胡有些惶惑。磅礴如此,气势非凡如此,是音乐能够达到的境界么?
  倘若此刻他来到大街上,一定不会惶惑了:特拉维夫电台一遍遍播放国歌。商店、工厂、企业的扩音器打开了,住宅里的收音机打开了,正在行驶的小汽车里的收音机也打开了。这个行列还在不断扩大着。这是音乐,又不是音乐。
  后来尼坦雅胡对薛姆龙说:“我觉得那是一种吼叫。”
  伊西回来了:“一架民航客机被恐怖分子劫持了,上面有一百多以色列人。”
    8
  同日 下午三时十分
  “空中公共汽车”终于来到了乌干达首都坎帕拉的上空。短短半天,它跋涉三大洲:从亚洲起飞,在欧洲小憩,如今又来到非洲腹地。它像鸟儿一样疲惫了。驾驶它的巴科也疲惫了。
  飞机盘旋着寻找机场。
  突然,驾驶舱红灯闪烁。
  巴科一看仪表,惊黄了脸:“汽油告罄!”他问副驾驶:“你知道恩德培机场的位置吗?”
  “老天,我怎会知道!”
  乌干达是个谜一样的国家。它被谜一样的总统阿明统治着。
  巴科慌了,鼻尖沁汗珠。他知道,发动机在五分钟之内将停止运转。别的飞机失去了动力尚能滑行一段时间,而“空中公共汽车”这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失去动力便是秤砣!
  他睁大眼睛搜索地面。
  他无意朝身后投去一瞥,看见那个抱机关枪的金发姑娘却若无其事地站着,脸上平静得像一泓碧水,宛如一尊古希腊的石雕。
  “我一下感到了强烈的羞愧。”巴科后来说,“与她相比,我觉得自己很渺小。难怪她敢于劫持飞机。她的勇气是惊人的。”
  巴科说:“嘿,姑娘,咱们要一块完蛋了。你叫什么名字?”
  “霍夫曼。”
  “哦,德国人。”
  “嗯哼。”
  “写遗嘱吧。”
  “告诉我,飞机还能维持几分钟?”
  “你想干什么?”
  “我要把后舱那些犹太佬先杀死!”
  “飞机坠毁,大家一起与大地拥抱。让大地给我们的生命划一个相同的句号,不是挺不错吗?”
  “不,我要亲手杀死他们!”
  “这样做你是为什么呢?”
  “‘革命’!为‘革命’你懂吗?”她用枪口猛戳巴科的脑袋。“你这资产阶级的走狗!”
  忽然副驾驶叫起来:“飞机!……米格机!”
  两架乌干达空军的米格战斗机在左前方出现,摇摆机翼。
  副驾驶说:“要为我们领航!”
  霍夫曼微微一笑:“是来迎接我们的。”
  巴科惊愕地张大了嘴:“他们事先知道你们要到这里来?”
  霍夫曼豪迈地说:“一切进行得如同外科手术般精确!”
    9
  十五分钟后
  霍夫曼押着旅客走出机舱。一位男旅客冲她咧嘴笑笑。她用枪托猛击那人腰部。男人倒下了。她抓着那人的头发使他的脸仰起来,左右开弓,几巴掌扇得他嘴角淌血。
  “到这里你还敢笑!”她恶狠狠地说。
  这是地狱!地狱里小鬼还笑呢。
  一位怀孕的妇女蹒跚着走下舷梯,霍夫曼一眨不眨地盯住她。
  许多旅客心里打了个寒噤:这未来的妈妈要倒霉了。
  孕妇趔趄了一下。霍夫曼过去搀扶她。
  众人愣住了。
  几个先期抵达乌干达的“革命同志”向霍夫曼跑来。他们都把手指伸成V形。
  “欢迎你!”
  一个在身上绑满炸药的黑发青年说:“还有人来欢迎你呢。”
  “谁?”
  “你绝对想象不到。”他朝身后一指。
  阿明!乌干达总统伊迪·阿明!这位身材魁梧如山的独裁者向前伸着双臂。
  “孩子们,欢迎,欢迎。”脸上是慈父般的笑容。
  霍夫曼掩面抽泣起来。
    10
  六月二十八日 上午九时
  集合号声在“戈兰旅”营区震响。
  号音尚未消失,全旅官兵已在操场上肃立。薛姆龙背着手,叉开双腿站在阅兵台上,全体官兵站立的姿势和他一样。巴顿式立姿——薛姆龙规定的突击队员式立姿。
  今天是政治日。政治日属于教室而不属于操场。政治日是政治教官的节日。政治教官平日是儿子,今天是老子。几乎一整天他们都在讲台上慷慨陈词,重复那些冬天的童话,诸如“犹太人创造世界”,“没有犹太人就没有原子弹——爱因斯坦是犹太人”,甚至“没有犹太人就没有苏联和中国这些大国,因为它们赖以立国的马克思主义也是犹太人创立的”,等等。
  薛姆龙在政治日召集全旅,显然他要扮演政治教官的角色。
  他将说什么?人人有数。一夜之间,这个小国已被劫机事件搅得天翻地覆。以色列自称是“被抛弃的民族”,它的立国原则是:“被抛弃的民族绝不再抛弃本民族任何一个人”。而今,一百多同胞头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足有十分钟没开口。
  对视。一双眼睛和一千双眼睛对视。气氛沉重。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他缓缓地开了口。
  一片火药味中,他的音调、神态显得那样不协调。大家以为他一定会挥舞胳膊激昂陈词,像政治教官那样。今天,他完全有理由比政治教官更政治教官。
  “我是从俄国犹太区逃出来的。在一次对犹太人的迫害和屠杀中,我躲在一片瓦砾里。我看见有个30岁的犹太妇女,抱着一个婴孩朝这边跑来。一梭子弹从背后打中了她,她猛地栽倒在地上,躺在离我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子弹打得很准,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死去了,胸口的血像喷泉一样突突地涌出来。过了好大一阵子,突然‘哇’地一声,躺在她身边的婴孩发出一阵响亮的啼哭。奇迹出现了。那已死去一会儿的妇女,那妈妈,犹太妈妈,竟然醒了。她奋力挣扎着,终于仰起头来,睁大眼睛寻找,她在寻找她的孩子。她找到了。她无力挪动身躯,只能向心爱的孩子送去一瞥。那是多么凄恻而悲惨的一瞥,含着绝望、祈求、愤懑,甚至有点歉疚。她是不是觉得对不起她的孩子?可谁又对得起她?只一闪,她的眼睛就闭上了,永远地闭上了。可是那一闪的目光,已在我心中摄成一张永不褪色的底片,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他停住了。
  操场静得像坟墓。
  默默的对视。
  3分钟后他说:“解散。”
  没有人动。
  他朝站在台下的值星官摆摆下巴。值星官大声发令:“解散!”
