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革”,我们有太多想要说却不能说,可以说却不愿说的东西——那是属于一个时代集体划下的,一道深深的伤痕。季羡林先生作为陈寅恪先生的学生,在印度古代语言研究上有着很深的造诣,他于1946年从德国留学归国,在北京大学任教,并兼任东方语言文学系主任,是一名经历了镇反、肃反、三反、五反、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直至文革的社会主义旗帜下立业的民国知识分子。《牛棚杂忆》便是他于1992年、八十一岁的高龄成作的一本小书。很多对本书的评论都会用到类似于『幽默』、『调侃』等类似的字眼来评价此书,而这一点我却是万万不能认同的。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饱受文革折磨和痛苦的人是如何用『幽默』去戏谑自己所遭遇到的非人道的不公,以及泯灭人性的摧残。如果说完全没有痛苦,完全没有仇恨,那是更本不可能的。当一个曾将尊严视为生命的知识分子说出“士可杀亦可辱”这样的一句话是,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绝望与痛苦?《牛棚杂忆》就是作者为了向后人传达胸中无数困惑,无限痛苦,无比绝望而发出的——无声的呐喊。
《牛棚杂忆》书中的内容在此就不在赘述,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细细品味,在这里再扯远一点,谈一些个人的感受。首先便要说的是,为什么选择“文革”作为此书的主题?这个看似“脑残”其实真的很脑残的问题,确实让我思考了许久。换个说法,为什么没有选择“镇反”作为杂忆的主题?“镇反”也是中国共产党建国初期,以『肃清社会上国民党残余、特工、土匪势力』为口号,为了巩固政权,重新划分利益集团而发起一次重大革命运动。中共中央专门召开会议,根据毛泽东的建议,讨论了处决人犯的比例问题,『决定按人口千分之一的比例,先杀此数的一半,看情形再作决定。』『1954年1月一份来自公安部副部长徐子荣的报告称:镇反运动以来,全国共捕了2620000余人,其中“共杀反革命分子712000余名,关了1290000余名,先后管制了1200000余名。捕后因罪恶不大,教育释放了380000余名。”又据1996年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等4个部门合编的《建国以来历史政治运动事实》的报告中称:从1949年初到1952年2月进行的“镇反”中,镇压了反革命分子1576100多人,其中873600余人被判死刑。』这样的一些数字,和文革期间罹难的人数相比,可谓是九牛一毛,但从本质上讲,一个可以发动“镇反”运动的政权,为什么不可以搞一次全国性的文化大革命?荀子云:『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难道文化大革命就是一夜间形成的吗?如果说从“镇反”中,人们就可以窥测出“文革”的端倪,那么季羡林先生为什么没有在“镇反”后的十年作一本《高墙外的杂忆》,反倒是在积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直到深受了文革的迫害,才在十几年后作了一本《牛棚杂忆》,痛定思痛?我在这里并不是要责备季老先生什么,却只是想责问自己,“人的软弱和迟钝,究竟要历经几代人的痛苦,才能有所觉悟呢?”
《牛棚杂忆》作为前一代人对于文革的记忆,留给后人的不应该仅仅是惊讶与费解。如果作为后人的我们,不能去正视这段前人所犯下的错误,乃至是罪行,硬是要自欺欺人、若无其事地活着,那么几十年后,又有多少本名为《狗棚杂忆》、《猪棚杂忆》的书籍等待着将要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