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包间结帐出来正好碰上歌厅老板，一看是熟人，非要拉着再玩儿会儿。隔壁的VIP房正PARTY，让我们也去凑个热闹，不再收钱。进屋一看，全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华人，里面的女孩身材长相肤色显然比我们刚才那些要强多了，再一问，全是上海、四川姑娘。国内歌厅里四川女孩多，上海女孩很少见，原来都跑这儿来了。房里的喝法玩法让我想起了北京歌厅七、八年前的阵势，有个高挑白暂的上海姑娘坐在一个印尼小伙的腿上，正由他点烟喂酒呢，据说他每天来找她，痴迷了。唉，可怜的印尼小伙哪跳得出上海小姑娘的手心。

酒过几巡，了解到这些小伙儿全是本地印尼富商的孩子，好几个都是从LA回来的，我由此猜LA是印尼华人留学的一个点儿吧。说着说着扯到生意上，我问他们对本地经济、政治、合作伙伴的看法，没想到他们的观点与E先生的截然相反。他们认为印尼的政治已经与以前不同，现政府正在往民主法制上发展。他们认为生意就是生意，E先生的那些话是忽悠。如果我愿意出钱，他们随时可以安排我见总统。我一点都不奇怪这些年轻人的看法，因为我曾经与他们一样，对正义充满希望，对自己充满信心。而社会、商场的真实在哪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尽兴之后回到酒店，看着不远处的辉煌灯火，不知怎的生出不少感慨。曾几何时，咱还白天黑夜地编着故事让老外到咱中国投资，那时打死我也没敢想有朝一日咱能踏出国门去买人家的公司。改革开放几十年，咱毕竟发展了，有国力了。不仅咱出来投资了，外国的歌厅都唱血染的风采了，连姐妹们出来的身价都高了（开个玩笑，无恶意）。

下来的几天里，我们看了从地产到能源到原材料一系列项目，这里挑几个典型案例。

有个地产项目是印尼某个政府部门的地，他们想把这块地开发一下，赚点钱。于是我们被介绍过去做投资商。我拿过资料翻翻就知道了，那是咱中国十年前玩儿剩下的。我自己就遇到过不少这种项目，通常把原来政府的专项用地，改个名目，把地价压低，然后变成商业开发，常见的名目就是什么科技园，生物基地等等，里边的配套住宅宾馆之类就可以赚钱啦。但通常这些项目尾大不掉，后边麻烦多多。可找钱的人肯定告诉你什么都能搞定，把你钱先圈进来再说，包括承诺给你优先固定回报等，政府也帮着出面担保。可谁要真上了这船，就等着哭吧。没投资时有钱人是大爷，等钱进了人家的兜，你就变孙子了。那时时过境迁，政策有变，找谁去要承诺回报去，说不定那公司都没了, 诉讼对象都找不着了。政府担保那就更不能算数了，本来就是无效的，你还能去告政府不成？还没等你把千秋万代的政府告倒，你自己就先歇了，谁让你一面告还一面交税给它来着，等于你吐着血给他输着血，没戏。若指望着对方靠信用来办事，那就更傻了，大多数跟你玩儿的人还都处在“原始积累的道德黑暗期”里，崇尚的还是胜者王败者寇，不在乎信用这玩艺儿。更何况，如果碰上高手（比比皆是），他坑了你的钱，还能在他的国民面前变成战胜了外国资本家的民族英雄。哪儿来的这些经验？Well, Made in China.

果然，谈项目时，印尼官员拍着胸脯地担保这项目太好了，他们建议将这块地建成科普基地。因为我事先跟几个老外做了铺垫，也曾提到对方可能建议做科普基地（中国的老套了），还顺便提及国内用旧航母做科普基地最后赔钱的故事。有了这些铺垫，老外听着不断冲我乐，印尼官员也不知我们在笑着什么。正说着，小老大推门进来，听我们在说科普基地，马上眼睛发亮地说我有个好主意，可以买个旧航母做科普基地。哥儿几个再也憋不住了，哄堂大笑。