  依然无人动。
  他自己转身走了。
  没有一个字提到动机,更没有一个字提到犹太人过去是怎样创造世界的,以及现在和将来应该怎样创造世界。他集合全旅难道就为了讲这样一个令人心酸的小故事吗?
  他是。
  他不是。
  队列像凝固了。
    11
  六月二十九日 凌晨四时
  尼坦雅胡的勤务兵伊西在朦眬中感到有人轻轻走进房间,他本能地到枕头下摸枪,可是已经迟了。
  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不准动!”
  在他的嘴被捂住的同时,眼睛也被一块布蒙住了。
  他被架着走出房间,塞进一辆汽车里。汽车疾驰了约半个小时,刹住,他被拖了出来。
  一支枪管在他额头上敲着。
  “犹太佬,听好了,我们是阿拉伯解放战士,现在你是我们的俘虏。我们需要知道‘戈兰旅’的情况!”
  一列火车从很近的地方隆隆驰过。伊西虽然看不见,但知道这是在郊外的铁道旁。
  他拒绝回答。
  啪!他脸上重重挨了一掌。
  伊西说:“把我眼上的布取下来。”
  “做什么?”
  “我想看看是谁打的我。”
  更重的一下。
  “讲!”
  他再次拒绝。
  一个声音说:“在你面前有两种选择:讲出我们所需要的情况,活;不讲,死。你想活还是想死?”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
  他感到有好几个人向他扑来。
  “把他绑到铁道上!”
  冰凉的铁轨吻着他的面颊。
  大地微微颤抖。火车来了。
  “说吧,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在几秒钟之内可以把你解下来。”
  “不!”
  一股强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像原子弹爆炸后的冲击波。铁道两旁的灌木丛窸窣作响。
  “最后三秒!三,二……”
  伊西大骂起来。
  刹那间,他的叫骂被巨大的声浪淹没了。火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挟着威风,挟着狂怒,呼啸而过。
  当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伊西耳边响起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一定在做梦。
  “不愧是我的勤务兵。”
  眼睛上的布被取掉了。曙色依稀,他看见尼坦雅胡站在面前。
  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活着。半分钟前,着实有一列火车碾过大地的胸膛呀。大地仍有余悸,脉搏在突突跳着。他回头,顿时恍然。
  四步开外,另一条铁道静静地躺着。火车是从那条轨道上驰过的。
  “这是做什么?”伊西问尼坦雅胡。
  “考试。”
  “什么考试?”
  “意志力的考试。”
  “为什么考我?”
  “因为我要提拔你做军官。”尼坦雅胡拍着伊西的肩头,“满分。”
  他们乘车沿着铁道奔驰。尼坦雅胡告诉伊西,前面也在进行着同样的考试。考生是二等兵科恩。
  科思考“砸”了。他的意志是在火车离他只有一百米时崩溃的。
  上午,尼坦雅胡把这次“考试”的情况向薛姆龙汇报。
  “伊西具有一名以色列军官所应有的忠诚和意志,而科恩只能继续当二等兵。”
  薛姆龙事先知道尼坦雅胡将对几名优秀士兵进行考核,却没想到他竟采用这种方式。将军震怒了。
  “这是你的点子?”
  “是的。”
  “胡闹!”
  “为什么这样说?”
  “一个好军官并不一定是不怕死的人。”
  “突击队的军官一定要是不怕死的人。”
  “有的人意志并不特别坚强,但夹杂在集体中就会勇敢起来。”
  “很多情况下,突击队的集体就是自己。”
  “我们军队有的是考核士兵是否忠诚的办法。”
  “举着火把攀登马萨达要塞①?”
  
  ① 公元69年,犹太人的耶路撒冷被罗马帝国攻占,残存的士兵逃往沙漠中的马萨达要塞,坚守两年之久,最后全部自杀而死。

  以色列军队对于新委任的军官有一种固定的庄严的仪式:谁被提升为少尉,他就必须在夜间攀登通向马萨达要塞的陡崖峭壁,在熊熊的火炬光中宣誓誓死忠于自己的指挥官和以色列。
  “这类办法对于突击队军官并不适用,”尼坦雅胡说,“坦率地说,那座要塞,只要具有肉体上的力量就能上去。而要当一名突击队的指挥官,必须具有灵魂的力量!”
  薛姆龙说:“科恩是一名好战士。”
  “一个好的战士也许永远成不了一个好的军官。”
  “你伤了他的自尊心。”
  “当我在我手下的人中物色军官时,我并不考虑要不要顾及士兵的自尊心。如果我伤害了士兵的自尊心,我会让他在士兵的地位上得到补救。”
  “我还想说的是,你这种办法并不见得有多么高明。”
  “什么意思?”
  “它可一不可再。”
  “我有的是其他办法,这个办法我绝不会再用了。任何事情只要重复一遍就会变成笑料。”
  薛姆龙冷笑:“到底是美国人!”
  “不,犹太人。美国犹太人。”
  这时,门被一个军官推开了。
  “将军,请打开收音机,乌干达那边有新情况!”
    12
  同日 上午十一时
  乌干达总统伊迪·阿明已经是第三次莅临恩德培机场了。
  他是乘坐着一顶中世纪的、很像中国轿子的“抬椅”,出现在现代化的候机大厦里的。那模样真滑稽到家了。
  更滑稽的是,抬着“抬椅”的竟是四个白人,金发碧眼的欧罗巴人!
  “非洲要翻身,非洲人也要翻身,”阿明曾经说,“而这两个翻身最显著的标志就是骑在白人头上,像过去他们骑在我们黑人头上一样。”
  阿明的仆人全是白人。
  每次来机场他都要把儿子带上。现在,小阿明穿着和父亲一样的元帅服坐在一顶小“抬椅”上,由两个白人抬着。
  阿明视察了机场的防务情况,深为满意。
  “现在,恩德培机场是一座堡垒,”他得意地说,“是屹立在反帝反殖最前哨的堡垒。”
  他对人质们发表演说,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希特勒杀了六百万犹太人,做得极对!”
  他生平最崇拜的人是希特勒。
  他用最尖刻的语言攻击以色列,说它是“帝国主义凶恶的马前卒”,“新殖民主义者的清道夫”。
  然而,当阿明侃侃陈词的时候,人质们惊讶地发现,这位传奇般的非洲领袖胸前竟佩戴着一枚以色列伞兵的徽章。
  他注意到人们诧异的神情。
  “哦,不要奇怪,”他用肥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枚徽章,似很珍爱。“我当年曾在以色列伞兵部队受过训。那是我引为骄傲并感到终生难忘的一段日子。以色列伞兵部队有极强的战斗力,因此才能培养出像我这样的军人!”
