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1日
今天日程安排得非常紧。上午选手们要到大学艺术学院看校方举办的少数民族乐器展演。下午就要进行我们最后的一场叫做“绽放彩云南”的创意插花比赛。
起床之后,又下起了毛毛小雨。我心里不免担心下午的比赛。
乘大巴来到了艺术学院的剧场。看到这个熟悉的舞台,想起几天前学生们在这里比赛的情景。心里还在激动着,回味着。
那是一台多么丰富多彩,多么激动人心的展示! 从世界六十二个国家来的小选手们,把汉语已经当成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把学习汉语当成他们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尽管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专业的舞蹈家,专业的乐器演奏家,专业的诗歌朗诵家,但是因为他们有了对汉语学习的兴趣,有了热爱,也就有了激情,有了胆量。所以这些各国的孩子们献出的是一台动人,精彩,实在,接地气的中国文化演出。我们队的小山和乐诗也不例外。
今天又看到这个舞台。我期待着这场民乐演出。因为我想我会看到师大艺术系民乐专业的学生为孩子们演出他们自己专业的拿手好活儿。节目单上写到:有琵琶、扬琴、古筝、柳琴、笛子、萧、二胡等民族乐器,有独奏也有合奏。尤其是我们现在身处云南,这个歌舞音乐的圣地,我想他们的演出一定会加强孩子们对中国音乐艺术,与生活,与情感,与文化的理解。
年轻漂亮的报幕员姑娘走到台中央,用圆润甜美的嗓音报出第一个节目。接着一排亭亭玉立的姑娘走出来,台下顿时一阵掌声响起。只见每位表演者都穿着华丽闪烁的素色中式表演服,端庄得体,她们演奏技艺也绝对高超,手中娴熟地拨动着各式民乐器上的弦,那么准确,那么到位,演出的曲目也是绝对的经典,曲调当然也是非常的优美 …
但是坐在那里,无论我怎样努力,却很难融入乐曲的情感之中。我就是感受不到那种打动人心的中国乐曲的美。
来自各国的中学生们,在每个节目表演完之后,都会给予演员们礼貌性的掌声。但我却着实听不到这掌声中有的任何享受,任何激情,任何热烈的成分,有的只是一种礼貌。
每首曲目都很长很长,有的竟长达二十分钟,起码我的感觉是这样。都是名人的经典之作。或表现旧中国社会的苦难,悲戚,疾痛,和无奈的人类情感,或曲高和寡“弦断有谁听”的高山和流水。演员们为了达到艺术作品的外在形式和内在意蕴的整体把握和深刻内涵,面部表情时而痛苦,时而忧伤,时而皓远,时而深邃。
四十分钟过去了,一直这样。
观众席间很安静,我真是佩服孩子们给予艺术家们的尊敬。这样冗长沉静的曲目,为这些国外的青春期中学生们演奏,孩子们要是没有一定的修养,是绝对不会坐得住的。尽管给以掌声,但我想他们坐在那里也会和我一样,感到极其的痛苦,极其的磨难。因为我们毕竟不是钟子期,毕竟不能体会俞伯牙的山水之灵韵,毕竟不能达到那最高的合一境界。想到此,心中不免为自己如此的凡夫俗子,如此的下里巴人,如此的无从领略曲中的绝妙之处,如此的无力“辄穷其趣”感到深深的惭愧,同时也不由得从心中亦为安排在座席上的孩子们升出一股护犊般的同情。
美丽的报幕员又走出来,报出下一个节目:笛子独奏。心中不禁掠过一丝窃喜,我想短笛一定会带出气氛上的改变。因为短笛嘛,是典型表现欢快气氛的民族乐器。结果可好,演奏者拿着一只短笛,没有任何伴奏,吹的还是又慢又长没完没了的曲子,使我越发地感到不耐烦。他虽运用了娴熟的技巧,却又是沉闷的表现方式,我心中刚冒起的那点欢喜,又被无情地令回到难以忍受的烦郁之中。
我不是说刘天华“病中吟”“烛影摇红”“悲歌”之类的民乐风格不好,而是策划者根本不知道这场演出是为谁举办的,不知道这些观众的特点是什么。这样又长又慢又苦难,表现对旧社会的痛苦和深渊的无奈控诉,在没有任何精神,知识和文化等方面的背景了解情况下,能打动这些刚踏上中国土地的孩子们吗?
我看到观众席中不少人在打瞌睡,而且不少人已经悄悄地离席,向门外走,逛那只有一百平米大的小卖部去了。包括我们队的小山,好可惜!
是谁搞的策划?太失败了!孩子们听完这场音乐会之后,我想绝对不会对别人讲到经历过任何审美的欣赏过程和共鸣,只能讲到他们坐在那里的不耐烦和他们礼貌性的忍耐。中国的乐器有多少欢快的,愉悦的,积极的东西可以表现啊!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我想起插队时在黄土高原上村里大戏台上热闹的锣鼓,板胡和月琴,想起加拿大爱城民乐团合奏幽默的“老虎拔牙”,想起我从小就喜欢跟着它欢快节奏跳跃的“金蛇狂舞”,想起妹妹小时候练习琵琶时一遍一遍弹拨的“瑶族舞曲”,还有两天前汉语桥才艺比赛时,美国选手弹的钢琴曲“向阳花”,我们加拿大二队乐诗弹奏的古筝曲“雪山春晓”,都多好听啊!感染人,振奋人,积极向上!对比之下,同样的舞台,眼前的这场演出为什么要选这么多表现深重苦难哀怨的乐曲给孩子们听呢?脑子进水了?
其实细想一下,中国文化中的那种凝重,是我们很多学院派老师,很多学者,很多艺术家从骨子里,顽强地,惯性地想要表现展示出来的。这里有很大程度上中国“士”文化的影子,那种孤芳自賞、特立獨行,恃才傲物、卓爾不群,都一向在文化界,教育界被歌颂,被推崇。如果没有幽怨,怎谈得上深刻?没有悲怆,又何为博大?深奥永远是学者们追求的目标,而大众化则常常被标签为才疏学浅。
但这里就会出现一个问题: 就是在表演过程中,或者在教学过程中,尽管我们的音乐非常美,我们的演奏家也非常认真,而且个个如花似玉,演奏技巧娴熟无误,却出现了瞌睡离席的场面,出现一个无人洞悉领会的尴尬。这到底为什么?
我想一个原因是,人家本来就没想与你“分享”。 但这好像不是这场演出的原本,那么第二个可能的原因恐怕就是,缺乏对观众心理的探究,对学生心理的探究。这些阳春白雪之士从未对自己说一句:“Wait a moment.” 没有停下来想一下,看一下坐在面前的几百个孩子,他们到底喜欢什么,他们需要了解什么,我们又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让他们了解,这些问题恐怕都没有被思考过。
结果,演出的意义已全然不复存在,本来要展示的中国乐器的美和每种乐器的表现力的目标,也就全然彻底地泡汤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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