还有个项目是煤矿，印尼是产煤国，能源又是眼前的热点，这不是好事吗。E先生带了他的一位朋友来，告诉我们他们有块地，有煤。问他们有勘探数据吗，没有。那你怎么知道有煤？答肯定有，周边好多人都在挖呢。可你咋保证那矿脉从你这地过呢？更何况，你有勘探权吗？有地（表）产权吗？有开采权吗？都没有？那你让我们咋投资。答先投一部分再说，后边的问题好解决？。。。。。。？

我其实真不是笑话我那些印尼的朋友们，因为我自己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当年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外商不给我们投资，我们觉得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中国资源丰富，刚刚起步，机会巨大，虽然法律不健全、政府没信用、麻烦比较多，但只要找好合作伙伴，保你没事，我们都能搞定。可老外怎么就不投呢？还花那么多的钱请那些扯蛋的律师、咨询公司什么的，最后越搞越复杂，好多次无疾而终。后来咱也学会尽职调查（DD）什么的，学会用什么PPT，EXCEL之类的来表达，这叫遵照国际游戏规则，不过骨子里其实煽乎的还是一回事儿。后来坐在了桌子的这一边，才体会到兜里有钱也有难处。听着我自己当初也特激动特相信的话，打死我也不敢投。再想想当初自己也跟那么回子事儿似的忽悠人家，真不好意思再笑话别人。

既然到了印尼，就不得不遇到印尼华人这个敏感问题。我们在那里谈生意接触的都是华人，而见到的政府官员都是皮肤黝黑的印尼原住民。我也问过阿昌那些排华的事情，他说现在已经好多了。他小时候时华人和印尼人上学都是分开的，他的爷爷那辈被迫把中国姓改为了当地姓。印尼有点风吹草动，华人就被当成替罪羊受冲击。

印尼发生排华时，中国政府的态度常被人批评过于软弱，我想其中的原由可能要比想象的复杂。据我观察，印尼华人掌控了印尼的大部分财富，为当地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这不假。可在印尼严重的贪污腐败中，在印尼的经济政治丑闻中，华人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换了你是当地的穷苦百姓，你会怎么想？印尼华人公司的一些劣迹不仅在印尼国内，在国际上也是有名的。前一阵因为在云南毁林而让中国政府叫停纸业项目的印尼金光集团，当年在国际上从一百多家金融机构拿了钱最后破产，郎咸平专门还发表演讲揭穿其中骗贷、洗钱、逃债的伎俩。除了这些，其中还有不少政治微妙。多年前我曾请教过一位外交界的前辈，为什么中国政府在印尼华人问题上那么谨慎，他向我详述了中国与东南亚华人间的关系，包括周总理著名的“华侨是嫁出去的女儿”的说法。最后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儿也有远近亲疏，要是跟娘家不贴心，娘家也没办法。当然，这些都是历史了，政治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摇头。

就这么着，一个一个项目地走了一遍，大部分给否了，有几个要再加补充资料进一步探讨。觉得差不多了，打道回府吧。可当初来的旅游签证早过期了，这边的朋友说没问题，这点小事容易搞定。于是在离开的那天一早，有人到我们住处把护照机票收集去。等我们到机场时，那人已经等在门口，一切办妥。等接过护照登机牌，阿昌示意我们应该给那人一点酬谢，于是手续费外每份护照另加15美元。我有点惊讶，因为按中国的规矩如果你给朋友的办事人钱，是对你朋友的不恭，因为这是他们间的交情或安排。可在印尼，显然是另一种习惯。

临分手登机时，我的一位美国合作伙伴抱歉地对我说，上次我给他看的一个中国大陆项目他们研究后决定PASS。他说他们其实花了不少时间做研究，因为中国是个热点市场，他们非常有兴趣。但越研究发现风险越大，政策不明，环境复杂，越看越不敢投，所以以后再说了。听了这，我也只好收起对印尼朋友的调侃，接受别人对咱说的NO。

飞机刚落到北京，就接到电话，哥们儿问我上次大连那块地还要不要，对方只要原地价加20%就愿出手给朋友了，包赚不赔，当地政府给做担保。我正为那NO郁闷呢：想什么那，国六条刚出来，谁知道下边是什么，还想挣20%，等政府收你地时再来找我吧。哦，对了，你那儿有要煤的吗？我在印尼有个哥们儿……。

完