  这时他是坦诚的。
  霍夫曼和她的同伙们由乌干达士兵协助,正在朝候机大厦四周堆放炸药,人质骚动了。
  阿明安慰大家:“不要慌。不要害怕。你们都是我的客人。我的好客在世界上是出名的。你们来到这里,就像回到你们自己的家里一样。”
  他的笑容很亲切。
  “咖啡!”他朝身后叫道,“给每个客人送一杯咖啡!”
  他刚刚向霍夫曼他们提供了炸药,却又向霍夫曼他们的猎物提供咖啡,真是个奇怪的人!
  当他单独与霍夫曼在一起时,他用非常悦耳的声音对这位德国女人说:“你看,我亲自往以色列打个电话,把你们的条件给他们讲清楚,好不好?”
  “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我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总统先生。”
  “为你这样美丽的小姐效劳,是我的荣幸。”
  他脸上隆起的每一块肌肉几乎都是谄媚的。霍夫曼也是白种人呀。
  不一会儿,国际长途台接通了以色列的电话。
  “总统先生,你要找哪一位讲话?”
  “巴列夫将军。”
  巴列夫是以色列原总参谋长,这个以修筑了一条现代马其诺防线而又使它变成了一条与马其诺一样无用的摆设而著名于世的人,曾经是阿明在以色列伞兵部队受训时的教官。
  “整个以色列,”阿明说,“我只钦佩他一个人,他是个英雄,我也是个英雄。这叫做英雄惜英雄。”
  巴列夫的声音从四千公里外的特拉维夫传来:“告诉我,恐怖分子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请你们释放关押在特拉维夫监狱里的四十名阿拉伯解放战士。”
  “假如我们不答应呢?”
  “他们将杀死全部人质。”
  “这些恐怖分子!”
  “别这样称呼他们,他们都是很优秀的。”
  “每一个优秀的恐怖分子就是一个该死的恐怖分子。”
  “不要说这么野蛮、这么火药味十足的话,”阿明说,“现在的问题不是战斗,而是和解。”
  “你为什么替他们讲话?”
  “除了我反对以色列以外,我还感激这几个勇敢的人。他们的行动使我出了名,使我的国家出了名,今天,世界注目的焦点是乌干达!”
  他说的是真心话。
  139次班机被劫到乌干达的第一天,阿明对他的国民发表讲话,称“这是一件盛事”。
  “听说你还派出一支部队保护恐怖分子?”巴列夫问。
  “不,不是一支,而是几支,包括陆军和空军。”
  “你知道吗?全世界都在反对你。”
  “那正是我引为光荣与自豪的。”
  话不投机。
  “我倒有一个主意。”俄顷,阿明说。
  “什么?”
  “用钱赎回人质。”
  “要多少钱?”
  “每个以色列人出一百万美元。”
  阿明脸上呈现出孩童般的神情。
  “荒唐!”
  “如果你同意的话,如果你的上司也不反对的话,我将负责去做那几个人的工作。我同他们的关系可好呢。”
  巴列夫没有回答。
  像变戏法似的,阿明的面孔蓦地严肃起来:“巴列夫将军,我说的一切,仅供你们考虑,但却是有时间限制的。他们规定了一条‘死线’,一旦超越‘死线’,他们就动手杀死人质!”
  一阵沉默后,巴列夫问:“告诉我‘死线’的日期。”
  “7月1日。”
    13
  六月三十日 深夜十一点
  全体以色列内阁成员默默无言地坐在总理拉宾的官邸里。
  6月27日迄今,短短三天,内阁会议已经举行好几次了。没有一次议出结果。
  不管部长悄悄对总理说:“总理先生,距离‘死线’不到一个小时了,既然大家议不出头绪,还得由你拿主意。”
  “我在等一个人。”
  “谁?”
  “总参谋长古尔将军。”
  政客们在忙碌,军人们更忙碌。以色列内阁总是视军方的决定而决定。
  11点30分。
  司法部长说:“只有半小时了。”
  大家纷纷看表。秒针仿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满蓄着激情突突地向前跳跃。空气紧张得要爆炸。一片死寂中,可以听见每一个人的心跳声。
  总参谋长古尔来了。众人像猎犬一样呼地拥了上去。
  拉宾问:“有没有采取军事行动的可能性?”
  古尔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回答:“目前而言,绝对没有!”
  拉宾摊开双手:“那么,谈判吧。”
  10分钟后,“以色列建国史上一项最痛苦的决定”出世了:与恐怖分子谈判,并呼吁劫机者把“死线”推迟到7月4日。
  内阁成员离开时,拉宾把古尔一个人留了下来。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再问你一遍,有没有采取军事行动的可能性?”
  古尔将军脸色异常严峻,从公文包掏出一个蓝色的本子递给总理。
  总理翻阅着,不时露出惊诧的神情。
  “刚才你为什么不拿出来?”
  “我不相信任何人。”
  “连我的内阁成员也不相信吗?”
  “我牢记着犹太民族的原则:敌人就在你身边!”
    14
  七月一日 中午十二时
  薛姆龙和尼坦雅胡一起走进军官餐厅的时候,一只蟑螂蹦到薛姆龙脚下。
  尼坦雅胡过去踏上了一只脚。
  薛姆龙深深注视着那死去的令人厌恶的东西:“这世界上对以色列的伤害难道还不够多吗?”
  “与蟑螂有什么关系?”
  “它也是以色列的。”
  尼坦雅胡不以为然地笑笑。
  午餐相当丰盛。尼坦雅胡吃得津津有味,薛姆龙却没有一点食欲,扒了两口就扔下刀叉,尼坦雅胡问:“你怎么啦?”
  薛姆龙声调沉重:“不知道那些人质在吃什么?”
  服务生在他们面前各放了一瓶可口可乐。可口可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凝着一层水雾。薛姆龙将瓶子拿在手中把玩,不喝,却丢出这样一句话:“乌干达接近赤道,是世界上最热的地方。”
  尼坦雅胡耸耸肩。
  午间,电视转播以色列足球队与来访的某国球队比赛的实况,尼坦雅胡邀薛姆龙一道观看。薛姆龙冷冷地说:“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思看球赛?”
  尼坦雅胡被薛姆龙不客气的拒绝激怒了,反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能看球赛?”
  薛姆龙紧绷着脸,长久地注视着尼坦雅胡,无语。
  他们有不同的个性。
  他们来自两个世界。
  有时,他们是互不理解的。
  薛姆龙痛恨他出生并长大的那个国家。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就曾学着大人的样,跑到移民局去询问移居国外的情况。移民局一位好心的职员把他领到一个地球仪前,挨着个地把虐待犹太人的国家数了一遍。他惊讶地发现,这些国家布满了整个地球仪。他天真地问:“你难道没有别的地球仪吗?”
  尼坦雅胡在纽约的家里也有一个大地球仪。上小学时,他就极其崇拜拿破仑和巴顿。一天,他用沾满泥巴的脚在地球仪上踩满了足迹。
  “你这是干什么?”爸爸质问。
  “像拿破仑和巴顿将军一样走遍世界!”
  爸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薛姆龙离开苏联后,第一站来到波兰,他给他的工厂拍了电报:“自由的华沙万岁!薛姆龙。”接着他到了捷克斯洛伐克,又拍了封电报:“自由的布拉格万岁!薛姆龙。”最后到了巴黎,他拍了最后一封电报:“巴黎万岁!自由的薛姆龙。”
  尼坦雅胡对薛姆龙所说的“自由”的概念似懂非懂。他对于“铁幕”或“竹幕”内的一切没有多大兴趣。他认为“自由”就是做自己爱做的事。他总把父母都不欣赏的一位女朋友领回家去,并当着父母的面与女朋友作爱。这就是自由。
  薛姆龙在战场上很英勇,也很残酷。“复仇!一切都是为了复仇!所有想毁灭犹太民族的人都是我们的仇人。”他对部下说,“如果有一天犹太民族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而这个人只要还剩下一口气,他也应当与敌人战斗下去!我在苏联时有一个中国邻居。中国人爱吃鳝鱼。一天,他炖了一条鳝鱼请我去吃。我从未见过鳝鱼是怎么个吃法,好奇地打开了锅盖。就在这一瞬间,那条鳝鱼从锅里闪电般地射出,死命地咬住我的手指。我仔细一看,啊,那鳝鱼除了头之外,全身已被煮得稀烂,露着一条细长的白花花的脊骨。它知道自己将死,但死前也要向害它的人复仇!我痛极了,但我也感动极了。这种不屈不挠、拼死复仇的精神,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这大概是以色列将军典型的语言。没有吃过鳝鱼的人可能会轻信,常吃鳝鱼的人却会哈哈大笑:薛姆龙用谎言编织了一个荒唐故事,但他强烈的复仇主义者的心却是真诚的。
  尼坦雅胡在战场上也很英勇,同时也很残酷,但他并不痛恨自己的敌人。
  “我英勇战斗是为了塑造自己,是为了当一名真正的军人,这是我的理想。”他说,“每当我想到生活在战壕里的敌人,我都会产生一种复杂的情感。我既不恨他们也不爱他们。当他们奔逃时,我鄙视他们;当他们拼死抵抗,一直射击到最后一颗子弹,至死方休时,我敬重他们;当他们举着双手走进俘虏营时,我甚至同情他们。每当我无情地杀死敌人的时候,支配我的只是一种责任感。军人的责任感,以及我的理想。”
  薛姆龙对这段话的评价是:“胡说八道!”
  但那个事实他不能不承认:尼坦雅胡绝对是一名勇敢的军人。
  今天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是有点奇怪。
    15
  同日 下午三时
  薛姆龙平静地把《以色列时报》7月1日下午版放在桌上,拿起电话:“请接总参谋长古尔将军。”
  古尔将军接通了。
  薛姆龙问:“真的要谈判?”
  “你说呢?”古尔反问,声调有些诡谲。
  薛姆龙笑了:“你还记得二次大战前夕那位波兰总理的话吗?”
  古尔是波兰裔犹太人。二次大战前夜,波兰要求美国对它实行经济援助。“如果你们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波兰总理对美国总统说,“波兰人会很生气,然后四出屠杀犹太人。”一位部长私下里问总理:“假如美国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呢?”总理说:“波兰人会很高兴。他们吃饱了——然后再去屠杀犹太人。”
  “我当然不会忘记。”
  “那我就不用多讲了。”
  他从总参谋长的口气中已经知道了他想知道的。
    16
  一小时后
  尼坦雅胡骑着自行车在营区里飞驰。自行车尾部夹着一大摞《以色列时报》7月1日下午版。
  他在一间士兵宿舍前刹住车,喊道:“有今天下午的《以色列时报》吗?全拿出来!”
  他又骑向另一间士兵宿舍。
  自行车上的报纸渐渐升高。
  一位女职员边走边看报纸。尼坦雅胡把自行车横在她面前:“请把这张报纸给我。”
  “我正看呢。就在大门外买的,有的是。”
  “我要你这张!”尼坦雅胡拿过报纸,塞过去一张钞票。
  女职员惊愕极了。
  尼坦雅胡骑车驰出营门,看见路边站着一个报贩。
  “今天的《以色列时报》,我全部买了!”
  他把报纸带回宿舍,堆在盥洗池里,用打火机点燃。
  火焰熊熊。
  他一动不动地立着,看着那一大堆报纸化为灰烬。
  他几乎是和薛姆龙在同一时刻看到《以色列时报》的。政府第一次在恐怖分子面前屈下了膝头。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扔进火堆。接着他又看到登在这张报纸头版的一篇题为《哀告劫机者书》的文章。
  “作为人质的同胞,”文章写道,“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真挚的亲情和伟大的人性哀求你们。你们也有父母,你们也有儿女,你们也有妻室……”
  “好一个‘什么也做了不’!”尼坦雅胡说,“把我们军人往哪里摆?这个世界上还有以色列军人办不了的事吗?”
  他将报纸撕碎。
  “耻辱!”
  他认为他的士兵不能看这样的文章。
  他对伊西说:“写这篇文章的家伙不是间谍,就是卖国贼!”又说:“以色列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军队中有一支无所不能的突击队,突击队中有……我。现在到了该我一显身手的时刻。”
  他给总理拉宾写信。
  “下命令吧,总理先生,”他写道,“我将率一支奇兵横扫乌干达!”
  薛姆龙只敢给他的直接上级打电话,而他的下级尼坦雅胡却敢给他上级的上级写信。
    17
  七月二日 上午十时
  总参谋长古尔将军笔直地站在拉宾总理办公室中央,通过宽大的长方形办公桌望着在桌子另一端晃动的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圣城耶路撒冷全景油画,凝聚着几代犹太人琥琅色的梦。
  总理面前摆着前天晚上古尔交给他的那个蓝本子。他像握短剑似地握着一支笔。
  “你知道这支笔的重量吗?”总理慢吞吞地说,“它系着一百多名以色列人的命运。”
  “不,它系着整个以色列的命运。”
  拉宾抬起眼来。片刻后,他又开了口:“这个名字是你起的吗?‘乌干达慈航计划’,挺富有诗意。”
  “一次成功而完美的战役就是一首优秀的诗。”
  拉宾用笔在本子上比划着,笔尖几次欲与本子接触,又害怕地躲开了。
  “一个神话。一个天方夜谭式的神话,不是吗?”
  “完全是。”
  是的,完全是。由古尔将军亲自拟定的“乌干达慈航计划”,就是派遣突击队突击恩德培机场、营救人质的作战计划。这个计划实在太大胆了,以至于说它的人想笑,听它的人也想笑,因为近似荒诞。乌干达位于非洲的腰部甚至稍稍靠近臀部,距以色列约有四千公里。整个东半球才有几个四千公里呢?中间还隔着埃及、苏丹、索马里、埃塞俄比亚、沙特阿拉伯等国家,而这些国家全是渴望把以色列从地图上永远抹掉的。尤其是,乌干达本身就是一个狂热的反犹国家。以色列的对手绝不是几个恐怖分子,而是一个国家和一支国防军。甚至是几个国家和几支国防军。
  “你觉得这神话有趣吗?”拉宾又问。
  “非常有趣。”
  “你愿意把它讲给人们听吗?”
  “应该由你讲,总理阁下。”
  “好吧。”
  拉宾在蓝本上流利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拉宾把作战计划还给古尔时,神情变得肃穆了:“突击队指挥官是谁?”
  “总指挥由薛姆龙将军担任,地面突击指挥官由约尼·尼坦雅胡中校担任。”
  “我要亲自见他们。就现在。”
  一小时后,薛姆龙和尼坦雅胡也笔直地站在总理办公室里了。
  古尔向他们宣读“乌干达慈航计划”。
  拉宾轻轻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我只有一句话要问:你们认为这次突击行动应该失败吗?”他这里用的是“应该”。也许,失败的阴影太浓?
  薛姆龙说:“不应该。”
  “为什么?”
  “以色列经受不起任何一次失败。”他说,顿了顿,“失败的人永远是孤儿。”
  “你呢,年轻人?”总理又把脸转向尼坦雅胡。“你不觉得我们过于冒险了吗?你认为这个行动应该失败吗?”
  “不。”
  “为什么?”
  “因为以色列是超级大国。”
  拉宾和古尔交换了一个眼色。
  尼坦雅胡紧接着说:“世界上最小的超级大国。”
  古尔把他们送出来。
  “有一点我要重复说明一下,”古尔说,“根据恩德培机场的情况和空军的运输能力,完成此次突击行动需要166人、这是电子计算机运算后得出的数据,非常精确,多一个不行,少一个也不行。你们回去后按这个数字挑选人员吧。”
  “有后备队吗?”薛姆龙问。
  “后备队是整个以色列。”
    18
  一个半小时后
  薛姆龙把全旅人员花名册递给尼坦雅胡:“你是地面突击的指挥官,挑选人员是你的权力。”
  “计划中把166人分作四个突击组,伊西可以担任一个突击组的组长。”
  “完全同意。”
  选毕军官,开始挑选士兵。尼坦雅胡说出的一个名字令薛姆龙吃了一惊。
  “科恩。”
  那个考“砸”了的二等兵。
  “你要他?”
  “要。我说过,我会补救他那被伤害了的自尊心的,但必须是在士兵的位置上。”
    19
  同日 下午三时
  古尔将军打来电话,要薛姆龙与尼坦雅胡立即去见他。他们乘车来到总参谋部,古尔站在门口等候。
  “不要下车。”他一挥手,他的座车风一般刮到跟前。“跟我
  出城,向西,驰进了沙漠的怀抱。以色列这块贫瘠的土地大都依偎在沙漠的怀里。一小时后,古尔的车停了。
  薛姆龙和尼坦雅胡钻出汽车时惊呆了。
  荒凉的沙漠中,一座土木结构的机场赫然呈现在眼前,就像阿拉丁神灯唤来的宫殿。看得出这是模型,但它堪称模型中的皇帝了!它与真实的机场的比例完全一致。
  “认真看看吧,这就是你们将去的恩德培机场!”
  他们在那些粗糙的、显然是匆匆建成的,但是高大得令人赞叹的模型间浏览。
  “多么精确,连窗户都不少一扇!”在“候机大厦”前,古尔说,“摩沙德①的杰作!哦,美国人也帮了大忙,他们的间谍卫星现在一天要从恩德培机场上空通过十次。卫星拍摄的照片连草坪上的草是否被践踏过都看得一清二楚!”
  
  ① 以色列特工部,是仅次于中央情报局、克格勃的情报组织。

  远处,装甲车往来驰骋,烟尘冲天。
  古尔说:“这一带已完全封锁。明天,你们把突击队领到这里来训练。我给你们一整天时间。但要记住,这也是惟一的一天!”
    20
  七月三日 上午十时
  尼坦雅胡是第三十二次下达向那座冒名顶替的“候机大厦”实施冲击的命令了。
  虽然是演练,他要求突击队员们每一次冲击时都要用最大的声音呐喊。
  集体的呐喊就成了吼叫。声浪一次又一次震撼着那座匆匆搭成的“大厦”。
  戴着土黄色贝雷帽的突击队员一个个高扬着头,直挺着身子疾跑,躬身奔跑也许对于躲避枪弹有利,但影响速度。在生命与速度之间,突击队选择后者。
  攻击波逼近“大厦”时,一个意外情况发生了:“大厦”竟摇晃起来,发出一阵咔咔的声响,不好,这家伙先天不足。
  哗啦一下,“大厦”左侧开始坍塌。它晃得更厉害了,像醉汉。每一个突击队员都清楚地看见了这幅景象,但没一个放慢脚步。
  没有命令,中止进攻就是犯罪。停下是耻辱的,回头是要命的。哪怕前面是刀丛剑林,也只能拼着头颅死命一击!
  从他们成为突击队员的那一天起,他们听到的最多的话是这两句:“攻击,攻击,再攻击”;“大胆,大胆,再大胆”。
  尼坦雅胡屡屡对他的士兵说:“记住,我们是进攻者,掌握着主动权。我们要时时迅速地、无情地,甚至是恶毒地攻击,不是休息,以保持这个巨大无比的主动利益。不论你多么疲劳饥饿,敌人只会比你更疲劳更饥饿。”又说:“挖壕就是等死,你将成为敌人炮火的目标。你只有向前推进,才永远不会成为敌人的目标。这样,敌人无法向你瞄准,而随时担心你一步一步接近,要他的命。”
  他曾提议,作战时突击队员不要戴钢盔。“钢盔是防卫性质的,与突击队冒险犯难、勇往直前的精神不符。不要考虑如何才能不被敌人打中,而要考虑如何才能打中敌人!”
  薛姆龙严厉驳斥他:“只有不被敌人打中,才能打中敌人!”
  薛姆龙明令:“戈兰旅”人人必备钢盔,连非现役的女职员亦不例外,一旦进入等级战备,除睡觉外,钢盔一刻不许离开脑袋,他曾进入厕所检查正在解手的士兵是否戴着钢盔。
  突击队员们冲进了将倾的“大厦”。
  就在这时,“大厦”整个地塌了,烟尘顿起。
  后面的突击队员仍然大呼大喊着往里冲。
  那是一幅可怕的景象。
  尼坦雅胡目击此景,笑着对薛姆龙说:“看,这样的军队怎能不打胜仗?”
  “大厦”像个巨人似的倒在大地上。巨人的血肉是土坯、树枝和塑料板。大地无动于衷。
  给突击队造成的伤害甚微。
    21
  同日 下午五时
  尼坦雅胡赤裸着上身躺在沙发上,双目紧闭。沙发旁,一架立体声音响系统正放着施特劳期的《皇帝圆舞曲》。
  死神与战神已经同时出发了,一小时后到达他身边。营区内空气渐渐凝聚成流质状。
  他却在欣赏音乐。
  这是他的习惯:每次战斗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全身脱得只剩一条裤头,整个地沉浸在音乐中。
  他最爱听施特劳斯和贝多芬。
  一曲终了,他的心会彻底平静。他在音乐中会见他心目中的英雄,又在音乐中告别他们。他觉得自已被他们领上战场。在那里,他杀人,或被人杀。
  敲门声。
  “进来。”
  伊西拎着一双擦得锃亮的短皮靴走进来。
  这也是尼坦雅胡的习惯:每次他都是穿着锃亮的皮靴踏上战场的。
  “打完这一仗后,”尼坦雅胡说,“你就不用再给我擦皮靴了。”声调有些伤感。
  伊西将提升为军官。
  伊西说:“我愿意永远为你擦皮靴!”
    22
  同日 黄昏
  西奈半岛最南端的沙姆沙伊赫机场现在成了以色列的君士坦丁堡。十字军式的远征将从这里出发。
  纯粹的远征。洲际的远征。四千公里如果仅仅是一个地理的概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四千公里的距离上布满了荆棘,每一个敌对国家都是一个沉睡的巨人波吕裴摩斯,若惊动了,大祸一定临头!
  “这五个国家是五颗炸弹,”古尔对薛姆龙说,“一触即发,惊动了它们,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突击行动的失败。”
  “不,意味着第五次中东战争的爆发。”
  事后,古尔对别人说:“其实,当时在我心中已开始制定战争应急计划了。因为我们的突击队从这些国家的领空穿过而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错。今天,高度精密的雷达连空中一只气球都不会放过,不要说一个机群了。
  “十字军”是庞大的:3架C-130“大力士”运输机,负责运送突击队抵达恩德培机场;波音707两架,一架作为薛姆龙的空中指挥所,另一架作为临时野战医院,配备医生33名,机上有两间设备齐全的手术室;F-4鬼怪式喷气战斗机8架,在运输机出动初期担任空中掩护;空中加油机3架,专门为战斗机空中加油;另一架C-130“大力士”飞机将作为空中通讯指挥枢纽,随时保证突击队与大本营的通讯联络。
  如果是检阅,这机群够威够武够帅也够傲了,但作为一支奔袭突击机群,不免过于笨重。
  笨重的却是必需的。一切都经过电子计算机运算。
  突击队员登机。
  “我觉得他们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一位空军地勤人员后来回忆自己的心情时这样说。当时,他站在机翼下默默注视着突击队员那一张张涂满油彩的面孔,“不要说他们在途中就有可能被人家揍下来,即使到了那个国家,这一百多人又能做些什么呢?那绝对是到魔鬼的山洞里去跳舞呀。”
  飞机起飞了。当飞机不屈地昂着头,一架接一架地离开地面时,前来送行的人们一齐挥动帽子。很多人忍不住落泪了。这一别,谁知道是否永诀?
  “那情景犹如日本人送他们的神风特工队出击一样。”一位将军说。
  神风特工队,自杀的同义语。这也许是一次集体的自杀?
  落日正缓缓向着红海海面坠下。它仿佛被朗蒂岛上峻峭的山峰刺破了,在流血,天边一片嫣红。飞机渐渐溶入血色之中。
  沙姆沙伊赫塔台一位飞行管制官说:“它们全被鲜血吞没了。”
    23
  十九点三十分
  尼坦雅胡透过舷窗望着被夕阳染红的海水风驰电掣般地向自己扑来,兴奋得叫起来:“刺激!”
  机群自沙姆沙伊赫起飞后,刚飞过朗蒂海峡就降低高度。狭长的红海被两块神秘而荒凉的沙漠拥抱着,西边是埃及,东边是沙特阿拉伯。犹太人的这两个宿敌每一分钟都用警惕的目光监视着以色列南部惟一的出海口。有形和无形的眼睛织成了无数张网。按预定方案,机群在整个飞行过程中将超低空飞行,离地面的高度不能超过15米。15米以上,便是雷达的王国!
  十五米,一棵大树的高度!其艰难,其危险,可想象,又不可想象!
  这将需要多么高超的技术!仅仅技术高超够吗?这将需要怎样非凡的毅力!仅仅毅力非凡够吗?
  飞机扑向大海的怀抱,像要揽起海的女儿,却在快要触摸到她那隆起的胸膛时又向上一仰。蜻蜓点水。动作优雅。
  怒海澎湃。突击队员们望着那小山一般的浪头,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情景。
  夜幕轻轻低垂。尼坦雅胡感到遗憾:不能欣赏那充满激情的景象了。
  他找到无线电通讯员。
  “特拉维夫现在有一场足球赛,你能否打听到以色列队是赢了还是输了?”
    24
  二十三点整
  机舱里铃声大作。红灯一闪一闪地发出刺目的光芒。
  战斗警报!突击队员们一跃而起。
  机舱中部停放着五辆装甲运兵车和一辆吉普,尼坦雅胡箭步跨到吉普上。
  扩声器响了:“我们现在在恩德培机场上空,准备强行着陆。”
  尼坦雅胡看表,23点。再过十分钟即可落地,与计划中规定的时间完全相符。四千公里属于历史了。
  “一分钟的误差都是不允许的。”古尔说,“23点整,摩沙德在乌干达的特工人员将准时切断机场与外界的一切通讯联络。还有几名黑人谍报员将装扮成乌干达高级官员,直接驱车到候机大厦前,接应你们。巴列夫将军也将在那一刻打电话给阿明总统,分散他的注意力。”
  尼坦雅胡说:“简直像间谍电影一样!”
  这时候,恩德培机场的航空管制塔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
  “Where from?and where to?”(哪里来?哪里去?)
  以色列飞行员用事先准备好的谎言回答:“这里是东非航空公司。我们从以色列运来了劫机者要求释放的巴勒斯坦人。”
  管制塔里一片欢呼。以色列人第一次屈服了,有一次就会有一百次,这个胜利是要被平分的。是阿明造就了那几个英雄。那几个英雄也造就了阿明。
  “立即打电话通知元首!”
  电话打不出去。
  他们仍孜孜不倦地拨号。他们在梦中。胜利的梦其实离他们相当遥远,而另一个梦却逼迫了——以色列人从四千公里之外突击一个国家,一个首都,一个机场,一个武装了的机场,一个堆满炸药的机场!
  不错,这是梦。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不可能。
  “突击队就是要把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尼坦雅胡说:“在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时,我们也许会失败,但那不要紧,这种努力和行动的本身就是胜利,将给敌人造成莫大的震撼。突击队不仅仅是军队的一个编制,而是一种概念和一种象征——勇敢战斗的象征。”
  可以感觉到飞机在急速下降,耳朵被挤迫得生疼。
  轰隆一声巨响,又一颠。接地!
  尼坦雅胡命令:“发动!”
  装甲运兵车和吉普同时起动。
  飞机滑跑。突击队员聚齐在后舱门前,准备冲击。尼坦雅胡突然转向无线电通讯员:
  “知道特拉维夫足球赛的结果吗?”
  “以色列队输了。○比三。”
  飞机刹车,那饱含痛苦的嘶叫声真令人感到大地仿佛被飞机轮胎磨破了一大块皮。
  装甲运兵车突突突地吼叫起来,犹如将向猎物扑去的豹子。
  尼坦雅胡愤愤地叫道:“替我拍个电报,告诉那支失败的球队,它给我们丢尽了脸!”
  后舱门打开了。飞机仍在滑跑。恩德培机场的灯光流星般地掠过。
  “非洲!”尼坦雅胡呐呐道,眼睛竟潮湿了。
  飞机停稳,但发动机没有停车。突击行动全过程中,发动机不准熄火,以便随时升空。尼坦雅胡的吉普车第一个从舱门里窜出来,像一颗破膛而出的炮弹。装甲运兵车没有及时跟上。
  尼坦雅胡拍着司机的钢盔:“不要等!对准候机大厦,冲!”
  吉普车似离弦之箭。
  后面的车辆与人员像决提的洪水一般从飞机里喷涌而出,四溅蔓延。
  四个突击组的任务分配如下:第一突击组35人,由尼坦雅胡兼任组长,分乘三辆吉普车突击候机大厦,抢救人质;第二突击组30人,乘一辆装甲运兵车突击塔台和军用停机坪。恩德培机场的米格机是对方手中一张致命的王牌。不仅要将这些飞机摧毁。而且要全部摧毁。如果还剩一架米格机,这架米格机便有可能在突击队返航时起飞追击。第三突击组35人,负责夺取机场的加油设备并为自己的飞机加油,同时伺机夺取法航的“空中公共汽车”:第四突击组有两个任务:一是随时准备增援第一突击组,二是在重要道路设伏,阻击乌干达的援军。
  帷幄之中运筹,任何细节都没有漏过。
  在以色列突击队第一架飞机着陆的同时,一辆豪华型“本茨”轿车开到候机大厦前停住了。乌干达哨兵连忙上去拉开车门,忽然他呻吟了一声。
  阿明总统坐在车里。
  “立正!”一瞬间,大厦前二十多名乌干达士兵变成了木偶。
  阿明吃力地从车里钻出来,向士兵们微笑颔首。他身后紧跟三名黑人卫兵。
  远处传来飞机降落的轰鸣声。
  一名乌干达军官忽然有个小小的发现,总统瘦了些,也矮了些。瘦,完全可以理解。总统有二百个老婆嘛。可是,矮,又作何解释?
  这些天,总统不时光顾此地,但每次来都事先通知,今天却飘然而至,是否有重大事件发生?
  又有汽车向这边驰来。军官根据经验判断,汽车是全速。他转过头去。
  一声枪响使他的头又回转来。他看到的情景使他魂飞魄散。
  总统手里出现了一把勃朗宁手枪,枪口在冒烟。一个士兵捂着肚子跪在他面前,脸贴着地,像在吻他的脚。
  军官一切都明白了。
  这也是摩沙德的杰作。摩沙德制定了一个奇得有些离谱的方案:乔装阿明进入机场,迎接突击队。他们从间谍中挑选了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用一天时间给他化妆。现代化妆术是可以创造奇迹的——乌干达出现了第二个总统。
  恰在这时,尼坦雅胡的吉普车赶到了。
  准时!“宇宙航天器在太空对接”。
  一支机枪从“本茨”轿车里伸出来。火舌像出笼的毒蛇一样四处乱窜。二十多名乌干达士兵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栽倒了。
  尼坦雅胡端着乌兹冲锋枪朝大厦猛冲。他身后,狂飙似的跟着35名突击队员。虽是夜间,但他们轻车熟路!毫无踌躇,32次冲击预演极大地帮助了他们。
  尼坦雅胡大呼:“以色列!以色列!”
  突击队员也一齐呐喊。
  此刻,霍夫曼和她的同伴们都坐在大厦前厅的沙发上打盹。枪声暴起。霍夫曼第一个跳了起来。
  “守住前厅!”她说。
  劫机者们纷纷去抓武器。
  霍夫曼端着机枪走向人质。
  她明白自己的死期已到。但她绝不是惟一去叩地狱之门的人。一条命换一百条命,怎么也值了。
  人质们恐慌万状。现在这个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的人是死神啊。传说中的死神也是女的,但比她丑陋多了。
  她是美的。但这一刻,她面色苍白,一双秀丽的眸子里闪着森森杀气。她把枪举起来了。她那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扣着扳机,渐渐向后……
  一声清亮的啼哭突然响起来,是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他的妈妈由于极度恐怖而把他抱得太紧了。
  霍夫曼的手指停住了。
  她望着那孩子。她那张冷酷的面孔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痉挛。
  她没有开枪。
  “那一刻,她在想什么,”一位人质后来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认为,是那婴孩的啼哭惊痛了她的心,女人的心,母亲的心。当一个人生命处于最黯淡的时候,人性的光辉更自然地闪烁。”
  人质哈托夫认为这个功劳应当归于他。
  “就在那天晚上,我曾问她:‘你是德国人,你对希特勒怎么看?’她说:‘最坏的法西斯!’于是,我把我的衬衫解开了,指着满身的伤疤对她说: ‘你看,这是希特勒给我留下的纪念。当年,我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里生活了四年之久。’她一言不发地走开了。我看见她用手托着腮在沙发上坐了一个钟头。作为一个‘革命’者,她的灵魂被我的话震撼了,她一定意识到自己做了和正在做着一件错事。”
  霍夫曼只迟疑了几秒钟。
  这是改变历史的几秒钟。
  以色列突击队涌进大厦。
  尼坦雅胡大喊:“卧倒!”他用的是希伯莱语,只有犹太人才能听懂。
  机关算尽!
  哗地一下,人质们全都趴在地上。那情景宛如一片海潮退尽,只剩下几块孤零零的礁石。礁石是霍夫曼和她的伙伴们,以及几个乌干达士兵。有两名人质被吓蒙了,虽然听懂了尼坦雅胡的呼喊,但四肢不会动弹了。
  几十支冲锋枪齐射。子弹像暴雨一样泼过去。凡是站着的人一齐在“雨”中舞蹈。
  霍夫曼像被什么人推揉了一下,接着又被推搡了几下,动作猛烈如同抽搐。她倒下了,眼睛睁着。
  据事后乌干达人统计。这些被打死的人每人都身中五十弹以上。
  直到尼坦雅胡确实弄清劫机者已全部就戮,才命令突击队员把人质领出大厦。
  另外两个突击组也相继得手。第二突击组来到米格机停机坪时,乌干达哨兵竟以为是换岗的人。
  “我才上岗,你们怎么就……”
  一把匕首准确地刺中了他的心脏。
  突击队员们向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米格机发射“陶”式导弹。火球滚动。耀眼的白光不时地撕破夜幕,米格机是无奈的,虎落平阳,小狗们果然成了好汉。
  第三突击组占领了塔台,没有发生战斗,因为没有对手。航空管制人员及时地逃走了。即使有对手也不会有战斗,有时只是一场屠杀。突击往往带来屠杀。以色列士兵们把塔台里全部设备都捣毁了。他们捣毁的是机场的眼睛。恩德培机场瞎了。
  装甲运兵车和吉普车开始运送人质了。突击队担任警戒。
  一个意外情况发生了,一队乌干达士兵向这边跑来。他们从睡梦中惊醒,指挥官竟把他们集合起来列队奔向大厦。他们只当是劫机者在玩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敌人的一支正规军己自天外飞来。那整齐的队列成了以色列人绝好的靶子。第一排子弹扫过去,他们大部分人就捣蒜般地点起头来。
  没有还击,也来不及还击,只有后排的一名手持火箭筒的士兵在栽倒之前发射了一枚火箭弹。
  站在最前面的尼但雅胡被击中了。火箭弹齐崭崭地切断了他的左腿。他大叫一声倒下了。
  就在他倒下的同时,第一架满载人质的“大力士”飞机正急切地扑向夜空。从突击队落地到返航的第一架飞机起飞,只有53分钟。
  飞机开始悬空,人质们的心落地了。一个女人首先哭了起来。接着,老人也哭了。再接着,是孩于。再接着,是男人。哭声连成一片。
  突击队员也个个含着泪水。
  尼坦雅胡被送上第二架飞机。伊西正站在舷梯旁。当他看清这个满身鲜血的人就是自己的长官时,放声大哭。
  尼但雅胡从昏迷中醒来。
  “伊西,哭什么?”
  “你的腿……”
  尼坦雅胡艰难地抬起头来。左腿大腿以下一片空荡。血涌如注。
  伊西哭得更厉害了。
  尼但雅胡喝斥道:“你伤心什么?以后你只要擦一只皮鞋就够了!”忽然他想到伊西将提升为军官,叹了口气:“哦,不用了……”他又昏迷过去。
  飞机起飞时巨大的颠簸又一次使尼坦雅胡睁开了眼睛。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夜间的惊涛骇浪使他明显瘦削了。他的眼神已完全失去了平日光彩,瞳孔渐渐放大。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没有债务。我也没有借过别人的东西。”
  一位著名的以色列间谍在被阿拉伯人处死前说过这话,以色列人人知道这话。
  他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他死了。他的嘴唇翁动了好久,只有极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几个单字吃力地蹦出来。伊西把耳朵俯在他嘴边,终于听清楚了那几个字:
  “班长……班长”
    25
  七月四日 凌晨一时三十分
  一支由阿明总统亲自率领的装甲部队隆隆地驰进恩德培机场。他们刚好赶上为以色列人送行。最后一架C-130“大力士”飞机唱着歌从他们头上掠过。机翼上的红蓝标志灯不停地眨着眼睛,似在嘲笑他们。
  候机大厦里空旷极了。昨天的伊甸园,今天的荒野,夏娃呢?
  阿明在候机大厦里徜徉,不得不时时避开遍地的尸体和鲜血。他看见她了。她躺在那里。她脸上依旧挂着一个颤抖的微笑,这微笑属于另一个世界了。
  四名在以色列突击队的屠杀中侥幸活下来的航管人员被带到阿明面前。阿明根本不正眼看他们,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毙了!”
  这最后的杀戮使恩德培机场的屠杀变得更加彻底了。
  乌干达总参谋长大骂:“可诅咒的犹太人!”
  阿明说:“不,他们是值得赞扬的。你不认为他们干得极其漂亮吗?”
    26
  七月四日之后
  全世界都被恩德培机场事件震动了。许多国家迅速作出了反应。
  新西兰总理马尔登说:“这是近代史上最勇敢的行动。”
  西德总理施密特说:“在短短的几十分钟内,连历史也屏息不动了。”
  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执委会主席阿拉法特说:“以色列和劫机者一样,都是恐怖分子。”
  尼日利亚总统说:“我只有一种感觉:极度震惊。这个事件告诉我,在这个地球上没有一块绝对安全的土地。”
  当时的联合国秘书长瓦尔德海姆也有一句评语:这是一种严重侵犯联合国会员国主权的行为。
  在这些国家级的领导人中,美国国务卿黑格将军大约是最后一个对此事发表评论的:“突击乌干达既是针对恐怖分子的,也是针对一个敌对国家的,这种袭击一旦成功,将是极其致命的,极其可怕的,对敌方产生的影响无法形容,因此,它的意义远不止于营救出被劫持的人质,而是对现代战争提出了新命题。”
    27
  七月六日 上午十时
  薛姆龙又一次站在总理办公室中了。他向总理汇报突击乌干达的经过。总理一直埋头看文件,似乎对这个辉煌的胜利不感兴趣,薛姆龙注意到,总理脸上毫无表情,连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凝固了,只是当他说到“突击队只有一名军官阵亡,那就是地面突击指挥官约尼·尼坦雅胡中校”的时候,总理的手才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八分钟后,他汇报完了。
  突击行动九十分钟,汇报八分钟。准备是两天,二千八百八十分钟,真正的准备却是从十月战争之后就开始的,三年,一百万十多万分钟。
  “完了?”总理问。
  “完了。”
  “你可以走了。”
  连一句“干得好”都没说。
    28
  七月十日 上午九时
  耶路撒冷旅举行全旅官兵大会。
  尼坦雅胡曾在这个旅当过三等兵。
  旅长的声音在全场震响:“宣布一项任命。兹任命:约尼·尼坦雅胡为耶路撒冷旅一团三连十班班长!”
  薛姆龙站在会场的一个角落里。
  “班长。”他呐呐道,声音有些酸涩。这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人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了,低着头缓缓走开。
  他悄悄弹去眼中一滴隐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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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咖啡爵士 留言时间:2009-12-03 12:34:46
不屈的民族。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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